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四天时间,苏珍珠的生活待遇不断提高。
柯氏有了十两纹银这笔戏本的定金,便在肉铺割了一刀肉,肥瘦相间十分诱人。回到家中,用夏日晒好的干豆角烧好肉,又炒了碗大白菜。
苏珍珠夹了块半肥半瘦的红烧肉,常年只有水煮素菜对付的味蕾竟如久旱逢甘露一般,她幸福地叹了一口气,道:“婆婆,肉真好吃啊。以后我一定好好挣钱,让我们家天天吃肉。”
柯氏道:“你以为你现在多有钱呐?将来咱家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钱,笔墨纸砚更是开销极大。若是清岭将来入府学,学费每个学期更是需要十两纹银,你挣的这点钱怕是根本不够花的!就今天给你买肉,吃完给我好好写戏本子去!”
苏珍珠一边吃肉,一边暗暗想着:“这笔钱赚完,一定要把话本再好好写,怎么也得开辟一条稳定现金流的通道出来。”
接下来的四天时间,苏珍珠的生活待遇不断提高。不仅是菜里开始有了油,不再是水煮和清蒸,家中杂物也无需她动手,柯氏把家中安排得井井有条。
柯氏本就是个勤快人,以前只是婆婆心态,不忿媳妇只知吃喝不事生产,于是她指挥着苏珍珠做着她根本不会做的脏活累活,在折腾她的过程中获得某种心理平衡。
现在既然苏珍珠可以写文挣钱,也算是“有用”之人。柯氏是个聪明人,反正苏珍珠洒扫喂鸡这种活醒来就干不好,不如不干,腾出时间来多写些故事更划算。
苏珍珠当年在研究《荆钗记》时,很是花费了一些功夫,元曲、昆曲、京剧、越剧等多种戏剧的版本均仔细研读过,戏曲视频也观看了几遍,对照着古代苏珍珠记忆里的当地戏曲风格,她再进行部分修正,这几天不停歇地写作,甚至连晚上都点了灯油写上一个时辰。终于在第五天写到了最后一段文字。
“荆钗作证,若梦若醒似幻似真。荆钗作证,别时正青春,归时白发生。漫道人生跋涉苦,天道终酬信。”
她放下手中的笔,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腕,深感写文不易。
第二日,苏珍珠早早起来,和柯氏一道走出屋门,穿过桃花巷,巷口有一家馄饨摊子,摊子不大,只支着一口锅灶,两张桌子,每张桌子配着四条板凳。一口锅烧着水,一口锅熬着汤。
正值秋日,早晨寒气较重,煮馄饨的中年女子个子瘦高,用一方帕子包着头,收拾得干净利落,她没多少肉的脸上显得有些愁苦,一双不大的眼睛仔细看着锅里的水,等到水开,水气蒸腾之时倒下馄饨,再掀起汤锅的盖子,顿时骨香四溢,让人闻着就觉得美味无比。
这中年妇女看见柯氏和苏珍珠,眼睛一亮,忙打招呼:“王家阿婆,王家小媳妇,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坐下来吃碗馄饨吧?”
柯氏道:“余家媳妇,来两个小碗素馄饨。”
陈婶背后伸出个脑袋,怯怯地打着招呼:“王家阿婆,苏姐姐,你们坐。”
这是同住一条巷子里的邻居陈婶和她的女儿余玉萱,丈夫是一家绸缎铺子的掌柜,长年在外,养了个小妾,生了两个儿子,不怎么拿钱回来,只买了个宅子给母女俩,偶尔来看下女儿丢几个零花钱。陈婶无法,只得在巷口支了个馄饨摊子,陈婶厨艺甚好,汤底浓郁,馄饨皮薄馅足,也有不少常客,平日里得乡邻们照顾,也能挣点钱养家糊口。
余玉萱穿着粗布衣裙,头发乌黑,两鬓头发和后脑的头发都梳成小辫垂下来,只有头顶的头发扎着发髻,旁边别了朵小绢花,她身形和母亲很像,修长苗条,平日里被陈婶打压得较多,不敢正眼看人,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馄饨摊边的小桌边坐着两个老人,也都是日常相见的邻居,打过招呼之后,婆媳二人坐下,余玉萱过来送上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再送来两只汤勺,看了珍珠一眼,抿嘴一笑,透着股亲近。
两人年纪相近,平日里得闲时,余玉萱也会过来和珍珠一道闲聊,帮她整理菜地,一个怕娘、一个怕婆婆,也算是同病相怜的朋友了。
这馄饨端至眼前,苏珍珠看着十只胖乎乎的馄饨若隐若现地浮着碗中,细细的葱花漂在微白的汤面之上,真的是引人食指大动。珍珠细细品味着这古代美食,馄饨是素馅,但萝卜剁得碎碎的,加了香菜和虾皮,显见用了心思,味道十分鲜美。
婆媳二人吃完馄饨,都觉得肚子饱饱的身子暖暖的,脸上带着点满足的笑意,起身离开。陈婶收了二人十个铜板,悄悄问柯氏:“怎么今天带着媳妇出来了?”
柯氏知她最好打听旁人家事,她最近得了点小钱,又知媳妇有了赚钱的本事,正是渴望显摆的时候,便假意谦虚地说:“我儿同窗有个极会赚钱的,看中我儿才华,要买他的诗词本子,上次便给了定金,这回我送本子去,也不晓得会给多少银钱。”
陈婶又羡又妒,道:“还是您儿子出息啊,能识字会读书,还能写诗词赚钱!多少人羡慕哟……”她横了一眼苏珍珠,低声对柯氏道:“怎的把小媳妇也带着?你不怕媳妇被钱晃花了眼?”
柯氏从来没有和人说过苏珍珠的来历,只对外称是王父在清岭幼时便订下的亲事,因家中遭灾只身来投亲,于是办了酒席娶了亲。陈婶只以为是个家中遭了变故的穷家女,看她平日里被婆婆骂,心中竟有种隐秘的幸灾乐祸感,对比之下自己也不算太差,至少没婆婆压迫,还有一方宅子由着自己作主。
柯氏撇了撇嘴,道:“怕什么?钱总不是在我手里?还怕她上天不成!”
苏珍珠在一边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得几个词,知道婆婆在显摆,陈婶在挑拨,索性懒得再听,只低头整理装着戏本全稿的布袋,这里面可是能赚钱的宝贝。
又陆续有客人叫了馄饨,陈婶开始忙碌,一边低声催促着余玉萱包馄饨,递调料。柯氏拉着苏珍珠离开摊子,两人走上了县城最大的一条自北至南的主干道:平安大街。
一路走来,需经过几条自西至东的横向干道,分别是昌福街、昌禄街、昌寿街、昌喜街、昌财街,王家院落在昌福街以北的桃花巷中,荷风楼则在昌喜街以南的明德巷,苏珍珠一路走来,记忆里对这个繁华的县城却没有太多印象,不由叹息被父亲锁在家中的少女,即使锦衣玉食,终还是心中郁郁,压不住一颗蠢蠢欲动向往世间自由的心。
荷风楼依然是热闹非凡,尤其正是午间用餐时分,进出的人群熙熙攘攘,楼内米饭的香味、肉菜的香味、女人的脂粉香味,各种味道夹杂在一起似乎织成了一股浓郁的烟火气息。楼内隐隐地传来一阵阵琴弦之音、小曲之调,热闹繁华。
婆媳二人被小二迎进二楼雅室,里面已经坐着两个男子,一个是那国字脸的陈良胜,满面堆笑,另一个则是一个身形颀长、面容俊秀的富家子弟,脸上带着股纨绔子弟的玩世不恭和傲气,不过他此刻却收起了傲气,可怜巴巴地看着进来的人。
看到婆媳二人进来,陈良胜笑得灿烂至极,他连忙站了起来,打了个招呼,道:“可将手稿带来了?”
旁边的富家子弟一身米色锦袍,上面绣着一团团一簇族的牡丹花纹,看着十分打眼。苏珍珠低头把手稿从布袋中取出,递给婆婆。柯氏接过,道:“已经带来了。”
陈良胜还没有说什么,旁边的富家子弟已经欢叫着伸出手来:“太好了!这个我要先看。”
陈良胜向婆媳二人引荐,道:“这是我的私交好友唐球,是西园大戏楼的少东家。”
苏珍珠一听唐球二字,想到其谐音“糖球”,忆起小时候曾经吃过一次的糖葫芦,觉得亲切。
唐球的眼中只有手稿,口中胡乱见了礼,道:“见过两位。自看过《荆钗记》前三出,这几日我心里像猫抓一样想知道后面的故事,不知道那钱玉莲是否接到孙汝权替换的假休书?她会不会上当受骗?王十朋仕途可否顺利,他能否与家人团圆?”
他这一副书稿小迷弟的模样让苏珍珠心里升起一种淡淡的欢喜,她点头道:“你放心,这是一出喜剧。”
唐球一听,忙道:“在定场诗中,我其实也知道大致的情节,但这戏本写得太好,看了三出意犹未尽,就想知道其中的细节,想听他们每个人怎么说怎么唱怎么想。全本让我先看吧!”
说完,他又朝着柯氏伸出手来,先前的骄傲劲全无,只剩下一脸认真央求的渴望。
柯氏将手稿交到唐球手中,嘴里想问书稿能够卖多少钱,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正是心里忐忑之时。
陈良胜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口中客气道:“这戏本的开篇三出我已经交给西园主人看过,他觉得甚好,也已经安排戏班准备排戏,他说此戏本情节之妙、戏词之美,世上难寻,显见这白岗山人是个有大才华大胸襟之人。今得此书稿,托我送上这点微薄的银钱,以作润笔之用。”
柯氏不识字,接过银票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钱,只听到“微薄”二字,顿时心里就凉了,心想:“完了,看来没几个钱,白让这个媳妇浪费了那么多纸墨。”
唐球刚把手稿拿到,还没开始看呢,在一旁听得陈良胜这么文绉绉地说了一通话,不由得嘴角一抽,不屑地说:
“要我说,我家老唐还是太抠,这么好的戏本子,一次性买断,才二百两银子,这也太少了!”
戏本子卖出去了。
唐球正式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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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一桶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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