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涌上三七的心头,师傅原本是这死士营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内力浑厚,武功高强,被这些年轻的小辈们一直敬仰,可如今却…可如今却为了自己这个孽徒散尽了全部的内力,马上要命不久矣。
“三七,知道为什么为师这么喜欢你吗?”老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三七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因为受了刑的缘故,身上腿上的衣物都被抽成了破布条一样的烂布,在外裸露出的肉上全是伤口。
“徒儿不知。”
“师傅,徒儿不孝。”他卑微的跪伏着向前膝行几步,靠近老者。
“您为了我这么做,…不值得。”他口中的不值得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只是此刻泪水混合着鼻涕早已糊满了他的脸颊,他哽咽啜泣着再难多说一句。
“三七,不必为此愧疚。”老者看出了他的难过,轻轻抚摸着三七低下的头,那是师傅对弟子的无限慈爱。
“我病入沉疴,自知大限将至,只是一直没对任何人提起,此时将毕生功力传送给你,是希望你能继承为师的衣钵,而并非因你耗尽寿数而死。”
“因此你不必自责,更不要愧疚。”
“你自小就跟在我身边,根骨奇佳,天生就是练武的好料子。将我这一身绝学传给你,为师就算是在地底也能含笑九泉了。”老者轻轻弯起嘴角,很是欣慰。
“师傅,可是三七不想您死。”三七的肩膀抽动的一耸一耸,像个无助的孩子低着脑袋。
“傻小子,生老病死,不过是人间寻常,刚刚受刑的时候都没掉一滴眼泪,现在却哭的这样厉害。”
“别哭了,让你的师兄师弟们看了笑话。”
张瞳和银剑此刻就在掀开瓦片的屋顶上,借着月光,她看见老者正抚摸着三七的脑袋,眼神慈爱。
房顶上的几人此刻都神情严肃,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老者接着说下去,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了,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
“在你身上,为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有天分、骄傲、还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反骨。”
“年轻的时候啊,我向往自由,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逃出这牢笼,可是三七,我试了好多次,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最后还是不得不乖乖回来。”老者的嘴角勾起一丝若隐若现的苦笑,眼神空泛,似是脑海中回忆起了过往。
“这营地背后的尊者用毒药控制所有杀手,此药为师用尽毕生也没能找到解药。只要这药一天不解,就没人能逃出这大营。”
“都是命,冥冥之中都是命啊。”老者语毕,再也受不住一样,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
是刚刚输送的内力开始反噬自己了,他的丹田现在已经枯竭干涸,周身针尖般的疼痛让人感到麻痹。
“师傅。”三七抽噎的又狼狈、又伤心,泪水竖直的滑下脸颊,他甚至还没有长得很开,脸上带着一丝稚嫩和孩子气。
此刻在屋顶上的张瞳心口闪过一丝心疼,来到这个世界后,跟三七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见过的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麻木、怯懦、卑微的,像个真正的奴隶,却从没见过他以前的样子。
鲜活、骄傲,却又生机勃勃。还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叛逆和青涩。
这是以前的他,一个她没有见过的他,也许此刻见到的他才是最真实、最原本的样子。
“你要答应师傅,不要逃…了,认…命,…才能活下去。”老者的手死死的抓住三七的肩膀,又呕出了几口鲜血,一定要他答应自己才肯罢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师傅。”师傅的眼睛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恳求与哀伤,三七不忍心让他失望,此刻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哪怕就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的做个杀手,哪怕从此刻必须带上枷锁的活下去,再也无法追寻自己想要的自由,那他也认了。
只要…只要师傅还能陪着自己,他都答应。
“好…好孩子。”老者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然后头一歪,就这样安详且平静的死去了。
三七抱着师傅的身体,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为什么?他都答应师傅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为什么每一个至亲之人,他崇敬的、他爱的,都要抛弃他、离开他。
他自幼孤苦无依,师傅是唯一对他好的人,现如今,他连这唯一崇敬之人都要失去。
而这一切,都因为他的任性,都是因为他想要自由。思及此处,是他害死了师傅!
他的眼睛发红,身体开始变得紧绷僵硬,手臂紧紧的抱着师傅的脑袋不愿松手,似乎马上就要陷入一种梦魇的状态不能自拔。
张瞳和银剑对视一眼,二人很有默契又利落的从屋檐处揭开的瓦片跳进了屋内。
“你们是谁?”三七跪在地上,手上还抱着老者,他的眼神闪过一抹不带掩饰的杀意。
显然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认识二人。
“你的朋友,救你出营。”张瞳语速很快,显然这个地方不适合停留太久,而刚才他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
“多说无益。”银剑冷静果决,他站在三七的背后,反手一个手刀,就将他劈晕了过去。
此刻的三七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饶是平时他一身好功夫,此刻伤上加伤,又刚死了至亲之人,一时之间竟是不备,被银剑轻易得手了。
“你轻点!”张瞳小声念了一句,即便知道是梦境,她还是有点儿心疼,本来孩子就够疼了。
张瞳将三七的两条胳膊轻轻的挂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又将两人的腰用一条长布条紧好,紧紧抓住三七的两条腿,而后和银剑二人施展轻功离开了木屋。
即便二人脚力不快,但一路上出奇的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二人在黑夜里如同鬼魅般悄然前行。
不知为何,事情竟然顺利的出奇。
当二人潜行到来时的地方,郡主和金刀仍在原地等待他们。
“你们回来了。”黑暗中一个纤细的身影从灌木丛中跳出来,紧跟着一个少年。
是郡主和金刀。
“等你们好久,腿都麻了。”金刀说完抻了一个大懒腰。
“瞳姐姐,你们回来就好。”襄穆郡主心里松了一口气,等了这么久,又不敢贸然进去,怕他们出来了找不到人接应,心里真是急死了。
“我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张瞳说罢,几人便点点头,一同往山林更深的地方前行。
直到向正前方走了很久,约莫着后面并未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也已经到了这片森林很深的地方,几人才停下扎寨。
因为怕起烟,几人并不敢生火引人注目,而是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盖着衣服,席地而眠了。
为防止死士营的人发现,金刀和银剑二人轮流交替守前后半夜。
直到第二天天半亮的时候,张瞳就醒了,她心中有事,睡得并不踏实。
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三七,昨夜被打晕后,他还未醒,身上那么多伤口,又一时被灌入了太多的真气难以承受,需要好好修养一阵才能复原。
他白皙的面颊上粘上了很多脏污,长长的眼睫下一片青黑,昨夜留下的泪痕还挂在脸上。
眉头紧紧的蹙着,似乎是梦里有什么事情让他伤神难过了。
张瞳凝视着面前这个半大少年,此时的他比后来的他更要小上几岁,所以显得更为稚嫩。
即便知道此时他作为死士,已经杀了很多人,即使是这样,张瞳依旧忍不住怜惜他。
他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被父母抛弃,被迫孤身一人漂泊江湖,被人买卖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死士营里,在还没学会是非对错的年纪,就先学会了怎么拿刀杀人。
她看着他沉默不语,他睁开了眼睛。
一开始似是刚睡醒,还没反应过来眼下是什么情况,三七的双眼闪过一丝茫然。
而后杀手的直觉马上让他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靴子,竟然是空的?
张瞳笑了笑,二人主仆这么久,她也了解到了很多三七的习惯,比如他会在身上什么地方藏些暗器傍身,说起来这些暗器还是自己送给他防身的。
毕竟自己从奴隶市场里将他买回来的时候,他一身褴褛,又哪有什么武器。
“是在找这个吗?”她嘴角带了几分笑,一副很了解他的表情。
只见眼前这位陌生女子右手旋转着一把匕首,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明明…不认识她,可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可多年刀口舔血的经历让他不敢懈怠。
“你是谁?”
三七的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警惕,此时的他,因为年少,还不太会隐藏在自己的情绪。
“你的朋友。”张瞳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三七对视着这位陌生女子的眼睛,多年的暗杀经历,让他有着普通人难有的敏锐直觉。
她的眼睛充满了真诚,直觉告诉他,她没有说谎。
可是…他们明明不认识,可她对自己如此熟悉似的,还知晓自己藏刀的位置。
“别怕,你失忆了,但我们几个对你没有恶意,这次来这里,也是专门救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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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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