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电了,澡堂没有灯也没有热水。
伏耳忘了拿手电筒。
正对门口的墙上高高挂着一口窗,窗口狭窄,是黑夜中唯一的呼吸口。一排水龙头静静靠着左侧墙壁,在黑暗中扭曲成枝丫状。
银白色的月光打在瓷砖上,冷冰冰的。
离水龙头五米远的右侧是十间浴室,很受南方同学的欢迎,不讲究的,直接在水龙头装水,在空地上洗漱。
伏耳去了最后一间浴室,这里少有人打扰。
喷头射出的水尚有余温,伏耳打湿全身后,先抹了香皂,再揉了洗发水,等到一身泡沫再放水冲洗。
闭眼,仰头。
忽的感觉不对劲。
脸上多出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地缠绵着,不怀好意。
他摸索着抓下脸上的东西,是一簇长长的头发,质感微硬,弯弯曲曲。
手指一抖,长发因水的黏力仍然缠在他手上。不合时宜的,伏耳忽的想到了生活老师那一头长长的大波浪。
生活老师姓王,大家都叫她王老师。
王老师是位**的女人,大波浪高跟鞋包臀裙黑丝袜,还有擦得苍白的脸,涂得暗红的唇。
她正在吞云吐雾。
指间的女士香烟在朦胧的黑暗中,若隐若现一点火光。
澡堂有门。
她靠在门上。
斜着身体,一手抱胸,一手持烟,一只高跟鞋有节奏地点在地板上。
“咚——咚——咚——”
像在轻轻地敲门。
门开了。
伏耳头上顶着毛巾,浑身散发湿气,抬头看着面前因为他开门差点跌倒的女人。
王老师稳住身形,优雅地转了个圈,正面对向他,他才看到了她另一只手上的登记表。
她的目光在伏耳全身上下移动,少年镶在白净面皮上的一双黑色眼珠浓稠得像墨水,平常人很少有这样的瞳色,大多是不完全的黑,带着褐色。
因着眼睛的缘故,脖颈上可怖的深色痕迹便不显得楚楚可怜。
这双眼睛很冷静,很镇定,云端里看厮杀般悠远淡漠。
王老师忘记了抽烟,一丝丝一缕缕的烟气在两人间弯曲升腾,像极了弯曲的长发。
“公共场合是不可以吸烟的,王老师。”
少年说话的模样很艰难,一字一顿,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无比。全身在颤抖,似乎因为说话的过程很痛苦。
女人的唇线不动,左手一翻,现出登记表后背的夹板,香烟在上头一抹,火光没了。
“怎么弄的?”她抬抬下颚。
伏耳清楚她的来意,脖颈的伤冲了水后,有点发胀,并非不能忍。
他摇头,“不知道。”
记忆中,他整齐衣摆,手指刚碰上插销,旋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脖子上就有了勒痕。
王老师把半截香烟夹在夹板上,诧异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伏耳慢慢摇头。
“能上课吗?”
伏耳想了想,点头。
擦了黑色指甲油的指甲轻轻点了点夹板,她眯起眼眸,意味深长说:“一点痕迹嘛,脖子又没断,还能坚持上课,明天课间休息去医务室抹点药。还有几天就放假了,去不去医院随便你。”
红唇吐出的话刻薄冷漠无情没有人性,伏耳没有异议,沉默着接受。
没点头没应声,提着水桶越过女人,慢慢消失在楼梯口。
王老师背过身,取出夹板上的半截香烟,撕开白色烟纸,取出烟草在口中慢慢地嚼。
不能抽烟,但可以嚼烟。
“凭什么你这么幸运……”呢喃在唇齿间消失。
4楼经过王老师的呵斥,归于安静。伏耳没有放轻脚步,推开4422的宿舍门,迎面撞见一双眼睛。
卓太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望着他。
“有事?”嘶哑的声音响起。
卓太竖起手指“嘘”了一下,用气音回答:“他们都睡了,小声点。”
伏耳目光奇异的看着他,他的眼里残留着惧意,好像根本不是怕吵醒熟睡的人。
想了想,伏耳去医院停尸房认证自己的父母遗体时,旁边的医护人员便是卓太这般,生怕说话声会惊醒死去的人。
他的目光往旁边移,卓太隔壁是4号床,对方的床单正巧是白色的,正巧把床单盖在了脸上,只露出一簇短短的黑发。
很像停尸房的尸体。
卓太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看一眼又闪开,哀求的看着伏耳。
悄悄说:“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伏耳回首锁上门,懒得收拾,直接把桶放在墙角。
“你怕?”
卓太疯狂点头。
伏耳奇怪,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会儿怎么知道怕了?
卓太很爱干净,牛仔裤洗得发白,浑身散发柠檬洗衣粉味。他也生得白净,头发更是干净柔软。
是个标准的忧郁美少年。
跟这么一个人睡,没有什么抵触心理。
伏耳跳上了他的床,抢走他一半的被子,直挺挺躺着。
卓太看枕头被他占了,于是踩在床沿,把上铺属于伏耳的枕头抽了出来。
伏耳说:“抱着我睡。”
说话费力,声音便不受控制。
卓太吓了一跳,又听他解释说:“脖子有伤,怕睡着了乱动,你抱紧我。”
好像只是闭了一下眼睛,转眼间就听见起床铃声。
校园广播唱起了流行歌曲,宿舍灯亮了。
伏耳睁开眼,望见七八个人走来走去的身影,有的在穿衣,有的在叠被子,有的拿着牙刷朝洗漱台走……
本是一副繁杂又匆忙的景象。
却仍然寂静。
穿衣的人没发出声音,叠被子的人没发出声音,他们像在演一出默剧。
他们的面容枯败得像腐烂的落叶,眼神麻木,没有希望。
第一首轻柔的歌放完了,第二首激昂的红色歌曲猛地响起。
卓太一下蹦起来。
七手八脚的穿衣服,一边忧愁着眉毛,念念有词:“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这句话是快进的开关,众人的速度加快不少。
伏耳穿戴整齐后,走廊稀稀落落不少脚步声,朝楼梯口涌去。
天还没亮。
月亮还没隐退。
伏耳跟在人流中,问身旁戴了手表的卓太:“现在是几点?”
卓太:“五点五十。”五点半起的床。
六点整。
操场上汇集了整整齐齐的几个“方块”,看不清面目的大肚子校长上台吹响了哨子。
“方块”动了。
严守纪律的蚂蚁群一般围着操场跑步,一圈两圈三圈。
六点十五,解散,队伍一个劲地朝食堂涌去。
离早读还有五分钟,伏耳和卓太才进教室,室内除了三个空位,全班人到齐,正全体起立捧着书本大声读书。
两人进来时没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讲台上的中年男人把目光狠狠钉在两人身上:“我不是讲了,要提前十分钟到教室吗?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拿着书,滚到外边去读!”
提前十分钟就来不及吃一顿营养的早饭了。
伏耳扫一眼面色惨白的同学们,心里怀着吃饱了的幸福心态,满足地朝外走。
班主任呵斥:“书呢?想在外边睡觉吗?”
伏耳注意到他手上的教鞭。
卓太蹙着眉快速进去又出来,手里拿着两本书,一本语文,一本历史。
见着伏耳靠在墙壁上,手里捧着一本政治书。
伏耳感觉到他的眼神,反手指了指身后的窗户,他自己的课桌就在靠走廊窗的最后一位。
开了窗就能伸进去拿出桌面的书。
下课铃响了,教室里的朗读没有听。伏耳听到班主任拍了拍手掌,声音全消。
“下周就是新的月份,黑板报该搞起来了,搞得好就有加分,就有希望把流动红旗挂在墙头上。我不管你们的个人分扣得怎么样——”他说到这儿刻意看向窗外的卓太,伏耳忽的意识王老师没有扣他的分。
严肃的男声继续:“班级分是绝对不能丢的!就由迟到的人负责黑板报,完成不好会有惩罚,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教室的同学齐声道。
伏耳看着里面的三个空位,除却他和桌太,还有谁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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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谁画的黑板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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