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内十步一人站立看守,气息沉稳,不用探查也知道皆是武力高强之人。
莫敖昶跟她在身后,屏气前行。
一路来到暗室尽头,只见牢笼之中,有一人双腿被折,倒跪在地,膝盖处白骨显露。再往上看去,双侧肩胛骨被弯钩刺穿,连接着锁链,钉在墙壁之上。
这人发丝凌乱,形容狼狈,此时低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容贵妃翘着脚坐下,言笑晏晏:“这臭要饭的闯入我的宫殿,要我还他妻子性命,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确实可笑。”
莫敖昶在不远处站着,面色难看,双侧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听到莫敖昶的声音,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面庞,勉强能辨认出是华明重。
见确实是莫敖昶来了,他微微一动,扯得穿透身体的铁链晃动,鲜血从身体渗出,滴答滴答的掉落,再次融进地上干涸的血滩之中。
昏暗牢笼中,三人正好形成对角之势。
容贵妃起身,抽出看守身上的佩剑,塞到莫敖昶的手中,蛊惑道:“昶儿,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你还是本宫唯一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她抓住莫敖昶的手掌,强硬的让他的手握住剑柄,将剑尖指向华明重。
往日觉得轻飘飘的佩剑,如今重如千斤,莫敖昶额角青筋爆起,拿刀的右手颤抖不停。
“快杀了他。”容贵妃轻声催促道。
这怎么可以!
莫敖昶惶恐后退。
纵然已经知道,容贵妃对他怕是无半点母子之情,心中还是不免带着一丝希冀。
他有些无助的看着容贵妃,眼底甚至带上了哀求之色,唤了一声:“母妃。”
然,终究是空想。
“你不愿?”容贵妃狠狠的甩开他的手,说出的话语如同淬了毒,“今日,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
莫敖昶悲戚问道:“母妃当真要如此绝情吗?你我多年母子感情,何为如此相逼。”
“昶儿,母妃也是为了你好啊,若是被你父皇发现,你非他亲子,岂不是前途尽毁。你如今风光显赫,大权在握,难道要了为了这个快入土的糟老头子,放弃拥有的一切吗?”
容贵妃软了语气,动作却依旧强势,推着他上前。
她半是胁迫半是哄骗:“除掉他,你还是潢天贵胄,母妃会为你筹谋,容家也会一直拥护你走上最高的位置。”
莫敖昶只觉得她的话如同恶鬼低语,每一个字,都将他推向无尽深渊。
他冷汗直流,头痛欲裂,心中用力挣扎着:“母妃,我们可以把他送走,送得远远的,父皇不会发现的。”
“所以,你是选择自己死咯?”容贵妃歪头,无辜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女,口中却吐露出最狠毒的话。
此刻,仿佛只要他说一句是,她马上就会叫人杀了他。
莫敖昶手足无措的看着容贵妃,又转头面色痛苦的看向华明重,只觉得自己的肉身和灵魂都被来回拉扯,快要被撕碎成两半,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跪在地上的华明重努力抬首,默默看着自己苦寻多年的孩子,似乎是想将他的面容牢牢记在心里。
他嘴唇开合几次,想唤一声他的名字,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血水从口中流淌而出。
在莫敖昶挣扎看向容贵妃时,华明重骤然身子前倾,仰脖贴上剑刃,奋力一抹。
喉管断裂,鲜血瞬间喷射出来。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莫敖昶脸上,被血溅到的地方宛若烈日灼烧,隐隐作痛。他看着满地猩红,双目发直,呆呆立着,仿若时间凝滞一般。
半晌,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此时的华明重双目未闭,瞳孔神彩渐消,眼中却还流露出慈爱和歉意。
莫敖昶和他未闭的眼眸对上,小腿一软跪坐在地,大口喘气,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才算反应过来。
华明重死了!
他的生父死在他的手上!
他竟手刃了生父!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容贵妃半弯着腰,笑得癫狂。
莫敖昶被这笑声惊醒,抬眼狠狠的盯着她,宛如夜里狩猎的恶狼。
容贵妃丝毫不惧,半蹲与他对视:“怎么?你要杀了我吗?”
莫敖昶咬着后槽牙不说话,心中戾气暴涨。
她缓缓起身,俯视着他,就像看微不足道的蝼蚁:“别忘了,是谁给了你十八年的荣华富贵,若不是我将你从这对庶民父母手中带来皇宫,现在的你,只怕是在穷乡僻壤务农耕种,哪里还有这左拥右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呢?”
“虽说在敌国当质子时,委屈了几年,可你现在,是雍国最被器重的皇子,风光无限,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被她一番颠倒黑白的嘲讽,脑中却是清明了几分。
莫敖昶垂下眼帘,平静的说道:“自是不敢,孩儿只是一时有些感慨世事无常罢了,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不过是死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孩儿分的清轻重,母妃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报答容氏家族的。”
莫敖昶心中恨极,再次抬头时,扬起面上却带着孺慕之情。
“这就对了,”贵妃语拍拍他的脑袋,如同训狗一般,“听说他还有个叫宋芷的女儿,也一并解决掉,不要留下后患。”
压下心底翻腾杀意,莫敖昶乖巧的应下:“是,全都听母妃的,孩儿一定会办妥此事,明日就将宋芷的尸首送来给您过目。”
“行了,本宫乏了。”
容贵妃抚了抚发髪上的金钗,举止如同一条吐芯子的美女蛇,路过华明重的尸首时,嫌弃的睨了一眼,下令道:“把这尸体丢到乱葬岗喂狗吧,脏死了。”
她慵懒的抬起手,贴身宫女宜春意会,上前搀扶她离开。
出了暗室,宜春柔声劝慰道:“娘娘,您何苦现在就与他撕破脸皮,以后总归还要用到他。”
容贵妃恨声道:“我已经忍得够久了,日日对着占了我孩儿身份之人,还要和他上演母慈子孝,实在令人作呕,若不是舍不得我儿受那质子之苦,又怎么会把他替换进来。”
“可惜我儿去得早,不然,哪里还轮的到他来享受这泼天的富贵,也是怪本宫自个身子不争气,若能再生一个,便没有这些糟心事了。”
“娘娘心里苦,宜春都知道,只是奴婢怕他心中怨恨。”
容贵妃讥讽:“他连亲生父亲都不敢相认,有什么可害怕的,再说,容家只是需要一个傀儡,等大事一成……”
两人的交谈声渐渐远去,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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