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
楚歇手里捧着几串新摘下的红梅枝,有些紧张的掀开风帘。
见里面的人还没醒,这才蹑手蹑脚的走进去,把花插进花瓶里放好。
希望大人不要怪罪他这几天玩忽职守。
他也想来见大人,只是贺谷主同他说,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大人闻见会不舒服。
他就一直没敢来,今天他特意多缠了几圈绷带,还用草药把自己身上熏了一遍。
也不知道今天大人何时醒,不过大人身子不好,还是多睡会的好。
楚歇像往常一般跪坐在床边,透着纱帘望着里面躺着的人。
外室的炉子上暖着热水,等大人睡醒,刚好可以端进来用热水给大人打理净手。
屋外的日头逐渐升高,梅影随着日光移动。
陆枝曲是在梅影落在桌上时醒的。
手搭上来扶他起身的人的手心里,陆枝曲摸到那横贯掌心的疤,有些不确定的喊了句。
“楚歇?”
“大人是我。”楚歇应着,拉过一旁准备好的斗篷先帮人披上。
“嗯。”
一般来说他不会认错人,只是今日楚歇的身上同贺言之一般沾着浓重的药香味。
想来是为了遮住身上的血腥味,特意熏的。
楚歇扶着人坐好,塞了个手炉后才出去盛热水进屋。
等到一切都打理好,最后在陆枝曲的腰间系上条白缠金的丝绦。
楚歇才拿起梳子为陆枝曲束发。
陆枝曲坐在镜前任他侍弄着,想着问了句:“楚歇,你身子好了吗?言之说你前些日子摔了。”
“好了,我这条命是大人的,大人不要就没人能拿走。”
楚歇说着,眼中满是爱意的抬头望向镜中人,最初见大人的时候。
大人也是这样一副装束,那天下着雨,他逃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
跌在墙根处,以为活不成了,就看见对面屋里的人推开窗。
那时的大人眼睛还没事,看着他的目光清亮,脸上没有惊讶像是早知道会有人来。
走到他身边时撑了把伞,白色的衣服下摆沾了些地上溅起的泥水。
他满脸是血的靠在墙上,看着生了一副菩萨相的大人弯下腰,拿帕子擦了他糊在眼睫上的血。
语气和缓悲悯的同他说“我力气不足,搀不动你,你莫乱动,我去喊人。”
他那时早被迷了眼,待反应过来,大人已经只身走进了雨里。
伞却留给了他……
陆枝曲同人说了一通话,却没得到回应,有些疑惑的偏过头。
“楚歇?在听吗?”
“嗯,大人。”楚歇回过神,放下手里的梳子,刚想因为自己的走神跪下谢罪,就被陆枝曲托了起来。
“楚歇,没有谁的命是谁的,你的命一直都是你自己的,我那日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救你,并无其他想法。”
陆枝曲说着,伸手在楚歇手心的疤痕处点了点。
“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你不同我说,我也不问,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去管,也不会去拦你。”
“只是你总得记着,做事情前,起码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说完,陆枝曲收回手,又没听见应声,刚想在问一句。
就听见身后的人问他。
“大人,你那日为何把伞留给我……”就算他伤着那也没必要,毕竟他已经湿了,在多淋一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相反,那天的陆枝曲淋着雨叫人来救他后,就病倒了,本就刚开春,天冷又淋雨在加上陆枝曲身子不好。
直接就导致陆枝曲的身体垮了下去,他身上的伤都好了,陆枝曲却还起着低烧下不了床。
陆家夫妇因着这个,整日以泪洗面,特别是陆母,在陆枝曲昏迷不醒的日子里,总是揪着他的衣领声嘶力竭的问。
为什么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人不是他。
为什么是她的儿子不是他。
他那时也想过,为什么昏迷不醒的人不是他,那把伞为何要遮在他头上。
总想着要是陆枝曲挺不过来,他就陪着陆枝曲去死,不过好在陆枝曲在初夏时醒了。
只是依旧下不了床,时时烧着,人也不清醒,他总怕那么下去陆枝曲会扛不住,就没日没夜的在床边守着。
陆枝曲听着楚歇的问题,回想了一下。
“那日我本该拿两把伞,只是一时没找到第二把,见你一直淋着觉得不行,就把伞给了你。”
其实最主要的是,陆枝曲没想到只是淋个雨,能让他直接病了两年。
他一开始想着,初入世界身体还是新的,稍微折腾一下不打紧,最多也就是病个两三天。
结果是他把这具身体想的太好了些,这身体简直像纸糊的,一淋雨就化了。
“可我那时已经湿了,本来就是湿的,打不打伞没有……”
“楚歇。”陆枝曲听着身旁人愈发急切的话语,抬手拽了拽楚歇垂落在身前的头发。
“湿了为什么不能打伞?雨淋在身上只会越来越冷,就像是心结不解开只会越缠越紧。”
陆枝曲说完松开拽着楚歇头发的手,只觉得有些枉然。
有些事不是旁人劝了就有用,只能等当事人自己想明白、看清楚。
“楚歇,我累了,别束发了,扶我去廊上坐坐。”
楚歇意识到自己讨了嫌,连道歉都没敢说出口。
他知道陆枝曲不喜他总是道歉的性子。
只好下去吩咐人把廊中亭的帘子放下,暖炉烧热在多摆些碳笼。
*
贺言之去了趟后山冷泉,准备好明日要用的东西回来。
却没在房里看见人,顿时拧起眉,特别是在看见陆枝曲在廊亭睡着的瞬间,心里登时冒出一股气。
“你怎么让他在这睡?!”
就算是放着帘子烧着暖炉,那也不能让人在这呆太久,更何况是睡着了。
“大人说房里闷,不愿回去。”
楚歇抱着人,把陆枝曲拢在怀里,替人挡着漏进来的风。
“那你就由着他胡闹?!”贺言之简直要破口大骂,但又怕惊着睡着的人,最后只能把气憋了回去。
走上前弯腰去抢被楚歇抱在怀里的人,见楚歇不愿松手,面色难看的抬起头,“松开,在待下去枝曲身子扛不住。”
贺言之说着冷哼一声,“别说你来抱人,身上一股盖不住的血腥味,不如等你伤好了再说,现在把人给我。”
楚歇听着,虽有些不舍,但还是松了手,看着走远的人,一时间有些起不来身。
贯穿腰腹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早已渗出绷带透到了里衣上,贴在身上湿冷的一片。
大人说淋湿了也可以打伞……
原来淋湿了也可以打伞么?
有风顺着缝隙吹进来,他恍惚看见了那个听话跪在雨里的小孩。
那年他的弟弟打碎了父王最爱的玉瓶,他跟在后头,父王说他没有上前阻拦,也有罪。
就罚他们在宫门前跪着。
母后知道后赶来在父王寝殿前跪了三个时辰,才得了口谕让他们回宫反省。
他的弟弟机敏,在下雨的时候躲进了连廊里,而他愚昧不堪,只知道跪在那躲都不知道躲,实在是个榆木脑袋。
他好像永远都不如弟弟,那天也是。
母后抱着弟弟离开,只在路过他的时候说了句:“都湿了,也没必要打伞。”
其实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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