明明正是春天，厅里的温度却莫名低了许多。那名带路的老仆还没到门口便撤到了外面。方安走进室内，悄悄打量着众人。

两边站立着的几个少年少女和看起来和方安年纪相仿，他们全都微微低头弯腰，眼睛却向上抬着，猜忌着打量走进来的方安。

主座两旁的椅子上还端端正正地坐着几个中年人，无论男女都穿得极为相似，手合在一起搭在扶手或者膝盖上。他们虽然抬着头，却是微微侧着，避开了同主座上老爷视线相交。

看来是个规矩严苛而且不好惹的人。方安上一次接触这种人还是前任掌门，心里十分没谱，他走到众人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俯首礼。他不方便直接抬头直视老爷，只能用余光偷偷打量。

果不其然，是那种严苛刻薄的老人形象。方老爷年纪虽大，背却挺得很直，他半眯着眼睛凝视着方安，那目光犹如实质，似乎想要把方安刺个透心凉。

“方安是吧。”方老爷皱着眉，似乎对他并不满意，“没想到方弼节这不成器的还能养出个状元来，可惜，少了点悟性。”

“唉，二弟不成器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着孩子胡闹。”一旁有人道，“老爷，我倒不是说这孩子弄虚作假，您也知道，方安从小就不在主家长大，也没有正经读过学的。”

“是呀，方安，你这被选中不要紧，叫你苦读十年的嫡兄怎么办呢？”另一位夫人神色哀伤，指尖捻起丝绢点了点眼角，“万一被圣上发现，怪罪方家，这，这如何是好？”

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状元是我自己考来的吧？方安一时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他们怎么说的像是我行了贿一样？

在夫人身旁站立许久的少年终于忍不住插话，“安弟，实在不行，我们就向圣上主动认错吧，你只要认错足够诚恳，圣上宽宏大量，肯定不会治你的罪的。”

他语气诚恳，方安却无端听出了些嫉恨来。他心道不妙，这群人怕是打算把属于他的名额替给所谓的“方家嫡子”，若自己真的保不住这位子，教导太子就只能是做梦了。

“哥哥和姨婶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是误会了？”方安故作惊讶，“这状元可确实是孩儿自己读来的。”

不等其他人插话，方安又朝主座凑近几步，对着方老爷诚恳坦白，“老爷，孩儿知道家父不争气，可孩儿实在很想同嫡哥哥一样进入主家，受您重视栽培，这才不得已用这种方式给自己露脸。”

这位方老爷只字未提自己嫡孙的事，却只是说自己“缺少悟性”，联系系统提供的“家族任务”，方安几乎可以确信方老爷并不在乎成为太子师的是嫡孙还是庶孙，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对方家绝对忠心的人去潜伏到太子身旁。

他暂且没有同方家人叫板的资本，只能先尝试拉拢方老爷的信任。

“简直昏了头胡说！你嫡兄可是族里最好的夫子竭力教导出来的，怎么会比不过你自己胡乱看？”

“够了。”方老爷训斥道，“你一介女流，怎一直在这里喋喋不休？聒噪。”

那夫人的脸色白了白，垂下头认了错。

“你说你是自己考出来的功名，这个暂且不论。”方老爷对方安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些，“这教导太子可是个朝不保夕的坏事，你可知道一旦你言行出错，整个方家都会受牵连？”

“这……还请老爷慢慢教导孩儿。”方安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为了方家，孩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方老爷对此没做评价，他只是思索片刻，叫他的嫡孙留下，其他人则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方安不知该不该走，只是退到了门外暂候。

过了许久，方嫡公子出了门来，见他仍在门外等候，满意的扬起嘴角，“安弟，刚刚是兄长我一时误会，还没跟你说过吧？我的名讳是方远明。”

方安不知道方老爷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变脸变得这么快，不过方远明既然有意和他缓和关系，他当然乐得接受，“嫡哥哥，我不要紧的。”方安轻轻地笑了一声，白净的脸上略显羞涩，“那个……其实我一直想进主家来看看很久了，只是想来看看，不是想要惹嫡哥哥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们不高兴。”

好累。方安感觉自己的笑肌都快僵死了，他不知道对方到底吃不吃他这一套，只能先尽力演下去。

其实很有效果。方远明被他一声声“嫡哥哥”叫得有些心痒。哪怕是家里最可人的小妹妹都没这么亲昵地叫过他。一想到方老爷和他所说的计划，方元明看向方安的眼神便越怜悯了些，“这段时日我带你好好在主家转转，到了皇宫可轻易回不来了。”

“对了，爷爷说过几日会派人把你父亲也接到主家来，你们父子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方远明一边说一边悄悄看他，见方安眉眼弯弯，便觉得自己哥哥的角色扮演的极好，且莫名生出些骄傲来。

方老爷既然表了态，主家的各位便也不好再为难方安，只是方安的生母毓夫人见了面总是要呛上几句，大概还是在耿耿于怀。方安多次被方老爷叫去谈话，无非就是要把太子培养地软弱无能、依赖方家之类，方安佯装听从教诲，满心惆怅的却是系统交给他的任务。

暴君……暴君，方安一想到自己要把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养成那个样子，强烈的负罪感便油然而生。怎么样才算把太子教导成暴君？教他骄奢淫逸？还是让他草菅人命？系统的判定标准是什么呢？

如果弄清楚了系统的判定方法，再擦着最低标准，是不是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就这么一路思考着，方安坐在软轿里，一路进了皇宫。

“方先生稍等。”引路的宫女微微欠身，“太子殿下稍后便到。”

方安不介意多等一会，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没能等来太子，反而先等来了皇帝本人。那声高亢的“皇上驾到”像是直接在他耳膜里打鼓，还不等他下座行礼，皇帝陛下便一阵风似的穿过门厅，扶着方安的双臂叫他免礼。

“谢陛下。”方安缓缓抬头，在看清皇上面容的那一刻僵硬住了笑容。

明叶？这个人是你吗？

皇帝陛下生了张和故友极为相似的脸，连眼角的青色纹路都别无二致，只不过纹路黯淡，看上去更像是胎记或者陈年的伤疤，给对方俊朗的面容添了丝不羁来。

“怎么？看方卿的表情，从前认识朕不成？”

“不，陛下惊为天人，臣只是一时失神而已。”方安当然不会傻傻地认为眼前的皇帝和不着调的明叶是同一个人，他下意识认为一切都是系统提醒他好好工作的阴谋，于是在心里默默给系统又记了一笔。

“朕当然知道朕长得好看。”皇帝笑了笑，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打趣还是真的这么信誓旦旦地认为，然而下一秒，原本笑吟吟的皇帝忽然垮下脸色，越发紧密地握住方安的手，“方卿，教导皇儿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啊！你一定好好管教他，不能让他再这么兴风作浪了！”

此时方安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念头。

太子是个哪吒，呕吼，完蛋。

这皇帝的德行和明叶那家伙一摸一样啊！你们是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方安：这照片是你吗？

明叶：……我说这根本不是我你信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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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节：一进宫门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