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不大，装饰得简单却雅致，蹲在地上的老人面色沉静，正一片一片往地上的铁盆里塞木片。

“他就是本次游戏的次级玩家林曾荀，本地时间两个小时后因一氧化碳中毒而窒息死亡，我已经跟他签订了游戏合约。”

系统小妖直接把一个蓝色的光点弹到了那老人身上，他浑身一僵后径直望向了刘振跟系统的方向。

刘振是他本来的样子，系统小妖却顶着那老人的模样，那老人见了这轻雾组成的两个人影，眼里没有半点的惊惧害怕，却尽是一片释然的洒脱。

他反复打量刘振：“你就是即将顶替我身份的‘公子振’？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年轻。”

死亡临头，老人竟然还有心思聊天。

可刘振一直觉得作为系统宿主的自己，是盗取别人身份的既得利益者，虽然被顶替都是经过原主同意的，可对着原主，他总觉得是自己觊觎了对方的身份，心虚得厉害。

许是看出了他那点的不自在，老人洒然一笑：“我对这世间早就毫无留恋，因不符合申请安乐的条件，又胆小怯懦不敢自我了断，才踟躇在这世间苟活，你来反倒是解救了我，不用有负罪感。”

刘振弯腰揖首，对着老人施了一礼。

老人受了他的礼，严肃了神色：“只有三个要求，一，我于书法一道浸淫多年，不说成就斐然，在圈子内也略有薄名，无论如何，你不能毁了我在专业领域的成就。

二，刘鸿文屡次言语挑衅，我早已气不过，有心反唇相讥跟他打个擂台，可我既放不下架子也拉不下脸，远不如那泼皮能豁得出去，你年轻气盛，应该不怕跟他争斗，就帮我出出这口恶气好了。

第三么，就是…………”

老人忽而对着刘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青年时便喜欢染头，曾梦想能集齐彩虹色，可…………”

他神色阴郁了几分：“往事不提也罢，如果可能，还请你帮我圆了这个夙愿，若是能集齐彩虹七色，我泉下也能含笑。”

这些要求不违法也不背德，刘振郑重其事对他保证：“振必全力以赴不负所托，以酬先生恩德。”

老人笑了笑，皱着眉摁住了自己的鬓角：“好，那便赶紧吧，这世间让我作呕，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系统拉扯住刘振，化作一簇轻烟裹住了他。

眼前一花就变幻了视角的刘振，顿时觉得自己也开始对这个世间作呕了。

他踉跄着扑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玻璃，径直把脑袋探了出去。逮着外边新鲜的空气猛吸几大口，头晕恶心耳鸣眼花的症状才稍稍缓解了些许。

也不知道是老年人体质不如年轻人强健，还是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症的原因，趴在窗台上把头探到外面缓了十几分钟，刘振还是觉得四肢无力心跳过速。

系统小妖急得直尖叫：“赶紧打急救电话去医院吧，万一人没了不是白白消耗我好大一份能量！”

刚承诺了要替人完成遗愿，转眼就失信可不是君子所为。

刘振也不敢轻忽身体的状况，软着手脚在系统的指引下摸到书房桌子上拿了手机，出了书房打了急救电话，又勉力去卫生间接了水把铁盆里的火浇熄，拿了证件来到房子外面等急救车。

急救车一来，救护人员一听他的描述，当即就把车载吸氧机的管子给他插到了鼻子里。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吸着氧，刘振开始接收林曾荀的记忆。

林曾荀已经五十多了，哪怕已经被系统摒弃掉了涉及**和无用的日常重复部分，他的记忆体量还是十七岁的钟沐雨所无法比拟的，刘振接收完了之后，只觉得脑袋隐隐胀得疼。

刘振先拿出手机来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屏幕里出现了林曾荀那张温文儒雅的脸。

虽然两颊跟眼帘都有不同程度的松弛下垂，可皮肤颜色匀净，眼珠明亮，一头灰白参半的头发浓密又厚实，三七分开后顺着两边往后梳得齐齐整整。

标准的干部头，配上通身的儒雅气，倒是让人一见就容易心生好感。

刘振又打开了手机里的相册，里面有许多林曾荀的作品，刘振一副一副仔细欣赏。

林曾荀习的是行书，字型工整，结构合理，婉妍秀美，潇洒俊逸。

以刘振习字十几年的眼光来看，虽然笔触有些过于柔婉，却也不乏大家气象，确实当得起本国书法界最高奖项获得者的名头。

看完了相册，刘振就去翻聊天记录。

林曾荀非常厌恶同为书法协会会员的刘鸿文，厌恶到把俩人的聊天记录常年置顶的地步。

聊天记录里没有任何闲谈，只有刘鸿文转过来的十条链接，刘振挨个打开一看，全是书法论坛里的帖子。

发帖人就是刘鸿文，配图都是林曾荀的照片，照片里的林曾荀一头红发，特别醒目。

“林老师这是羡慕我的成就，开始邯郸学步走我的老路，准备从头上做文章了吗？不知道林老师还记不记得当初是怎么批评我的‘浪书’？

‘一切于美，于艺术无关的尝试对书法都是亵渎’，林老师，还记得您说的话吗？您这一头红发，是跟美有关，还是跟艺术有关？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已经不足以评价林老师的行为了，怕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才是对林老师的正确解读。”

刘振已经接收了林曾荀的记忆，感同身受之下，这些帖子是会让他脑梗的程度。

细究林曾荀跟刘鸿文结怨的最初，便是在这个国内书法家活跃的论坛里。

刘鸿文原先习的是楷书，字体流畅，章法严谨，倒也可堪一观，可不知是哪里差了点意思，他在书法界打滚了二十年，始终是中间靠上，默默无闻，既没有什么出挑的作品，也没拿过什么有分量的奖项。

穷极思变的刘鸿文不走寻常路，在社交平台开了直播，用自己一头斑秃的半长发蘸墨为笔，表演头滚宣纸写“浪书”。

抓到了流量密码的刘鸿文直接火了，铺天盖地全网都是他头滚“浪书”的视频。

哪怕网上对他的行为评价谤多誉少，但是全网都在讨论他，许是有这份热度加持，刘鸿文当年就凭着一副楷书获得了国内书法界最高成就的岚亭创作奖。

这个奖是林曾荀曾经拿过的，按理来说碍不着他的事儿。

可林曾荀出身书香门第，庭训家教不但传统，且繁杂严苛，他自小就被要求克制本性，做个温良恭谦的文人。

杀马特文化在国内最火的那十年，哪怕潮流加持下，林曾荀都没敢去烫个头，集齐七彩发型。

他自小出格的事没做过一件，出格的话没说过一句，似刘鸿文这种头滚宣纸写“浪书”的行为，在他看来是真的浪到没边儿了。

一是对刘鸿文亵渎了书法文化的不满，二是嫉妒刘鸿文能把脸皮丢到地上的勇气，林曾荀罕见地尖刻了一回，在书法论坛上公开嘲讽了刘鸿文。

批评他为了吸引热度无所不用其极，简直突破文人下限，“一切于美，于艺术无关的尝试对书法都是亵渎”。

文人相轻，但也最会装相，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混一个圈子的人，哪怕心里再看不惯刘鸿文的所作所为，大家也是含糊一笑不予置评，林曾荀是圈内第一个公开开麦的。

刘鸿文已经被网上嘲讽他的言论逼得火冒三丈了，可他总不好去跟广大网友对线，林曾荀是第一个他能集火的目标。

正准备跟林曾荀大战三百回合的刘鸿文扑到电脑前却傻了眼，这个林曾荀，他没有可攻击的点儿！

出身书香门第，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性格端方，脾气温和，一路学业优良，娶妻生子，夫妻和睦，连儿子都是学霸，且在书法界成就裴然，作品还被编入了教育部出版的《中小学生书法教程》。

刘鸿文找不到攻击林曾荀的点儿，在论坛上无力地反驳了几句后把这口恶气记在了心里。

直到林曾荀染了一头红毛！

刘鸿文这口气终于找到了撒出去的机会，连讽带刺，明褒暗贬，指桑骂槐，把林曾荀喷了个狗血淋头。

不肯接受林曾荀染了一头红毛的可不止刘鸿文，还有林曾荀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

林曾荀本就因老伴去世颇为伤感，为了排遣这份凄苦，他鼓起勇气染了自己梦想多年的彩虹系第一色。

对于染头这件事，他自己本就是好不容易才突破了心理极限，很是有些心虚气短，偏偏兜头被刘鸿文连发十贴一顿讥讽，本已经够郁结于心了，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也跑回家来对他大发了一顿脾气。

多方打击导致林曾荀心理防线崩塌，有朝着抑郁症的方向发展的迹象，自己开始烧炭寻死了，此时系统找上门来，他跟系统一拍即合，留下遗愿直接解脱了。

刘振暗叹一口气，虽说让外人看起来，林曾荀这么大年纪的人，就为了这么点儿事便能罹患心理疾病属实离谱至极，可他却特别能理解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

便如他自己，身为皇子之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在外人眼里，他也合该活得恣意潇洒，可谁又知道，他心里捆绑了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多少枷锁呢？

刘振放下了手机，一口气没叹完，门外就闯进来一个年轻人。

那人对着他就是一顿横眉竖目的训斥：“你几十岁的人了，能不能要点脸？一天到晚作妖，非要弄得晚节不保才死心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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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书法大家爱烫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