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三天没见过海枝，伏耳抚摸着脸，就像在抚摸海枝一般，心里泛起淡淡的思念。

他想最后再看一眼海枝，殿内守庙人还未离开，他径直上前，询问海枝的去向。

守庙人摇头不语。

他对伏耳的态度倒是比其他人和蔼许多，许是因为沾了海枝的光。

伏耳只好问：“海枝的身体还好吗？他过得怎么样？”

“还好还好，三年一次的小毛病了。”

再多的问不出，守庙人开始赶人，庙门前站在一个人，金色的长发在淡淡的阳光下璀璨辉煌，细碎的光流入海蓝眼眸，荡起金色的波浪。

他伸出手，微笑说：“跟我走吧。”

并非询问，自信的眉眼很是漂亮，伏耳垂眸盯着保养得宜的修长手指，轻轻道：“我好像是个死人了，你还要坚持带我走？”

伸出的手纹丝不动。

“是你说的，枯木上已重新长出了新叶，它既有呼吸，也会动，身体也不冰冷。”

经历十次考验成为幻想国度的居民，都是死而复生，对死人最不苛刻，是他们的认知。

奇异的是，伏耳既然死了，却没有被拉走去参加十次的考验，去费尽心思得到一次新生，实在是前所未有。

陆九韶开始对海怪感兴趣了。

白日的海风干燥而温暖，轻轻抚着男人的金色长发，一并把他的玫瑰香水味送到伏耳的身边。

枯木不仅有了新叶，还有一颗跳动的心脏，现在就急速而有力地跳动。

伏耳伸出手放在了他宽大干燥的掌心。

陆九韶笑意更甚，背在身后的右手升到空中，一把黑伞在他手心“噗”的一声自动展开来。

贴心地遮住了日光。

伏耳才发觉放在墙角的黑伞不见了。

海浪平静了下来，静得像一潭湖水，游艇已被放到了浅水区，伏耳、陆九韶和海枝坐在游艇上时，听到消息的海大婶跌跌撞撞跑来，大声呼唤海大帅。

伏耳窥到海大帅平静的面目上，一双眼睛忽然红了。

游艇急速飞驰而去。

哭喊声变得模糊，海大婶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慢慢地，就连小岛也越来越小了。

忽地，船身摇晃，海面掀起巨浪。

伏耳一个站不稳，踉跄中差点倒地，是海大帅扶住了他，对方脸色难看地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怎么回事？海祭不是结束了吗？怎么这么大的浪！”

无人回答他，一俱目瞪口呆眺望远方的小岛。

听过冰山原理吧！

海面上是一座冰山，实际上海底连接的面积庞大到不可思议。

视野中，小岛像一座隐藏在海里的冰山，不断拔高，四周海水生成漩涡，威胁到游艇的前进，它开始在周围打转。

最终，小岛的震动停止。

一只巨大的眼睛忽然睁开来。

罗刹岛竟然只是它眼皮上的一点尘埃罢了！

这只巨大的眼睛只露出一小半，大半还沉没在海里，不敢想象它全部露出来是何种情景。

陆九韶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这时才发现，他居然有巨物恐惧症。

凉气不断从脚底往上窜，四肢冰冷，脑袋也像被冻住了，暂时作不了思考。

那颗眼珠静静盯着他们的游艇，像在盯一只蚂蚁，没有任何生机，无悲无喜。

伏耳冷不丁记起祈福仪式上，海枝的眼神。

“祂不让我们走！是神明！是神明不让我们走！我竟然见到祂了！”海大帅又哭又笑，手舞足蹈，最后跪伏拜倒。

虔诚的模样分毫不让人怀疑，他是否会在下一秒跳下海中。

巨物恐惧症让陆九韶眼前发黑，口鼻窒息，他勉强瞧了伏耳一眼，想知道同样作为听着神明长大的海岛人，对方是怎样想法，还想离开吗？

他看见五官精致的少年像丢了魂般伫立不动，怔然发愣。

不一会儿像是回过神一样，摸了摸脸颊，又垂眸看了看双手，他做了一种小动作——十指相交，卡了卡第三节指骨。

陆九韶一愣，忘记了呼吸。

有些人戴着眼镜，便会不自觉推一推眼镜框，有些人留着长发，便会时不时撩一下耳边发丝……这些小动作已成习惯。

伏耳的小动作，让他意识到那是长年戴手套的小习惯。

陆九韶眼中的少年忽然陌生起来。

伏耳撩起眼皮看了过来，眼神发生了变化，整个人也大不相同了。

“你……”

呼吸的艰难让陆九韶缺氧般的头昏脑涨，加上游艇在海浪上的颠簸，他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伏耳稳稳地站立，双手倚靠在栏杆上，只轻飘飘地看了陆九韶一眼，又撇过视线，凝视着海岛之下那颗巨大眼珠。

“祂不想让伏耳离开。”他说。

陆九韶知道对方在对他说话，拇指按了按太阳穴，昏沉中没立刻发现伏耳说话的方式奇异。

平常人说话应该是——“祂不想让我离开。”

伏耳默默与那颗眼珠对视，他已恢复记忆，从前遭遇不测变成厉鬼，然后被国师带走。

据国师所说，伏耳的世界没有阴曹地府、没有轮回，所有死去的人都会变成没有意识的气体，慢慢消散，可伏耳却立地成鬼。

然后，他被国师带走。

说要投放到各个位面中观察。

“我要离开了，可惜见不到你口中遍地鲜花的城市。”伏耳回过头，看着男人的金发长发在风中飘扬，“玫瑰花，真的很香。”

“把他的小耳朵送回去吧——”

话音一落，少年的身体背靠栏杆，缓缓滑落在地。

了无生机地合上眼眸。

汹涌的海浪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停止，海大帅的眼睛瞪得很大，不可置信道：“他……他没气了？”

陆九韶闭了闭眼，没有作答。

“这……这就是神明给我们的惩罚？”刚才伏耳的话，海大帅并未听懂，他面色惨白道：“我也会死吗？”

说完这句话沉默下来，猛地跳起来，翻找背在身上的包裹，取出陆九韶舍给他的白西装，颤抖着披在身上。

闭上眼睛，躺在甲板上，神色忽然安详。

现在，他已做好死的准备了。

唯一遗憾的是，至死都顶着这副尊荣，实在不甘心呀！

陆九韶顶着风浪一步步移到少年身边，静静注视了一会儿，将他抱起，面向大海，瞧一眼巨大眼珠后迅速垂眸。

“那便回去吧。”

双手一松。

“咚——”

一具身体掉进了海里，无声地飘在海面上，渐渐向眼珠靠拢。

飘在眼珠下方，又无声垂了下去。

那颗眼珠也垂进了海。

海面又平静下来。

乌云变作白云，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

金黄色的光铺满大海，陆九韶不合时宜的想：怪不得海怪的地址不包含罗刹岛，只是眼皮上的灰尘而已，怎能称之为居住地？

他再一次感叹：果然，与任务者搅合在一起，没好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