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赵嘉宁离宫，皇上也没露面。期间赵嘉宁曾提出要去给父皇请安，也被成妃和严氏委婉的劝住了，“最近江南水患，西南战事吃紧，皇上一直在上书房召见大臣，已经很久没来后宫了。就连你五哥，这些日子一直在户部督办粮草，也忙的很。”
言下之意就是让赵嘉宁不要去了。
赵嘉宁不信邪，执意要去，果然，被拦在了门外。“皇上正和诸位大人议事，无暇见公主，公主请回吧。”
回去的时候，赵嘉宁是和严氏一起走的。
“妹妹这些日子在别院安心住着养胎，无事不要外出，也不要见什么外人，免得徒生是非。”严氏轻声说道。
见赵嘉宁面露不悦，严氏只好接着说道，“公主，驸马之死，曹家很是悲伤，曹夫人进宫和江贵妃哭诉过多回了。殿下是怕曹家会迁怒于妹妹。殿下也是为了妹妹的安全着想。”
赵嘉宁却有些不以为然，她是公主，曹家不过是臣子，别说他们没有证据证明曹墨的死和自己有关，便是有，他们又能如何。
严氏看出了赵嘉宁眼里的不以为然，心中冷笑，也不再多言，横竖殿下的话她传达到了，赵嘉宁听不听，那是她的事，和自己无关。
不过严氏也知道，赵嘉宁表面上看着温和从容，实际上心高气傲，目下无尘，只怕自己这个嫂子在她眼里也算不上什么。严氏也是世家女出身，精于人情世故，自然看得出来，故而严氏对赵嘉宁这个小姑子，一向也是敬而远之。
赵嘉宁并未将严氏的话放在心上，她有孕在身，本就心浮气躁，整日闭门不出，更是憋闷。于是隔三差五进宫请安。
这一日，曹家大门口忽然来了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敲开了曹家的大门。
曹夫人面无表情的坐在窗户前，曹墨的死，曹家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没有曹夫人伤心，因为曹墨是曹夫人唯一的儿子。虽有
江贵妃这个妹妹和二皇子这个外甥，并不会影响曹夫人的地位，可失去了儿子，曹夫人生不如死！
这些日子，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墨儿死了，她也活不下去了，若不是还撑着一口气要为儿子报仇，她早就随儿子去了。
“夫人，夫人，你快看，她是谁！”
曹夫人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那叫花子捋开两边的散发，露出伤痕累累的脸来。
“夫人！您不认识奴婢了吗？奴婢是春熙啊！是您亲自带进府的春熙啊，也是您让奴婢去伺候大少爷的。您不记得了吗？”来人声音破败沙哑，如同破旧的锣鼓一般。
“春熙！”曹夫人闻言，也不再嫌弃来人身上散发的臭味，走上前去，努力在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辨认着，最终确认，“你真的是春熙，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少爷死的好冤啊，你一定要给少爷报仇啊！”春熙见曹夫人终于认出了自己，悲愤交加，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半晌后，曹夫人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你说的都是真的？”
“奴婢发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天打五雷轰！夫人和少爷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实在不忍心少爷死的不明不白，如今少爷的冤屈奴婢已经告知夫人了，奴婢死而无憾了！奴婢这就追随少爷，只求夫人念在奴婢忠心一场，将奴婢葬在少爷身边，奴婢死了，也要继续伺候少爷。”说完，春熙从胸口掏出一根簪子，只是一根很普通的木头簪子，并不精巧，春熙却视若珍宝，一直贴身藏着。
因为这根簪子是少爷送给她的。尽管这是少爷拿来练手的，最后的成品送给了公主，可对春熙来说，却是她最大的珍宝。
春熙闭上眼睛，将簪子狠狠戳进了胸口，慢慢倒在了地上。
侍女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坏了。
“是个忠仆，先送去义庄，等墨儿的棺椁回来了，再将她葬在墨儿旁边。也算随了她的心愿。”曹夫人慢慢说道。
侍女点头，吩咐人将尸体抬了出去。然后打水擦地。
曹夫人一个人走到里间的佛堂，跪了下来，耳畔回忆着方才春熙的话。
“少爷对公主情深一片，无奈公主对少爷总是淡淡的。奴婢在旁边看着少爷卑躬屈膝，伏低做小，用热脸去贴公主冷屁股的样子，实在心疼。前一日，是公主说起，香山的枫叶红了，少爷天不亮就起床，去了香山。结果也是公主忽然派人来说，身子不适，少爷情急之下，纵马回城，结果马儿受惊，害的少爷从马上摔了下来。公主知道少爷死讯之后，反而伤心欲绝起来，甚至哭晕了过去，结果就查出有了身孕。奴婢觉得不对，私下里调查，结果得知，早在出事前几日，公主已经一个月未曾换洗。之后奴婢就成了这幅样子。”
春熙的话证实了曹夫人的猜测，她本就对墨儿的死心存疑虑，怎么会那么巧，墨儿一死，公主就有了身孕，还借着墨儿的死和身孕，回到了京城！这很难不让人将这两者联想到一起。
可公主肚子里怀着的毕竟是墨儿唯一的骨肉，哪怕再恨，曹夫人也不会真做什么！
可春熙的话让曹夫人的理智彻底丧失。
“公主她根本不爱少爷，谁知道她肚子里怀着的究竟是不是少爷的孩子！夫人，您知道吗？奴婢和春茂曾经先后有过身孕，可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少爷，就被公主身边的嬷嬷灌了药。奴婢和春茂肚子里怀着的，才是少爷的孩子，您真正的孙子！”
春熙目眦欲裂的样子，曹夫人现在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
是啊，谁知道公主她肚子里怀着的到底是不是墨儿的骨肉！下一秒，曹夫人迅速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不会的，老天不会这么残忍对她的墨儿的！不会的！
可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就会在脑子里生根发芽，逐渐长大，然后笼罩整个脑海。尤其是公主的表现，更加深了曹夫人心中的怀疑。
玉宁公主回京后，只来过曹家一次，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其余时间，曹夫人也好，曹家的其他人也好，甚至江贵妃传召，玉宁公主大多数时间也只是借口安胎避而不见。偶尔见了，但凡提起墨儿坠马一时，玉宁公主总会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让人不忍心继续追问下去。
当时曹夫人只是伤心，并未多想。可自从从春熙口中得知墨儿和公主相处的真实状态后，曹夫人现在回想起来，处处都是疑点。
曹夫人整日想着这事，渐渐魔怔了。
只是她虽魔怔了，可人却不糊涂，这个秘密她一直藏在心里，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亲妹妹！因为曹夫人知道，其他人都有各自的不得已，为了这些不得已，即便他们知道了真相，也会劝自己隐忍。
这世上，唯一愿意为墨儿倾尽一切付出的只有她！就连她夫君，墨儿的亲爹，也做不到，他还有父母，还有弟妹侄儿，一大家子，他也做不到。
“墨儿，娘会为你报仇的！你放心，娘那么爱你，你要的，娘一定成全你！”曹夫人在心里默默念着。
很快，曹夫人一直等的机会来了。
曹墨的棺椁终于运抵京城了。
曹墨的葬礼，哪怕赵嘉宁再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赵瑞谦不是很放心，虽然他派出去盯着曹家的人都说曹家一切无恙，没有任何异动，可赵瑞谦还是有些不安。但他也知道，曹墨的葬礼，作为曹墨的未亡人，嘉宁肯定是要出现的，否则言官御史们的口水都能淹死嘉宁。
前一晚，赵瑞谦去了别院，再三叮嘱赵嘉宁，一定要注意安全，他拨给她使唤的人要随身带着。
赵嘉宁表面温顺的听了，实则根本没放在心上，这是在京城，天子脚下，她是公主，除非曹家活的不耐烦了，否则，谁敢动她！
曹家在一众勋贵外戚中并不显眼，但因着和江贵妃、及成妃的面子，来吊唁的宾客还是不少。
赵嘉宁只在一开始跪了一会，曹夫人立马上前劝她身子要紧，去旁边的厢房休息片刻，又说怕冲撞了孩子，待会下葬的时候，公主只管待在马车上歇着，不必露面了。
赵嘉宁对婆婆如此识趣，很是满意。
随后起棺入葬。
外面哀乐连天，赵嘉宁坐在马车上，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心中一时也有些黯然，她低头摸了摸肚子，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可事到如今，她不会后悔，这辈子，是她对不起他。作为补偿，她会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将他养大，然后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公主，是臣妇，臣妇可以进来吗？”
“是母亲啊，母亲进来吧！”
车帘掀开，曹夫人进来了，“公主如今有了身孕，臣妇怕公主饿着，让人炖了燕窝，里面加了桂花百合，凝神静气，公主吃点吧。”
说完，曹夫人将手里的食盒打开，捧出一盏燕窝，是上好的血燕，递给赵嘉宁身边的侍女。
侍女伸手接了过来，刚打算验毒。
赵嘉宁或许是方才想到了曹墨，触动心肠，心有不忍，又因为曹夫人对她的态度恭敬，决定给曹夫人这个面子。再者，她如今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曹墨唯一的骨血，这个孩子，是曹夫人唯一的希望！曹夫人比谁都重视她这一胎！
“不必了，母亲还会害我不成！我正好饿了，多谢母亲记挂了。”赵嘉宁阻止了侍女，伸手接了过来。
曹夫人一脸慈爱的看着赵嘉宁的肚子，“公主乃千金之体，又有了身孕，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曹夫人这么说，赵嘉宁就越要给她这个面子。
接过燕窝就吃了起来。
谁知才吃了几口，就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
赵嘉宁以为是胎动不适，放下勺子，打算缓一缓，谁知肚子越来越疼，她察觉不对劲，抬头看时，曹夫人依旧在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着那么诡异。
“你，你做了什么！”赵嘉宁捂着肚子，艰难的说道。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侍女惊慌失措，第一反应是掀开车帘叫人。
马车虽宽敞，可赵嘉宁孕中对气味敏感，马车里只有赵嘉宁和侍女，及曹夫人三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
曹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径直刺向赵嘉宁的胸口。
速度之快，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赵嘉宁本能的拉着侍女想要挡在身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匕首径直插入自己的胸口。
剧烈的疼痛袭来，赵嘉宁的脸都扭曲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她和孩子！她肚子里的可是曹墨唯一的骨肉啊。
“我儿那么爱你，他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我儿正在等你，赶紧去找我儿吧！这是你欠他的！”曹夫人恶狠狠的说道，同时手上微微用劲，匕首又深了两分。
此时侍女已经反应过来，扑了过来，拼命拉开曹夫人。
外面的人也听到动静，涌了上来，将曹夫人制服。
曹夫人也不挣扎，被押在了地上，通过动荡的车帘，看到了所有人惊慌失措的脸，听到了她们的哭声，哈哈大笑了起来，“墨儿，娘终于为你报仇了！那个贱人，下去陪你了，你高兴吗？”
说着，嘴角有血迹蔓延，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曹家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成妃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即昏死了过去。醒来后就一直哭，哭着要见女儿。
赵瑞谦和严氏服侍在侧，听了这话，纷纷低下头去。
“那个贱人呢，我要将她挫骨扬灰！曹家胆敢刺杀公主，诛九族！我的嘉宁啊，我可怜的嘉宁啊！”成妃哭得伤心欲绝。
“曹夫人已经服毒自尽了。曹家人也都下狱了。母妃放心，父皇定会还妹妹一个公道的！”严氏劝道。
“公道？人都死了，哪来的公道！我的嘉宁啊，你这是要了娘的命啊！”成妃哭道。
赵瑞谦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成妃哭着哭着，忽然反应过来，“贱人为什么要杀嘉宁，嘉宁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她的亲孙子啊，她是疯了吗？”
赵瑞谦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松开手，站了起来。“母妃，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当然！”
“好，那儿子便告诉你！事发当时，就有人在曹夫人的身上搜到了她的绝笔信，信中说，曹墨的死不是意外，是嘉宁设计的。嘉宁为了能回到京城，也为了洗清嫌疑，在确认自己有了身孕之后，就设计害死了曹驸马。这事是伺候曹驸马的丫鬟亲口说的，甚至她还怀疑嘉宁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曹驸马的！曹夫人是为了给儿子报仇，才刺杀嘉宁的！”
赵瑞谦知道这些的时候，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的好妹妹啊，真的是胆大包天啊！
“不可能！嘉宁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母妃，伺候妹妹的嬷嬷侍女们经不住严刑拷打，已经招认了。曹驸马的死的确不是意外，一切都是妹妹一手安排的。只是，妹妹清誉是保住了，她腹中的孩子的确是曹驸马的。”严氏轻声说道。
虽然皇上为了皇家声誉，下令封口。可知道内情的人不少。如今殿下已经成了笑话，所有人都在嗤笑他们殿下有个心狠手辣的妹妹。
“不会的，不会的！嘉宁不会这么做的！我不相信，一定是有人陷害！是江贵妃，是曹家，还是永安侯府，是李舒对不对？是她因爱生恨所以设计陷害嘉宁的，对不对！”成妃激动的抓着赵瑞谦的衣服叫道。
“母妃慎言！”赵瑞谦还未说话，严氏忍不住了。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吗？”成妃反手就是一巴掌，打的严氏歪过头去。
严氏捂着脸，“母妃，您只顾着妹妹，您忘了殿下也是您的孩子吗？您就不问问殿下如何吗？”
成妃愣了愣，“他还好好站在这，他能有什么！可嘉宁已经死了，她才十六岁啊！”
“因着妹妹的事，殿下说自己有失察之罪，更为了妹妹的清誉，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殿下押上了自己的前程，才使得皇上不计较此事。为此，殿下提前被封莱阳王，不日即将要去就藩了。如此，母妃满意了吗？”严氏不顾赵瑞谦的示意，不管不顾说了出来。
成妃愣住了，“什么？怎么会这样！皇上不是一向很器重谦儿吗？你是在骗我对吗？”
“母妃，是真的，皇上已经下旨，册封儿臣为莱阳王，三日后离京就藩。母妃，儿子不在，您一定要慎之又慎，似方才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了。”赵瑞谦叹了口气。
“不，你不能走，你不能走！我去找皇上，我去求他收回成命！”成妃挣扎着就要去找皇上。
赵瑞谦紧紧抱着成妃，“母妃，千万别去，这个时候，您千万不能再惹怒父皇了。实话和您说吧，那些嬷嬷和侍女还供出了其他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儿子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父皇龙颜大怒！否则不会让儿子走的这么急。您若再闹，若父皇迁怒于您，只怕······”
赵瑞谦话里的未尽之意，总算让成妃冷静下来了。
她感觉到了害怕，“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闭门思过，不管旁人说什么做什么，您都不要理会，一切有儿子呢！”事到如今，便是不想争，为了母妃，赵瑞谦也得争一争了。虽然他提前出局了，可有时候，不争就是争。他未必会输。
赵瑞谦离京就藩时，很冷清，只有李贤没有避嫌，来送他了。
“你能来，我很高兴。”
李贤叹了口气，作为当事人，皇上没瞒着他，实际上，当他看到供状，得知玉宁公主曾经的打算后，他很愤怒，恨不得杀了玉宁公主，可想到娇妻幼子，家人妹妹时，他冷静下来了。
幸好，一切只是盘算。
“我说过，你是你，她是她！”
实际上李贤很为赵瑞谦惋惜，惋惜他有这么一个糟心的妹妹，白白误了自己的前程。
“我运气比你好，我有个好妹妹！”李贤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赵瑞谦却明白他的意思，苦笑着点点头，“是，你妹妹天下第一好！”
李贤一脸骄傲，“的确如此，不过你不用羡慕，毕竟羡慕也是羡慕不过来的！行吧，一路好走！珍重！”
“珍重！”
赵瑞谦拱手告别，转身上了马车，马车慢慢驶离了李贤的视线，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李贤叹了口气，扬鞭策马。只是心里还记着出门前妹妹妻子的嘱咐，要买东市的点心，西市的羊肉汤，恒昌楼的狮子头，太和楼的醉花阴，还有张记的糖葫芦，曹记的蜜饯。
真是不明白女人们的心思，怎么喜欢吃这些东西？李贤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从怀里拿出纸条，按照纸条上记得，一家一家的买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