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叶羽心单腿跪在地上,心里却早已把上面那人骂了千八百遍。
她们琴棋书画四人跪在地上闭口不言,晟王听完她们各自的汇报后便也一直沉默不语。
趁着这个功夫叶羽心低着头,用余光偷瞥旁边几人。
还在封地的时候晟王便培养了一众暗卫,可只有其中最顶尖的四位,才能拥有“琴棋书画”的代号。被选上后只有当那人不幸去世,晟王才会从其他暗卫里选人出来继承这个代号。
本来这些杀手由于分工不同,经常会散落在天涯海角彼此并不熟悉。可随着晟王的回京,她们任务的重心便也转向京城,日常生活也才有了点交集。
更凑巧的是,这一批的四位杀手都正好是女人,彼此之间有话可谈,因此关系又亲密了些。尤其是跪在她右边的知书,还是与她同一批接受训练的,二人更是亲如姐妹。
叶羽心不禁想知道,如果她得知观棋最后被晟王毒害,会不会为她而难过呢?
晟王慢悠悠地敲着扶手。他没让她们起来,四人就只好继续跪着。
书房里静默无声,她们的呼吸也都很浅。坐在前面的晟王“笃、笃”的敲着,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那燃烧着的灯烛,敢不时“啪”地炸开,惊扰着他的沉思。在炸开的间隙里,那声声敲击被衬得格外刺耳。
然而——他在上面舒舒服服地坐着,底下的叶羽心可就跪得受不了了。
神经病啊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搁这儿装什么装呢,装心机深沉胸有城府啊?我呸!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来。我也没要求你一定要让我们坐下,可你就不能让我们站起来吗,一直跪着很累的好不好?跪的不是你所以你就无所谓是吧,哪天让你跪上几个小时你就老实了。什么狗屁封建思想,天天要别人跪跪跪的,你受得了吗,真不怕折寿啊?
叶羽心腿疼得直抽抽,忍不住又在心里把他骂了一遍。忽然想到他登基之后那个“辅佐晟王登基”的任务就完成了,哪怕下一秒她就把他给噶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于是乎她的小心思活络了起来,可又忽然想到观棋是没有那样下手的理由的,如果自己真这样做了的话八成会触发那个偏差警报。
叶羽心刚翘起来的尾巴下一秒就焉了下去。
就在她思绪千回百转的时候,那个晟王终于发话了。
“你说那个沈姑姑,进她的房间亲自查看了?”
叶羽心还在那里神游天际呢,好半天也没听见有人回答,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
“是,沈姑姑是进去了。”
叶羽心心下一紧,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以安抚慌乱的心。
她回答得慢了,晟王自然不满地眯起了眼。
“你在犹豫?”
其他三人将头埋得更低。
知书的呼吸停滞了片刻,本能地就想偏头去看她。然而她更知道不管是为了观棋还是自己,她都得忍住这股冲动。于是在身体作出反应之前,悄悄地让这口气从鼻腔里缓缓呼出,恍若无事发生。
“属下只是在想,沈姑姑究竟为什么要进去。”叶羽心的脑筋疯狂转动,心也砰砰跳得越来越快,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能盖过蜡烛的噼啪声了。
此时不仅有晟王在俯视着她,系统那蓦地亮起的红灯也在凝视着她,她就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猎物。
“那你觉得,她想做些什么呢?”晟王来了兴趣,勾起嘴角饶有兴致地问。
“可能……是想着最近京城里对于郑太后的监国又起了些风言风语,所以才想看看这些公主是否有认真听从她的管教,诚心学习《女诫》?”
晟王轻轻“哦”了一声,可叶羽心的心却还卡在了嗓子眼。
她不确定自己这样临时想出的解释会不会让他有所猜忌。根据观棋上一世的经历可知,这个晟王不仅疑心重,而且还是个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性格,即便那人是他最得意的杀手也不例外。
可晟王只是大手一挥,让她们都退下了。系统的红点也在同一瞬间消失,叶羽心终于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观棋你还好吧,那个公主有没有刁难你?”
一回到她在王府里的房间,知书就拉着她的手担忧地问。
虽然知道她不太可能会有事,但她还是问出来了。
“我很好哦。”叶羽心笑了。“她每天都很安静,不是在院子里发呆就是在书桌前抄录,每天晚上也不用我进去伺候,所以我才这么方便就能出来啊。”
“那就好。我还担心她会因为被郑太后打压,从而迁怒于你呢。”
“你忘了吗,我可是她‘乳娘的女儿’,她怎么会为难我呢。好啦好啦别说我啦,快让我看看你,你有没有受伤?”
近来有位大臣上书参了晟王一本,晟王心里不快,便派知书去暗害那大臣底下得力的一个官员,让他不得不接连几个月都卧床静养,也算是给那上书的大臣一点警告。
知书把这一切都伪装成完美的意外,即便那些个大臣知道就是晟王干的但也没有证据,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不过这也代表晟王与郑太后一派的斗争,将要愈演愈烈了。
“我可是四大杀手之一的知书,怎么会有事?”她骄傲的挺起胸膛,活像只斗胜了的公鸡。
叶羽心被她逗笑了。
模仿着记忆里二人的相处方式,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在房门前分别时,叶羽心握着她的手,明显能感觉自己眼眶有些热热的。
显然,观棋和她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感叹完毕,叶羽心打量着这间属于观棋的房间。
四大杀手在王府的地位仅次于晟王,因此即便她们一年到头也可能只在这王府留宿三两回,府中却也依然为她们保留着专门的房间,并时时派人洒扫。
室内的陈设应有尽有,且都用料讲究,随便一件拿出去典当,也能满足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开销。
想着徐凌潇那简简单单的“三大件”、需要定期用纸重新糊上的窗户,叶羽心感慨自己过得真是比公主还好。
她眨巴着眼,目光落在了头顶的横梁上。
她记得,观棋是会轻功的,对吧?并且执行任务时哪都可以睡得着,对吧?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试试在这房梁上睡觉呢?
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只不过人家在树上她在梁上而已。大梁本来也就是木头做的,四舍五入一下,她也相当于是在树上睡了。
哎呀,真酷。好玩,要玩!
叶羽心摩拳擦掌斗志昂扬,但也没有忘记要先来点什么后空翻前滚身之类的热热身,同时也让自己更好的适应观棋这具被训练得身手格外敏捷的身体。
好在有了上一个世界苏文雪的经验,她这次适应得还比较快,只是那些难度较高类似于飞暗器搞刺杀那种技术活,她还得多练练。
好的,就让我试试吧!
她纵身一跃,长臂猿似的单手就勾住了房梁,然后再以那只手为支点,前后晃悠着身子好似在荡秋千。最后借着惯性将自己往上一抛在空中翻了个身,整个人儿就稳当当地蹲在了粗大棕红的房梁上。
饶是仆人们再怎么打扫,也不可能会打扫到房梁上去。因此在躺下去之前,叶羽心还不忘用衣服把上面的灰给擦干净。
脱掉脏兮兮的外裳随手往下一扔,单腿垂下保持平衡,双臂交叉当成枕头,实现小愿望的叶羽心屈着另一条腿,开开心心地哼起歌来。
什么?你问她为什么不真跑到外面的树上去睡?一来是怕万一从树上摔下来会跌死,二来是怕跌下来没摔死后很丢脸。
而在自己房间的梁上,高度正正儿好,滚下来摔不死,而且也没人看到,还真是个完美的场所呢。
想到这里,叶羽心忍不住为自己“呱唧呱唧”了几下。
还好这个公主好伺候啊,也不需要她帮忙洗脸梳头什么的,就算起床后没看到她,也只要借口说是出去买东西就行,不然的话她还不能这么放心大胆地在王府过夜呢。
只是……晟王的那声“哦”是什么意思呢?
躺在横梁上的叶羽心皱起了眉。
左思右想也想不到答案,跪了那么久她也累得很,干脆闭上眼睛直接睡觉,天大的事也等她明天醒了再说。
好在她睡觉比较老实,这一晚居然是个平安夜。
尽管有些浑身酸痛,但她在拉伸身体时眼睛里依旧发着光。果然,爱是最好的止痛药啊!
只可惜她的这股子兴奋劲儿随着晟王命令的到来,也就戛然而止了。
晟王说,要她回去的时候为公主买一本《孟子》。
叶羽心啧了一下,平白无故哪有侍从送主人书的道理?
算了,还是先买回去我自己看吧,然后再借口说不想看了,顺理成章的把书送给她,这样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回到小院的时候,徐凌潇正在书桌前接着抄那本《内训》。
她也不打扰,就在她桌前搬了把椅子,自顾自的看起书来。
看着她的动作,徐凌潇的笔停住了。
“你在看什么?”
“《孟子》啊。奴婢看公主整天读书抄书的,也想买本书回来自己看。”
“那是什么书?我怎么没听过?”
叶羽心忽然就愣住了。
官府并未禁止民众看书,相反自郑太后执政以来便在各地兴办学堂,颁布鼓励百姓识字的政令,并将此纳入官员考核的标准,一时之间朝野上下读书风气蔚为大观。
与此同时,随着地方官员们政绩的压力,竟也开始让女子入学堂读书。那些女子读了书后,有的以抄书为业,若是书法好的还能多卖点价;还有的竟然当了教书先生,震惊全国上下。
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徐凌潇居然不知道什么是《孟子》,这可是连街上乱跑的小孩都能背上几句的书啊。
“那公主,除了《女诫》《内训》外你还知道哪些书?”
“《女论语》、《女范捷录》。这世上不就只有这些书吗?”
徐凌潇疑惑的看着她,好像她问的是一年除了春夏秋冬还有哪个季节似的。
“那,公主,你有去过城东吗?”
城东遍地都是学堂满地都是书摊,和她们这只有沿街叫卖各种新奇小玩意儿的城西,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氛围。
“阿琪你在说什么呀,我可是平日里连这宅院都不能踏出一步的啊,你被拨给我的时候那些姑姑没跟你说吗?”
叶羽心沉默了。
观棋只是被晟王派过去接近徐凌潇,其余的都一概不知。她本以为是徐凌潇不爱出门,原来她竟是被软禁在这里,这也就可以解释昨天沈姑姑临走时她恨意的来源了。
就是这样一个被囚禁在宅院里的公主、以为满天下都只有那四本书的公主,今时今日忽然得到了一本《孟子》,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况且更重要的是,不管是郑太后不满公主的“不守规矩”,还是公主因太后的长期软禁而“心怀怨恨”,郑太后对她的“毒害”,也将不再是无中生有,而是有理有据的了。
在原来的剧情里不是这样的,这本不该发生的。
可就因为昨晚她的走神,她的随口一说,剧情就这么变动了。
叶羽心,你都干了什么啊。
“拿过来吧,让我看看。”
徐凌潇已经朝她伸出了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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