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岭阻止了苏珍珠继续写戏曲的念头,实际上是出于对妻子才华的嫉妒,他给出的理由却冠冕堂皇。出于补偿心理,他看到唐球送过来的云容,顺着苏珍珠的意思收留了这个小丫鬟。
王清岭发了话,柯氏自然不会反对,只是如何安置云容,成为一家人头痛的问题。家中只有三间厢房、两张床。
王清岭让柯氏暂且和云容共居一室,待得将来再做安排。柯氏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儿子的话,另取了一床薄被铺在床上,嘴里唠叨了半天。苏珍珠见那被子轻薄,有些不忍,刚欲说话,被云容悄悄扯住,在她耳边悄悄道:“小姐,这样就挺好了,我没事的。”
苏珍珠拉着云容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穿越到这个世界,虽说柯氏刁钻、王清岭**,但也遇到了许多温暖的人,先有余玉萱乖巧可爱、唐球单纯热情,现有云容温柔忠诚,都表达出了对她的认可、帮助与爱护,若不是有这些光芒照耀,她的穿越人生真的可以说是无比艰难。
现在的王家,有了四口人。云容抢着做了一家人的晚饭,虽说只是简单的几个家常菜,却极是美味可口,展示出了高水平的厨艺。王清岭点头赞许,柯氏虽不服气嘴上挑剔,却也多吃了一碗米饭。
待得晚饭吃完,已是黄昏。王清岭去了书房,不再关注家中其他杂事。柯氏难得摆了阵老夫人的谱,指挥云容收拾完厨房后,得意洋洋出了院子,找左邻右舍去显摆自家儿子了。
苏珍珠止住还想收拾堂屋的云容,把她拖进自己的东厢房。云容一见这空荡荡的厢房,想到自家小姐曾经富贵堂皇的闺房,心中一酸,轻轻道:“小姐,你受苦了。”
苏珍珠道:“没事,我觉得挺好。我夫君已经成了举人,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云容一听,也替苏珍珠开心,欢笑道:“真的吗?姑爷已经是举人老爷?那真的太好了!恭喜小姐!”
她四下里看了看,悄悄道:“姑爷成了举人老爷,是不是可以添置些家具被褥?我看小姐这被子好像不够暖和,装衣服的箱子也少。”
她眼圈一红,道:“小姐走得急,屋子里啥也没带来。可惜了咱那一直装在箱笼里的几床蚕丝被子,还有那刚置办的十几套衣裳。”
她停了停,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道:“还有那几匣子的首饰……小姐,你这真是受苦了!”
苏珍珠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这些我们慢慢置办。你先陪我好好说说话吧。”
云容清脆地应了一声:“好!”她搀着苏珍珠,习惯性地侍候着小姐坐在床边,自己站在旁边。被苏珍珠拉着方才斜斜坐在小方凳之上,小脸之上满是依恋,问道:“小姐,你离开家后,过得好吗?姑爷对你好吗?”
苏珍珠认真地看着云容,道:“是我选择的路,不管好坏我都会走下去的。夫君对我挺好,放心。倒是你,云容,你仔细和我说说,我爹妈还好吗?你有没有受委屈?”
云容点点头,慢慢地讲述着苏珍珠断亲离家之后,苏家和自己发生的故事。
却原来,媒人上门被拒之后,柯氏又来了一次,当苏父提出除非当上门女婿时,柯氏坚决不允,双方谈崩。后来王清岭亲自上门求亲,被苏父断然拒绝,双方言语间有了争执。
王清岭腰杆挺直称:“莫欺少年穷!”
苏父却骂道:“像你这样死读书的穷家子我见多了!再努力也没有用!跟了你一辈子吃苦的命!”
苏父这一说正是戳中了王清岭的痛处,他又羞又恼,便欲拂袖而去。在一旁的苏珍珠急了,当下便拉住了王清岭,当着一干下人的面辩驳苏允:“我相信他!我要嫁给他!”
苏允平日疼爱苏珍珠,一心想让女儿招个真正有学识的读书人做上门女婿,将来好好培养转换门庭,摆脱商户的身份。此时苏珍珠明显的站队让他极为恼怒,何况现在的女子大多矜持,哪有如此堂而皇之宣称要嫁给某某的行为?
苏父当下便一巴掌甩了过去,但听得清脆的一声“啪!”苏珍珠左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发髻被打散,一根金钗也掉落在地,五个手指印浮现在她雪白如玉的脸上,看着很是吓人。
苏珍珠长大这么大,可以说是千娇万宠、如珠似玉,从来没有被动过一根小指头,哪里想到父亲竟然如此坚决反对自己的婚事,还动手打了自己。小姐脾气发作,当下便梗着脖子道:“你就是想把我留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你也不想想,肯上门的女婿能有几个有出息的?”
苏父本来看到自己一巴掌打得女儿如此狼狈,有些后悔,却不料听到她这一呛声,不由得心灰意冷,双手颤抖,道:“好!好!好得很,你若是非要嫁给这个人,那就不要认我这个父亲!”
苏珍珠回身看了眼王清岭,见他满眼都是羞愤,曾经的爱怜温柔都化成了冷漠与傲慢,放在心坎里的这个秀才,人人都称赞的寒门学子此刻却因为爱自己三次被拒,心底也升了一股对父亲嫌贫爱富的憎恶。
她想到曾经看过的“击掌断亲”的故事,缓缓伸出手掌,对父亲说:“那就击掌为誓,我苏珍珠自愿离开苏家,嫁给王清岭,此后是死是活,全由天来定吧!”
苏允被她激怒,伸出手掌,两个曾经亲密无比的人,竟然真的击掌断亲。苏珍珠毅然转身,背影僵硬,王清岭深深地看了苏允一眼,两人并肩离开。
苏母王氏得知消息,哭倒在地,苏允一边骂:“不肖女!滚出去!永远不要回来!”一边派了两个家丁跟上,听到点声响就回头张望,怕是女儿转身返回家来,待到下人回来汇报苏珍珠已经坐上渡船,方才相信女儿当真是不会再回来。苏允失望至极,瘫坐在太师椅中半晌无语。
待到天黑,下人进得厅堂,想要燃灯,却不料苏允跳了起来,砸烂了茶桌上一套茶具,吓得下人们噤若寒蝉。点灯的小丫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连求饶都不敢,只晓得磕头。
苏允看着这磕头的小丫鬟,忽想起苏珍珠身边侍候的人,气恨恨地吩咐下人把苏珍珠房中侍候的丫头婆子都拎出来。苏夫人知道消息,早就哭昏在屋中,醒来之后也只能躺在床上流泪。
按理说,这内帏之事,都是苏夫人王氏管理,平日里苏允从来不插手,给了王氏足够的权力与尊重。但这次因为苏珍珠之事,让苏允心中生出了对夫人的不满:竟然让女儿私会外男,生出情愫来,提亲被拒之后竟敢反出家门,着实是不孝、无礼之极!若不是王氏管教不力,纵容下人挑唆、传递消息,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此,这次苏允决定发落这一批侍候苏珍珠的下人,都没有通知王氏。看到厅堂中站着的乌泱泱一大群人,苏允怒从心起,大喝道:“哪个是一等丫鬟?哪个是奶妈子?”云容和姜嬷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们两个都没有想到小姐竟然如此冲动、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就这样把她们都撇下。但是在她们两个的心里,只要小姐开心,自己受什么样的惩罚都心甘情愿。
苏允见到这两个人,气不打一处出。当下便指着云容骂道:“你这个小丫鬟,还是我亲自从牙婆手中买下,你就这么回报我?”云容跪下,不敢辩驳,默然相对。姜嬷嬷赶紧也跪了下来,哑着声音道:“老爷息怒。”苏允气得浑身发抖,怒斥道:“你这个奶妈子好不晓事!珍珠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他指着云容和姜嬷嬷,骂道:“你当那王家是个什么人家?我打听过了,那就是个破落户!年幼丧父、寡母养大的读书人,守着几亩薄田、一所小宅子过日子,能够有多大出息?这不是送珍珠进了火坑?”
姜嬷嬷只晓得哭。
苏允抓起博古架上的一个紫砂西施壶,“啪”地一声砸在地上,一块碎片溅起,擦过姜嬷嬷的左脸颊,一道血痕乍现,吓了云容一跳,忙凑近了要查看,却被苏允一脚踢倒,嘴里骂道:“都是你们这些挑唆主子、不知规劝的蠢货!来人啊,先给我每人打上十板子!”
云容和姜嬷嬷心知触了老爷的霉头,哪里敢反驳或者求饶,只得受了这十下板子,两个人均血染衣裙,痛到无法呼吸,却也不敢呼喊,只哀哀地低声呻吟了几声。苏允依然难消心头之恨,又把云桂、云枝这两个二等丫鬟和其它几个侍候的粗使婆子、小厨房中的胡厨娘、两个帮厨三等丫鬟全都按在地上打了五大板子,回屋思过。再唤人连夜把牙行的许二叫来,要发卖了云容和姜嬷嬷。
云容这才慌了,顾不得身上的苦痛,跪地哀求:“老爷,求求您,不要卖了云容。云容是被拐子拐来的,早就忘了爹娘是谁,从五岁开始就在苏家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要在这里守着,我得等着小姐啊。”
苏允冷哼道:“当初若不是珍珠坚持,我哪里会买一个才五岁的小丫头?结果你是怎么回报珍珠的?你以为帮着她、由着她,就是为了她好?我一个好好的女儿,竟然被你们这些蠢货挑唆到反出家门。珍珠都走了,你们还留着有何用?”
云容哀哀哭泣,道:“老爷,小姐不会不回来的,她只是因为老爷拒绝了王家的求亲,一时赌气。我就在这里等着小姐,求求您了!”
苏允越听越怒,无奈刚刚发脾气已经耗尽了气力,只得颓然坐回椅中,他声音不大,带着份悲凉:“这个不肖女,既然选择了断亲,那就是全没有把父母放在心上。我何必再等她回来?都不必等她回来!”
听到这里,苏珍珠感到脸颊湿湿的,用手一摸,竟然是眼泪。
云容递上一张雪白的手帕,眼神温柔。苏珍珠感觉到内心有一种悲伤的感觉,道:“云容,对不起!是我太任性,害了你们。也对不起我爹娘。”
云容摇摇头,轻声道:“小姐,云容没事的。我从五岁开始就和你在一起,我俩一起吃饭一起玩耍,虽说你是小姐,却处处爱护我。你有啥好玩好吃的都会分给我,在云容心中,您永远都是我的小姐。只要您觉得快活,云容就是死,也是不怕的。”
苏珍珠抬起头,问道:“后来呢?爹爹真的把你和姜嬷嬷卖了吗?”
云容继续讲述后面的故事。
且说苏允发作了苏珍珠身边的一干侍候的下人,厅堂之外的大坪之中跪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均趴伏在地,几个家丁举着家法用的大棍行刑。旁边站着的管家、婆子、丫鬟们哪里敢说话,连吐气都不敢大声,只听得到“啪!啪!啪!”的板子击打在皮肉之上的声音和“啊!啊!啊!”的痛呼之声。
有一个云容交好的小丫鬟悄悄跑到内堂,告知了王氏身边侍候的云绮,王氏方才知道老爷竟然直接跳过自己对下人实行了家法,甚至要开始发卖一批人。她素来是心软之人,听云绮说得可怜,即使因珍珠离开而伤痛头晕,依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梳洗一番,让人搀扶着来到了厅堂。
天已经黑了,苏府中的所有通道两侧均亮起了灯笼,每个灯笼之上“苏”字均清晰可见。王氏一行人匆匆起到之时,牙行的许二已经带着人来到了苏府,正与苏允准备签订合约。王氏叫了一声:“老爷,且慢!”苏允一看到王氏,喝道:“你来做什么?”
王氏此刻虚弱得连走路都有点喘不上气来,搀扶着她的两个丫头忙将她扶到正堂的椅中坐下。她咳了几声,方才觉得舒服一些,抬头看着苏允,道:“老爷息怒!下人们有什么错,要打要骂都由您,只是云容和姜嬷嬷都是签了死契的,身契都在我手里,您就是要卖,也得问问我啊。”
苏允冷哼一声,道:“就是因为事事以你为主,方才惹出祸事来!”
因为有外人在,王氏不敢说出苏珍珠之事,她只要一起到自己疼爱了十七年的女儿,竟然因为所谓的爱情与自由,真的冲动地与家庭断绝关系,头也不回地走了,内心就会涌起一股深深的失望与悲伤。
她看着底下被打得狼狈不堪的云容和姜嬷嬷,还有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云桂、云枝,轻轻问道:“怎么会这样?我的珍珠儿真的是不要我们了吗?”
苏允喝斥道:“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赶紧把她们的身契拿出来,全都发卖了干净!”
云容和姜嬷嬷拼命磕头,额头也磕出血来。王氏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是安平县曾经的主薄之女,闺中之时也读过一些书,《女诫》的思想深植于心,对丈夫事事依从,性格极为沉静。
平日里她但凡对女儿的行为有一点规劝,苏父便会回护,娇纵女儿到了极点。于是她后来也就不再多说多问,珍珠不愿学习女红,她便安排了绣娘教云容和云桂;珍珠不愿意学习厨艺,她便安排了最好的厨娘教云容和云枝;珍珠想学琴她便找来琴师授课,珍珠想读书她便找来书局每月送来最新的诗词话本。
没想到,这样的娇纵竟然让女儿半点不懂稼穑之苦,懵懂无知到被一个少年郞迷得忘却了父母之恩。
失望之下,她却也没有失去理智。今日果当日因,既然是父母娇纵之故才会有今日的结果,那迁怒于下人,就失了仁慈。
于是在王氏的坚持与维护之下,苏父留下了年长体弱的姜嬷嬷,在家休养身体。至于云容,在她养好伤之后,王氏恨她代为传送书信消息,坏了苏珍珠的心性,终归还是发卖了事。
云容与苏珍珠一起长大,不仅识字,还擅女红、厨艺,这样的人才不愁出路。她迅速地被县城中的一家富户买走,专门侍候老夫人,直至唐球来寻。云容一听到苏珍珠的消息,坚决要跟着唐球走,老夫人听了她的故事,也叹息其坚贞可爱,成全了她,将卖身契发还,又去衙门销了奴籍,因此晚了两日才来到了昌平县。
苏珍珠抹干脸上的泪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抱住云容,道:“谢谢你回来陪我,我们一起努力吧!”
苏珍珠的冲动行为,伤父母至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主仆夜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