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安王刚刚游历回来,还没等歇口气,就被太后的诏令叫进宫去,路上遇到了同是进宫的沈侯爷。
沈侯爷看见他眼前一亮,问道:“你前些日子去哪了?怎么才回来?你可知道太后叫我们进宫是有什么事?”
献安王推开他:“我心中有个猜想,是一桩陈年官司,我去查查。刚一回来就收到了娘娘的诏令,我比你还一头雾水。”
沈侯爷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陈年官司?你除了年轻时候那点情债,还有什么官司?”
献安王拒绝交流,大步往前走去,沈侯爷只能捧着自己的富贵肚追过去。
二人到了天禄阁,徐秋寒早早候在门口,见他们过来,上前一步道:“王爷,侯爷,快快请进,陛下与太后已等候多时了。”
沈侯爷点头:“这就进去。”献安王却没有动作,沈侯爷奇怪,拉了拉献安王的衣袖:“干什么呢?还不进去?”
献安王拂开他的手,看向徐秋寒:“不知徐内人年方几何?家中是否还有亲眷?”
徐秋寒面对献安王骤然的提问有些讶异,但还是回答道:“奴婢今年二十有六,家中...无人。”
献安王喃喃道:“二十有六...”沈侯爷推了他一把:“闲来没事问人年岁干什么,陛下和太后还在里面,你这老帮菜还拿什么乔,还不快进去!”
献安王一时哑然,徐秋寒垂首:“二位请进。”
等到献安王和沈侯爷告退的时候已是黄昏,无月看着舆图陷入深思,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恍然发现一边的李佑已经很久都没有出声了。
“佑儿,你怎么了?”
李佑坐在龙椅上,欲言又止,无月见状,明白他心中所想,她慢悠悠坐下,问道:“是不是说那个徐德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要夺了你承顺姑姑的权?”
李佑像被打开了话匣子:“母后!他长得人模狗样,其实说的话句句都是大逆不道!他这样做,难道不是要将儿子陷入不仁不义之地吗?”
无月没有反驳,反而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高句丽与我们越国世代友好,听闻当年也是姑父第一个站出来带着鲜卑、扶余等国对父皇俯首称臣!可我们现在要是这么做了,岂不成了出尔反尔的阴险狡诈之人?”
无月看了李佑半晌,似是叹息似是欣慰:“儿啊,你是个好孩子,母后一直知道这一点,若你一直都是我和你父皇的孩子,你就做个善良宽宏之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现在你是皇帝,你不再是承欢膝下的孩子了。”
李佑不明白这话,反驳道:“母后,难道为帝王者,就一定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吗?史书上写的那些明德惟馨的千古一帝在母后心里都是不值当吗?”
他这些话就像刀子,狠狠扎在无月心上,她肃容道:“在其位、谋其政,徐德身为臣子,要忠于的人只有你。你觉得他是巧言令色,我却觉得他是个忠臣。他所提出的,条条都是为你着想。越国自从高祖建国起就一直是各国之间的佼佼者,历经数代先贤帝王的英明治理,还有....”她顿了顿,喉间涌上一阵酸涩,又被她压了下去:“还有你父皇呕心沥血驱逐匈奴,这才有你安坐皇位。”
“我的儿,你尚且不明白成为一个帝王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坐在这个位子上,你就不再是你,你必须穷尽你所有的智慧、精力、感情,为了越国的百姓和百年基业死而后已!你只能舍小爱为大爱,有时候甚至不得不成为一个‘无情’之人。鲜卑、扶余等国遇袭,第一个求助的是高句丽,高句丽兵力胜过其余各国不知凡几,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你年纪尚小,在与匈奴交战之后方才登基,其余各国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你?母后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我明天也随你父皇而去,你该如何自处?”说到此处,已是泪盈于眶。
李佑当即跪在无月膝下:“母后!儿子知道错了,母后不要说这样的诛心之言!”
无月捧起他的脸:“佑儿,若想让各国对越国又敬又怕,就绝不能露出你软弱良善的一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一定要明白,现在你才是天下的主人,如果你现在不能震慑各国,你的皇位又怎么能坐得稳呢?不论是改革民生税款,还是收服高句、扶余,都是要让他们都知道知道,我们越国仍旧如日中天!”
李佑心如乱麻,但他明白无月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她为了自己不成器的孩子煞费苦心:“母后...母后莫急,儿子...听您的就是了...”
“佑儿,你记住,何等良策都是人想出来的,你只要学会了用人,分辨他们各自的用处而使他们各司其职就好,而不能以好坏来论臣子,他们于你而言,只有有用和没用之分。”
“是,母后,我明白了。可是母后....姑姑生产在即,我不知如何对她说。”
无月拍拍他的头:“母后会去找她的,你不必担心。”
在此之后,徐德官职变为中大夫,参与朝堂议事,常被李佑召进宫里密谈,有时还会留在宫中用膳,一时间风头无两,而举荐徐德的刘蔚然也水涨船高,但他还是那个臭脾气,任谁上门都一概不理,只和崔二、王六郎交情尚可。
朝廷商议好了政策是一回事,要好好地施行下去却是另一回事。改税牵扯颇多,又涉及往年的户籍,是个很大的工程,而第一个推行的就是较为富庶的南边。
这些日子无月正为了派去南边的御史人选而犯愁,按理说刘蔚然就是最好的人选,但他年事已高,又是文臣,单枪匹马地到南方去,无月并不放心,这是李佑登基一来施行的第一个政策,绝不能出师不利。
“难道满朝文武只有刘蔚然一个孤臣?”自打透出了施行新政的意思,朝堂上下表面上是一片赞叹,其实各怀鬼胎,没有一个站出来办实事的,这么多人站在一块,还是在只有一个刘蔚然出头。
徐秋寒为无月递上凉茶,宽慰道:“娘娘别生气,我朝多少年没有出过新政,对于他们很多人来说都是头一遭,想站在一边观望观望探探风头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做官的时候个个恨不得剖心表白,现在官帽戴上了,官服也穿上了,他们倒开始隔岸观火了。”
“有时候开诚布公,大家会抱团搭伙,但若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让他们琢磨不透,他们可就坐不住了,恐怕会争先恐后地要为陛下效力。”
无月若有所思:“秋寒,你的意思是....”
“娘娘不能在他们面前动了怒,做官做到金殿上,是人都要体面,娘娘朝他们发火也没什么用,反倒让他们看穿了娘娘的短处。娘娘不如密诏献安王和沈长史,商议一番之后再做决断。”
无月闻言有些犹豫:“你是说让献安王居中联络?献安王是闲散王爷没错,可这世上哪有永远的盟友,献安王怎么说也是皇族,若是趁机结党营私,那佑儿....”
徐秋寒回道:“事有轻重缓急,献安王与沈侯爷交情匪浅,但沈长史却是实实在在受过娘娘大恩的,他本性刚直,胸有大志,这样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现在只有娘娘能给。”
他说的正是沈侯爷的儿子沈崖,沈崖当初在李磐在位时,吃了寒门世家对立的瓜落,没能得到重用,郁郁不得志,是无月为他暗中谋得了长史的位子。沈崖出身贵族,对官途的设想绝不仅仅止步于一个长史。
思索片刻,无月目光越发坚定:“你说的没错,秋寒,但沈崖和献安王都是皇亲国戚,这件事我还需要徐德亲自跟着去办,办好了,他就是下一个刘蔚然!”
第二天上朝,沈崖当着众人的面第一个站出来要去南方协助徐德改税,又有几个寒门出身的长史提着熬了几个大夜整理出来的税款纰漏向李佑汇报,群臣在大殿上就窃窃私语起来。
无月在帘子后斥责道:“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为首的丞相沈如端站出来反对道:“太后娘娘,税收和田地是国家基石,岂能朝令夕改?越国自建国以来,沿用祖宗定下来的墨绳,从未更改,现在徐德一个人的三言两语,就蒙蔽了陛下和娘娘,致使百姓遭难、百官受苦,岂不是动摇我越国根本?”
无月冷笑:“沈丞相字字珠玑,真是一个为越国忠心耿耿的老臣呐!你出身大族,自小便熟读圣人古训,家中有名师教导,你可曾到那田地里看过农人耕作?你睡的是高广大床,又怎么能明白饥寒交迫的滋味?”
沈如端跪下道:“娘娘被奸人蒙蔽,以为朝堂上下俱是贪腐成风,百姓水深火热,奸臣正是想要利用娘娘的仁爱之心来为自己牟利,臣恳请娘娘三思而行!万不能叫祖宗基业和先帝心血付之一炬!”
还不等无月说话,李佑猛地将桌上的镇纸砸在阶上:“大胆!你倚老卖老,竟敢出言不逊如此冒犯侮辱太后,既然沈丞相不知民间疾苦,夸夸其谈自己的一片忠心,不如就替朕和太后做一次千里眼,仍保留你丞相的位子,暂夺了你行事的权力,跟随沈崖一起去到南方看看!”
无月侧头看着怒不可遏的李佑,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任由李佑决断此事。
下朝后,李佑又与刘蔚然、徐德、沈崖等人商议,无月这次没有跟着,反而去了承顺宫里。
徐秋寒陪着无月慢慢踱步,躬身问道:“丞相被踩了痛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是他们的破绽,娘娘为何任由陛下任性?”
无月满腔怒气已不剩多少,嘴角含笑道:“我以为佑儿软弱、遇事又没有主见,这是为帝者的大忌,但今日看来,是我这个做亲娘的不够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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