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还没老糊涂的话，他记得她九天玄女这个名号还是因赫赫战功而得封的呢。

姬渊沉吟一瞬，似是在回忆，“师傅前段时间说是要去妖界一趟，寻一形藕，回来时便是身受重伤，满身是血。”

形藕？能铸仙体的宝物，她要那个作甚？对修为又无裨益，最近也没听说哪位仙者需要重塑仙体。

灵宝仙尊想到便问：“你师傅要那个作甚？”

“天尊，您可能对于师傅的脾性也有所听闻，师傅做事向来都不需要什么理由，跟随本心，想做便去做了，所以她可能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说到后面，似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他嘴角不经意地勾了勾，坚毅沉稳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丝笑意，如光秃秃一片的山上微微颤颤开出了朵色彩鲜艳的小花，为黛黑沉闷的高山注入生机活力。

九天玄女并不经常在天宫，出去寻宝的次数也不算少，这是天族人都知晓的。

有传说九天玄女四处游荡，难以得知行踪，不过是为了躲避那些对她趋之若鹜热情的男仙们，不过今日听她徒弟这么一说过，倒像是九天玄女真的醉心山水，闲不住罢了。

灵宝天尊对他的说法赞同地点点头，望着他调侃道：“这倒也是，不过说来也怪，九天玄女那般随心所欲的性子教出来的徒弟倒是沉稳有章法。”

姬渊垂着头，淡声道：“天尊说笑了。”

灵宝天尊摸了把自己的胡子，“好了，去唤你师傅出来吧。”

“这……”见灵宝天尊依旧执意要见师傅，姬渊眉头微皱，有些为难。

见姬渊迟迟不动，灵宝天尊差点被气笑，他又不会吃了他师傅，这小子有必要这么防备他吗？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不给自己面子的后辈，当然，云栖岛的除外。

但他今天又不是真的证据确凿来抓捕九天玄女的，而且他对九天玄女的这个徒弟还蛮欣赏的，也就退了一步。

“还愣着做什么，本尊亲自为她疗伤，顺便再问她一些事。”

“……是。”

虽然姬渊还是不想动，但他并非不识好歹之人，灵宝天尊都这般说了，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要见师傅，他再忧心师傅的伤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他薄唇微抿，走到药池深渊旁，双手结出繁杂印记，一丝绿色光芒有生命似的，钻进浓黑色的药池深渊中，那是师傅亲手教给他的传递信息的术法。

不过须臾，深不见底的药池深渊中那黑色液体像是被什么劈开，有一女子从那近百丈缝隙中飞上来。

由于她身着白衣，衣角蹁跹在那漆黑一片中分外明显，那人眉眼精致，眸蕴秋水，长相清丽柔弱，身形纤瘦单薄，与她天族第一女战神这张扬明艳的名号无一丝符合之处，身受重伤的苍白更为她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师傅。”先是姬渊看着她，唤了她声。

师傅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他们师徒二人间多年来的默契，足以让她看清他眼中的担忧，知晓他的未尽之言。

她朝他笑笑，带着安抚，姬渊见此便停下了想要走过去搀扶她的动作。

见灵宝天尊在此，她也未露出什么讶异的神情，从容地行了个礼。“姜虞见过灵宝天尊。”

九天玄女一出现，他便知晓她确实是身受重伤，还未等她询问来意，他便先发制人，问道，“你可知晓父神之事？”

“那么大动静，自是……知晓了。”姜虞垂下眸，苍白的唇抿着，后面的几个字越说越低，越说越沉，一如她的心情。

她是父神一手养大的，羁绊很深，父神身归混沌后，除父神之子北苍外，对父神消失感受得最清晰的就属她了。

灵宝天尊看出了她的悲伤，愈发奇怪了，“那你为何不回九重天看一眼？”

她依旧是垂着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随着主人心情起伏，长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有光影于其间交叉跳跃。

她像是一瞬想了很多，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语气很是淡然。

“回去也看不到什么，徒增感伤罢了。”

乍一听这冷漠的话，会让人觉得她这人没心没肺，可再看她脸上那副平静到悲伤的表情，灵宝天尊难得地噎住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从她眼中流出，撞碎她眼下那些光影的重叠。

他有种罪恶感，他好像在硬生生揭开某人尚未愈合的伤口，让其重回血肉模糊。

灵宝天尊顿了瞬还是继续问道：“你难道就不想去看看父神之子吗？”

“我不想这么狼狈地去见他，待我疗完伤了再去吧。”她声音轻轻，带着惆怅。

在场的二人都听懂了她的一语双关，狼狈既指这一身伤，又指沉痛的心情，他们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姜虞在灵宝天尊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下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她掀起眸看他，眼神终于有了些传说中的样子，“怎么，九重天出什么事了吗？今日赤昌帝君也问过我一些有关父神和北苍的事。”

在交谈试探的过程中，灵宝天尊一直一错不错地盯着九天玄女，但没见到她有什么奇怪的表情，似乎对父神之子的失踪毫不知情。

他摸了摸自己的白色山羊胡，和蔼笑着，“并无，就是父神突然间身归混沌，顿时有些难以适应，总要找一些同父神交好之人聊聊，早就听说玄女极善术数，你在父神身归混沌前可有算到些什么？”

他状似不经意地转到另一个问题。

姜虞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似是自嘲，“灵宝天尊高估姜虞了，父神是上古神，他的命运怎是我一小仙可以看到的。”

对灵宝天尊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她是算得到一些的。

她是上古神植，修炼成神之后就相当于上古神明了，父神的血脉不会对她造成压制，只要她足够精通术数，理论上来讲，她几乎可以算到这四海八荒每一个人的命运。

她大概知晓天道为何要千方百计地将原身弄死了。

其一，自上古神明数量锐减，几近灭绝后，这天地间万万年来实际上就存在父神一位上古神明，还在蛋壳中的北苍不算，而她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平衡。

其二，若是她修炼得当，便可窥探这世间所有人的命运，这种技能本来只归天道独属，多了一个她，天道自是不能容忍这种逆天的存在。

北苍算是天道手中的一把刀。

她知道灵宝天尊今日为何而来，父神之子悄无声息地失踪，熟人犯案最为可能，之前的赤昌帝君也是为此而来，她为了避嫌千方百计把自己弄得个重伤，但他们还是找上门了。

“也是……”灵宝天尊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从父神云栖岛中出来的，他潜意识中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得了的过人之处。

问完了自己想问的，见姜虞弯眉微蹙，面上毫无血色，他这才想起了自己先前的一番话，“你坐下吧，且让本尊先为你疗伤。”

“不必，这点伤不算什么，再待在药池深渊静养一段时间便会痊愈，无需浪费您的神力。”她特意强调了静养二字，意思是要是没什么大事就不要再让别人再来打扰她疗伤了。

要是旁的神仙能够得到他亲自为他们疗伤，还不得感恩戴德地接受下来，也只有她会这么果断地拒绝，受了这么重的伤说成不值一提，言语间还怪他扰了她清净，真是，不知好歹的小丫头片子，哼。

这么看来，她收的徒弟同她还是有些相像的嘛，就比如善于拂他面子这一举动。

“举手之劳而已。”

姜虞轻缓而坚定地摇摇头，“天尊知晓的，我不喜欠人情。”

见她意志坚决，灵宝天尊只好作罢，人家不愿意，他总不能求着人家接受他的疗伤吧。

灵宝天尊走后，姜虞为了降低多方势力对她的戒备，安安分分地泡在药池深渊好好修养了一段时日，她一点也不担心父神之子那颗大金蛋会被人偷走。

且不说北苍所待的地方是只有父神才知道的墟洞，有谁又能想得到父神之子一声不响地跑到魔族地界去了？

魔族中人他们自己都想不到。

墟洞位于魔界禁地，那是魔界魔气最为浓郁的地界，也是魔界最为凶险的一处，要是有人修为不到家就擅闯禁地，下场将会非常地惨。

而墟洞里面是另一方小天地，与它外界的场景完全相反，里面充满了百万年来被压缩得异常精纯的仙气。

原本世上是没有魔界这一利于妖邪生长的地界的，是那处在很久以前出现了墟洞，专门吸收并压缩那处的仙气，以至于那处的魔气随着年岁的增加愈发精纯，也愈发有利于妖邪之物的修炼，而墟洞的外界，正是魔气最为精纯之处。

她在很早以前就去那踩过点，在去摘形藕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她又去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