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误把青衫作红妆9

自那日之后,云隐的态度急转直下,如同骤然降临的寒潮,将之前那点若有似无的松动彻底冻结。

他不再赴流芳桥的约,即便谢厘几次三番在曾经相遇的地方苦等,也再不见那抹清冷的身影。

谢厘也曾鼓起勇气,按照云隐之前模糊提及的方位,寻到锦瑟楼附近,但那高悬的彩灯、隐约的丝竹和进出之人暧昧的眼神,都让他望而却步。他一个清贫书生,贸然前去寻找一个乐师,只怕会给云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困惑之中。反复回想那日的每一个细节,不知怎地触怒了云姑娘。或许,云姑娘出身风尘,心思敏感,误以为自己嫌弃她的身份?又或者,是自己表达心意的方式太过笨拙,惹她厌烦?

无论如何,他不能就此放弃。那份初见时便已种下的情根,在之后的相处中早已深植,岂是轻易能够拔除?

这日,谢厘终于通过一位常去锦瑟楼送酒水的脚夫,辗转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送到了云隐手中。信中并未过多纠缠,只表达了对近日叨扰的歉意,恳请再见一面,若云隐不愿,他也绝不会再纠缠。

云隐最终还是答应了见面,地点依旧在流芳桥,时间定在黄昏。

夕阳西下,将河水染成一片暖金色。

谢厘见到云隐的那一刻,难掩激动,快步上前,却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

“云姑娘。”他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肯来见我,我很高兴。”

云隐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裙,未施粉黛,脸色有些苍白,更显眉眼间的疏离。他并未看谢厘,目光落在潺潺的河水上,声音平淡无波:“谢公子寻我,所谓何事?”

这般冷淡的态度,像一盆冰水浇在谢厘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酸涩,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云姑娘,前几日是在下言语不当,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海涵,谢某绝无轻视姑娘之意。”

他抬起头,急切而真诚:“我不知究竟何处做错,惹得姑娘生气疏远。只求姑娘明示,谢某定当改过!”

“你没错。”云隐终于转过头,看向他,“错的是我。我不该与你有所牵扯。”

“为何?”谢厘上前一步,满是痛楚与不解,“姑娘是嫌我贫寒?嫌我只是一介书生,给不了姑娘锦衣玉食?我可以努力!我可以去抄更多的书,可以去寻别的营生……”

“不是因为这个。”云隐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他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纠缠,厌倦了看着谢厘这张写满真诚的脸,他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让这个天真的书生彻底死心。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带着讥诮和自嘲的冷笑,“谢公子口口声声说心仪于我,那你会娶我吗?”

这话问得石破天惊。

娶一个青楼乐师?在这礼法森严的世道,无异于痴人说梦。

即便是纳妾,正经人家也多半不愿与风尘女子有过多牵扯。云隐笃定,这个问题足以击碎谢厘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谢厘的反应,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谢厘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璀璨生光。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可以吗?”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眼神炽热而专注地锁着云隐,“云姑娘你……你愿意嫁给我?”

云隐愣住了。

他竟然问“可以吗”?

他不是应该立刻找各种理由推脱吗?

谢厘见他怔住,以为他是默认,巨大的狂喜席卷了他。但下一秒,又将他生生拉回到现实。他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袖,想到家徒四壁的境况,那股兴奋如同被戳破的皮球,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窘迫和自责。

他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满脸愧疚:“对不起,云姑娘,是我太高兴,昏了头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连个像样的住处都给不了你,更别提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过门了。”

很快他又重新抬起头,眸色认真:“但是,请你相信我,等我!我一定会努力赚钱,攒够银钱,置办一份像样的聘礼,给你一个体面的婚礼!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你……愿意等我吗?”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清俊的脸庞上,云隐看着他,嘲讽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看了谢厘片刻,然后,转过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再次融入了渐浓的暮色之中。

云隐快步走着,夜风拂面,带着凉意,走了许久,他才堪堪放慢脚步,忍不住低骂了句:

这他妈是个傻的。

*

谢厘将那个“娶她”的承诺,独自当了真,尽管云姑娘没有说愿意等他,但也没说不愿意,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可能性。

于是,他几乎是拼了命地接活,抄书、代写书信、甚至开始尝试着帮一些小铺子写更具文采和吸引力的招牌、菜单。他将每一个铜板都仔细收好,计算着距离一个“像样的婚礼”还差多少。

偶尔在街上看到一支素雅的玉簪,或是一匹颜色清雅的布料,他都会驻足良久,想象着它们用在云隐身上的样子,然后更加努力地工作。

然而,云隐那边却像是彻底断了线的风筝。流芳桥再也等不到人,谢厘送去锦瑟楼的信也如同石沉大海。焦灼与思念如同藤蔓,日夜缠绕着他的心。

他终于无法再等待下去。

在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他怀揣着这几日辛苦赚来的银钱,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踏入了那条他以往只会远远避开的、弥漫着脂粉香与酒气的花柳街巷。

锦瑟楼门前车马喧嚣,彩灯高悬,与他一身的洗旧青衫格格不入。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门口龟公那带着审视与轻蔑的目光,径直走了进去。

楼内丝竹管弦,笑语喧哗,觥筹交错。

浓烈的香气和靡靡之音扑面而来,让谢厘一阵头晕目眩。他强忍着不适,拉住一个端着酒水的小厮,低声询问云隐乐师在何处。

那小厮打量了他几眼,或许是见他神色恳切,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恩客,便指了指二楼一处相对僻静的厢房:“云大家通常在那边歇息或练曲,不过她不喜人打扰,公子还是……”

谢厘道了声谢,不等小厮说完,便快步上了楼。

他的心在胸腔里狂跳,既有对这陌生环境的惶恐,也有即将见到云隐的激动。

他走到那间厢房外,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断续的琵琶声,依旧是那首《孤月沉潭》,只是今日曲中,似乎比以往添了几分焦躁。

谢厘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琵琶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云隐站在门口,依旧是女子装扮,只是今日的妆容似乎比往日浓了些,衬得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愈发深邃,也愈发冰冷。

看到门外站着的竟是谢厘,云隐眼中掠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汹涌的怒火取代。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一惯清冷的嗓音染上戾气,“谁允许你来的?!”

谢厘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厉色吓了一跳,但思念压倒了一切。他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云隐的手,却被对方猛地甩开。

“云姑娘,对不起!我不该擅作主张来找你,我……我攒了些钱,想给你。”他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心包裹着的钱袋,递过去。

看着眼前人这副有些卑微、近似祈求的模样,云隐的怒气一下子散了。他瞥了眼那钱袋,没有接,而是无奈叹了口气:“先进来。”

等谢厘进屋之后,云隐关上门,“你不该来这种地方。”

谢厘攥着钱袋的手紧了紧,心中有些委屈:“你一直不回我信,我见不到你。”

云隐直接无视他那副哀怨的表情,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几口,垂首不语。

“云姑娘……”谢厘犹豫片刻,再次上前,“我只是想见见你。”

“见我?”云隐忽然冷笑一声,缓缓抬起头,直直看向谢厘,眼眸漆黑,神色沉静,却又似压着点什么,他默了片刻,低头又笑了一声,用原本属于男子的、清越的、带着磁性的嗓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谢公子,你看清楚了。”

在谢厘茫然的目光中,他抬手,猛地扯下了头上的假髻,如瀑青丝瞬间散落,紧接着,他又用力擦向自己的脸颊和脖颈,抹去了那些精心描绘的脂粉,露出了线条更为清晰、带着明显男性特征的喉结和下颌。

虽然依旧眉目如画,但那份锐利的英气,再也无法掩饰。

“我,是男子。”云隐眸中淬冰,讽刺一笑,“你是想见这样的我么?”

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贴着谢厘的耳朵,吐出更加冷毒的话:“不过是看你傻得有趣,拿你逗个乐子罢了。没想到,你还当真了?还想着娶我?谢厘,你蠢不蠢?”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