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百花宴还有半月,侍奉在无月身边的杜沅碧切实体会到了王后娘娘的体弱多病。她似有旧疾,见风受冷都会咳嗽不止,饮食更是寡淡无味,半点冷硬吃不得。
无月身体抱恙,便让杜沅碧来操持百花宴,凡是玉竹教过的宫务她都能触类旁通,杜沅碧虽累,却很兴奋能学到许多学不到的东西。
“沅沅,累了便歇歇。”
“回娘娘,妾不累,玉竹姐姐教给妾许多东西,妾受益匪浅,学还来不及呢。”
无月笑笑:“不在一时,往后宫中的日子还长着呢。”
杜沅碧闻言,放下笔,坐到无月身边,无月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含笑拉住她的手。
“娘娘,您是王后,百花之中应当最喜欢牡丹了?”
无月摇摇头,她的目光似乎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我啊,最喜欢芙蓉花。”
“芙蓉花?”
“嗯。”
“难怪娘娘腰间常挂着芙蓉玉佩,看来当真是很喜欢芙蓉花了。”
无月扭头看向窗外,“天气暖了,沅沅不如陪本宫去外边走走。”
“好啊,娘娘多穿些,不然叫王上知道了,可要责怪妾。”
无月问道:“难道他责罚过你?”
杜沅碧摇头,无月道:“是了,王上只是说说罢了,你不必害怕。”
杜沅碧跟在她身边,继续说道:“王上不责怪,太子也要怪妾的。”
“太子?”
“是啊,妾每次从长乐宫回去,太子总会细细问过娘娘您的身体如何,太子殿下看着绝情,其实还是尊重您的。”这也是太子唯一雷打不动与她交流的事,旁的事她与太子也说不到一起去。
王后娘娘如长姐一般爱护她,让她在宫中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她能感受到王后的善意,并不是故作姿态,既然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她更希望王后能够不再怨恨太子殿下。
“本宫看,他是盼着本宫早早病重,免得碍眼才如此殷勤。”
杜沅碧急急解释道:“娘娘您信沅沅,真的是关心您嘛!”
无月笑笑,摇头道:“真是个憨丫头,本宫与你说笑罢了。”
杜沅碧这才放下心来,怕自己弄巧成拙。不过王后娘娘虽是如此说,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娘娘和太子,两个人都别别扭扭的,开心不说开心,恼火也不说恼火,嘴上和心里总是不一样,或许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想要怨恨对方,只是恰好需要一个人来毫无保留地承受自己的痛苦。
一种痛苦,只有自己承受会很难熬,可是当你知道还有人与你一起承受相同的痛苦,反倒能看着对方坚持下去。
某种程度上说,两个人还真是互相信任对方啊,嘴上说着恨之入骨,却一个暗中关怀,一个喜怒随他。
凤仪悠悠晃晃到了绿绮阁,庭院帷帐内鎏金香鼎里有婷婷袅袅的烟冒出来,宫娥左右排开,卷起门帘,走过正厅来到后院,无月和杜沅碧二人上了二楼,凭栏远眺。
夜幕降临,星子挂在穹庐之上,无月伸出手去,赞道:“真是难得的良宵啊。”
“宫里常开百花宴,容不得一枝独秀,只要圣人欢喜,何止百花,万紫千红苦争春,到头来还是都零落成泥。沅沅,做女人不该只争一时的姹紫嫣红,要如松柏长青,百折不挠。”
杜沅碧点点头,说道:“娘娘,妾想爹爹了。爹爹从前也说,人应如松柏,志存高洁,不可有害人之心。爹爹总是心存正念,他是个痴人,日夜埋头于他的那些书里,更是为实践书中所学甘愿赴死。不知道百年以后、千年以后,爹爹的书还能否存在世间。”
无月喟叹:“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你父亲是心思赤诚的人,赤诚使他勇敢。当初我选你,不单是因为你父亲,还有一点。”
“什么?”
“你很像我二哥,如果他还活着,或许会很喜欢你。算是我的一点私心,总想在你身上弥补我亏欠他的。”
杜沅碧想了想,大胆问道:“娘娘,您是因为他才怨恨太子殿下的吗?”
无月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说:“仁而不智,则爱而不别也。坐在他和圣人那个位子上,不能完全割裂臣子的忠奸,很多事由不得他们自己,政事也由不得他们做个心慈手软的人。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为了百姓,为了国家,他是一个敢豁出去性命的疯子。沅沅,你是他的妻子,娘娘希望不论何时,不论别人对他如何风霜刀剑,你都能相信他,永远站在他身边,他是一个值得付出真心的人。”
“就像娘娘做王后来说,做圣人的妻子是一件很累很苦的差事,如果掺杂了爱而有没有足够的理解和信任,那么痛苦的只有自己,注定会渐行渐远。做明君,为了王朝的长治久安和稳定,势必会流血牺牲,全看圣人心中的度量,身为王后,不但要明白这个度量在哪里,还要守住明君昏君这一线之隔。”
杜沅碧眨眨眼:“娘娘也是这么爱王上的吗?”
无月也悄悄说道:“娘娘虽是这么说,不过娘娘身子弱,才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想自己还能活多久就够愁的了,他们男人的事,还是自己操心吧。宫里的事,自然是有人能做就不必娘娘自己出马咯。”
杜沅碧嗔道:“原来娘娘教妾宫务,是为了自己躲懒!”
无月很是得意:“正是如此,沅沅可不能松懈,娘娘可要拭目以待百花宴开咯。”
回了长乐宫,萧汉钧面若冠玉,身如修竹,站在宫门口,宫内昏黄的灯光晕染开他身上浓厚的夜色,他的脸半明半暗,抬起眸直直望过来。
“殿下怎么来了?”
萧汉钧低头对蹦蹦跳跳跑过来的杜沅碧说道:“夜深了,孤来瞧瞧你,带你回东宫。”
杜沅碧点头:“多谢殿下关心妾,妾去和王后娘娘告辞。”
“不必,孤正好有话同王后说,你在这等着孤。”
玉竹正扶着无月下轿辇,萧汉钧走过来,玉竹看了一眼无月,自觉带着宫婢和小黄门们远远站在后边。
“听闻娘娘近来旧疾复发,实在不宜深夜出行,夜间寒冷,湿气也重,娘娘应当爱惜自己的身体。”
“叫你担心了,今日难得有兴致,沅沅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一不留神就同她多说几句,误了时辰。”
萧汉钧默然,他贪婪地描绘眼前人的一颦一笑,甚至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也让他思念如狂,只要有她的地方,他总能安下心来。
无月突然问道:“殿下,在你心中,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有一日,我害了无辜之人性命,你会不会憎恶我?”
萧汉钧皱眉:“不要胡说,也不要将自己陷于险境。”他的肩膀一塌,似乎有些无力,叹息道:“是我害得你,你不要自厌,我...永远不会那么想你。”
“殿下不知道吗?一直以来,殿下都是我的明灯。”她温柔地看向他,“进宫是三娘身为姜氏女的宿命,鲲鹏将死,沧溟将杀,我常常困惑害怕,举步维艰,但只要想到殿下,我就不再害怕,无数夜里,是殿下的存在给我一方安宁。有的人注定不能成为夫妻,但遇见了还是觉得三生有幸、不枉此生。”
萧汉钧想要上前拥抱住她,将她融入骨血、永不分离。他死死攥住拳头,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瞥了眼远处站着的宫人们,他偏过头去,望向明月,淡淡说道:“这辈子欠下的债,来生我替你偿还。我若为明灯,你便是灯芯,你我性命荣耀,休戚相关。”
无月笑了:“若是上天有知,便让我们来生还要相遇,命运纠缠,至死方休。”
百花宴开,洛阳城内三品以上家眷皆来赴宴,一眼望去,皆是清俊流光,簪星曳月。
刘妃看见眼前花团锦簇,心中郁结,不由得怪上李令容:“瞧瞧太子妃,日日侍候在王后身边,得了王后青眼,这么大的宴席岂是她一个刚出嫁的小官之女能摆出来的,不过是王后给她撑场面罢了。你若有太子妃一般机灵,云儿也不必忧心了。”
萧汉云温声劝道:“容儿与王后娘娘本就不熟,又年纪相仿,如何能像太子妃一般做惯母慈子孝的事。母妃你又何必苛责,容儿操持家务一向干练,想来到了封地,我也能安心放手,即便是全权交给容儿,容儿也不会出半点纰漏的。”
刘妃本就不喜李令容背地里诸多手段,父亲又位高权重,生怕她做了萧汉云的主,萧汉云近来事事都要与她阳奉阴违唱反调,刘妃更加厌恶李令容。
若没有王后光明正大的偏爱,萧汉云房里的那个姜窈还不被李令容生吞活剥了,她需要姜窈来分走萧汉云的宠爱,便处处维护,使得李令容更加恨毒了姜窈。即便是她惯会做戏,面对姜窈时,还是忍不住绷着脸。
刘妃见状,愈发觉得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若非看在李令容父亲的面子上,她甚至想要萧汉云休妻。
姜窈怯怯道:“娘娘,王爷,不如妾去王后娘娘那边周旋一二,王后娘娘既然肯为王爷举办宴席,又素来不喜太子殿下,想必还是愿意向着咱们王爷的,姐姐出身高贵,这等伏低之事还是妾去做吧。”
刘妃点点头,气也顺了很多,萧汉云只是微微颔首道:“你去吧。”说罢又陪在李令容身边。
私下里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传闻感情并不很好,今日众人眼见萧汉云对李令容关怀备至,关于夫妻二人感情的风向又转了个弯。
李令容好不得意,笑道:“王爷今日怎么如此体贴,妾还以为您会向着窈夫人。”
萧汉云忍住心底的不屑,对她温声说道:“她身份低微,怎么比得上你,你才是本王明媒正娶的人,她自觉去王后那伺候也好,总不能叫你堂堂王妃去讨好她个病弱的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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