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轩鸣对方安的态度显然冷淡了许多。方安一开始并不十分担忧，毕竟轩鸣仍然会每天按时来上课，系统也没有任何信任度下降的提示。

他只是在着手调查轩鸣的过往。除去皇帝陛下曾经告诉他的那些，他能查到的东西有限，但不乏有用的关键信息。轩鸣是过继与皇上的庶弟东晴王爷膝下，其生母许氏原是正妻，然而在轩鸣六岁那年身患重疾去世。

东晴王爷不是什么重情的人，一年后另娶，很快有了两个儿子。轩鸣在家中饱受轻视，甚至一度被忽略，没有同弟弟们一起接受启蒙。直到一年前皇上重病，这才看中了轩鸣，将他接进宫里来。

现在照顾轩鸣的许姑姑便是许氏的旁系表妹，姐妹之间的关系很好，许姑姑爱屋及乌，自然对轩鸣上心。方安有不少消息都从许姑姑那里打听出来，且验证是真。

轩鸣没有接受过启蒙，那手写得极为漂亮的名字想必是许氏还在世时教给他的。轩鸣对母亲的去世做不了什么，只能每天不停练习着自己的名字，就当是不忘记那个人。从那份字体里就能看出来，许氏想必是个温和又细腻的母亲。

方安猜测轩鸣抗拒继位无非两个原因——要么是对旧家庭仍有眷恋，不愿意被过继成别家的孩子，要么是被人常年指点否定，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份是名不正言不顺，迟早要失去的。

于情于理，方安都更希望是后一种可能。

东晴王府这种家庭，眷恋只会伤了轩鸣的心。况且皇上虽然不常说，可方安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有在在乎轩鸣。

哪怕是为了任务，方安也要推轩鸣一把，让他能够顺心地继位。

“想什么呢？”皇上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方安背后，“方卿，上次的甜乳茶尝着如何？怎么也不告诉朕一声？”

“皇上。”

“免礼免礼，以后也不用了。”皇上皱着眉摆了摆手，“明明科举时候的文采那么潇洒，怎么进了宫学了这么多繁文缛节？”

“潇洒和懂礼不冲突，皇上。”方安轻笑，“那份……甜乳茶，味道很好，臣很喜欢，多谢皇上厚爱。”

“是吗？朕原本还不确定你会不会喜欢，毕竟自古文人爱清茶、鬼才嗜烈酒，这种清甜的饮品大多用来哄小孩子了。”皇上坐在方安旁边，托腮欣赏着亭外一片花草馥郁。

说来奇怪，和这位皇帝陛下呆在一起并不会让人很紧张，方安看着他如此闲适，身体便也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

“偏见罢了，也不排除是文人墨客大多从众，刻意模仿前人。”

“哈哈哈，倒是有你科举那份试题的风范了。”皇上弯着眼睛笑得开心，他挥挥手，一旁的侍女便上前来将果盘放置好。

“尝尝，这盘葡萄可也是年贡，比我们种的更甜。”皇帝陛下熟练地剥好一颗递到方安手边，一阵熟悉感忽然涌上方安心头，他疑惑地看向皇帝陛下，对方却像无事发生一样，将手收回来自己吃掉了。

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各自听着周遭的流水和鸟鸣。今天的天气实在很好，单是坐着就容易随时陷入困倦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陛下才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最近你和皇儿好像生疏了不少，吵架了？”

“没有，殿下乖巧的很。”方安解释道，“说不定只是臣作为殿下的老师，对殿下来说到底有些距离感。”

皇上不可置否：“谁知道呢。”

葡萄确实甜得过头，方安咽下一颗，这才发觉手指已经黏黏腻腻。剪池一早就紧紧盯着，见方安低头看着自己指尖，她便快速上前递上了湿润的手帕，比皇上身边的那位竟还要快上一步。

两位侍女目光对视，仿佛有火花相撞砰溅。

然而中间坐着的两位还没有意识到一场较量已经悄然展开，方安思索半晌，还是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臣冒昧地问，陛下当初是为什么看中了殿下？”

“为什么这样问？”皇上似乎很意外，“是轩鸣想知道？”

“只是臣自己好奇罢了。”方安道，“毕竟殿下当初的年纪已经不适合过继了。”

剪池仍注意着对面的侍女，她忽然察觉到对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跑偏，这让她有点疑惑，但还是继续观察了下去。

皇上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盯着手边茶盏里波动的水纹，忽然说出了一个方安完全意料不到的答案。

“因为……朕很自私。”

“什么？”

“朕小的时候和轩鸣很像，母妃走得早，朕便和皇兄一起被同一位妃子教养。”

那位皇兄便是现在的东晴王爷。妃子是东晴王爷的生母，对这个寄养在这里的皇子自然百般苛刻，先皇不理后宫，尽管年幼的皇上常常被关禁闭、甚至好几天得不到一点吃食，也没有人在乎。

“朕长大了便发誓事事都要压过皇兄一头，而且朕做到了。”说到这里，皇上满意的点点头，好像在向方安大胆炫耀，“皇兄不是最爱他的两个新妻生的孩儿吗？朕偏偏要立他最不喜欢的孩子为太子，朕还要想方设法让他继位，让他痛恨自己的生父。”

方安听到前面时还稍微动容，可到了后面，皇帝陛下表演的痕迹就越发重了。或许在其他人看来真情流露，可莫名的直觉告诉方安，这个人后面完全就是在胡乱编造。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并不打算戳穿他。

剪池目睹着对面的侍女表情逐渐惶恐，视线来回游荡似是在寻找什么。她预感到这人绝对不对劲，但此时又不能打草惊蛇提醒方先生，于是稍作忍耐，打算在结束后一并告诉他。

“这话还是不要让殿下听到。”方安无奈地摇了摇头，“皇上的毅力令人佩服。”

“是吗？你的表情好像不这么认为。”皇帝陛下不知又被什么逗笑了。方安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哪来这么多好笑的地方引这人发笑，郁闷之余只当这人实在发闲，应当去找些国事来忙。

“行了行了，不跟你聊了，朕书房里还有堆成山的公务要处理呢。”皇上挥挥手，“或者方卿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轩鸣能一夜成才？朕真的迫不及待把这些麻烦事交给他了。”

“陛下。”方安明白他又在拿自己逗趣。

“好吧，确实不能揠苗助长。”皇上摇了摇头，很失望的样子。这次他确实真的要离开了，步履缓缓，完全看不出堆了那么多公务要做。

那名侍女向方安行了礼后也匆匆离开，但并没有和皇上一行人一起。剪池凑近方安耳边说了些什么，方安神色凝重地点头，剪池便像一滴水滴入池塘一样，悄无声息地借助灌丛的遮挡，一路跟踪了上去。

属于侍女间的斗争开始了！

剪池姑娘好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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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节 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