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的漩涡中艰难抽离，抬眼便望见裴礼将跪在雪地中早已冻僵的裴林扶起。裴林那原本素净淡雅的衣衫，此刻已被冰冷的雪水彻底浸透，湿漉漉地紧紧贴在他的身躯之上，清晰地勾勒出他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轮廓。

几缕原本整齐的发丝，也在这场风雪的肆虐下变得凌乱不堪，被雪水打湿后，狼狈地贴附在他那光洁的额头上，一缕缕发丝仿若冰冷的小蛇，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更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纸。

裴礼将手中的暖炉地递向裴林。

见此情景，我下意识地眉梢轻轻一挑，心中暗自思忖，这手炉乃是去年各地进贡而来的诸多物件之一，而且还是我当时瞧不上眼、弃之不用的款式，没想到他竟然一直留存至今。思索之间，裴礼与裴林二人已缓缓走至我的身边。

“阿弟，皇兄知道你近日为郁气所扰，特地带了你平日里最爱吃的玉雪糕，不知可否赏脸尝尝？”

裴礼的声音温和醇厚，如同一股暖流，缓缓流淌在这寒冷的空气中。这便是我那疼爱我的皇兄，无论我犯下何种过错，他都从不会疾言厉色地指责于我，只是用他那无尽的包容与关怀，默默地守护在我身旁。

不像某些不知天高地厚、毫无眼色之人……

身旁突然有一人脚步猛地一顿，紧接着，一道清脆而尖锐的声音如响箭般划破这寂静的氛围。

“五殿下，你惩罚同胞兄弟跪于雪中，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也是皇子，不是你的奴隶！”

彼时，我正慵懒地斜靠在那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檀木椅上，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温润细腻的玉佩。

这突如其来的娇声怒斥，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恼怒。我微微抬眸，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身姿婀娜轻盈的女子亭亭玉立在那儿。

她身着一袭粉色素裙，那裙摆如同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瓣般绚烂地散开，腰间束着的丝带色泽鲜艳，随风轻轻摇曳飘动，愈发衬得她娇俏玲珑，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可不知为何，那本应娇俏动人的怒声传入我的耳中，却好似变了味儿。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尖锐无比的锥子，直直地往我耳朵里钻，让我莫名地心烦意乱。

那声音越听越觉得刺耳，竟渐渐地与记忆中野狗狂吠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此刻，少女的娇怒在我耳中亦是如此，那清脆的嗓音不再悦耳，反而成了一种聒噪的喧嚣。我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

“皇兄身边的宫女该换了，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我冷冷地开口下令。

那女子顿时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她躲在裴礼身后，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依旧倔强地喊道：“我是户部尚书之女，夏尤！才不是什么宫女。”

这般叫嚷，真真是和在耳边狂吠的野狗没区别了，我的头痛愈发难忍，只能用指尖轻柔地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这恼人的疼痛。

我直接无视了这吵闹声，转而对着裴礼平静地开口：“要是觉得裴林可怜，自是可以捡回去，至于这个婢女，意图伤害皇子，出言无礼，乱棍打死，皇兄意下如何？”

屋外，凛冽的寒风仿若一头彻底发狂的巨兽，裹挟着大片大片如鹅毛般的雪花，呼啸着席卷而过。

那风的劲道极大，吹得地上堆积如山的冰雪都不安分起来，它们被高高扬起，又纷纷扬扬地朝着各个方向坠落，就好似极昼时分那密集得令人心烦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面上，发出嘈杂的声响。

此时，身边突然染上一层淡雅的冷香，我微微侧目，是裴林。

他伸出那双带着一层薄茧的手，轻柔地按在我的太阳穴上，那恰到好处的力度，令我不得不抬眼看他。我这才惊觉，他那双沉寂已久的眸子里，不知何时竟蕴藏起了点点星光，像是冬日里在黑暗中顽强燃烧的炭火，那般炽热而明亮，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侧目。

“是我未能管好身边之人，我代夏尤姑娘道歉，请皇弟见谅，本是有意探望，却更惹的皇弟不快，那就罚她在雪地里跪上一个时辰，如何？”

裴礼的声音低沉，他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此刻更是灵动非常，望向我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快要溢出来的关切，仿佛能将这冰天雪地都瞬间融化。

一旁的夏尤听闻要在雪地中跪上一个时辰，顿时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裴礼，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太子哥哥，一个时辰我我会被冻死的，太子不，七殿下，你帮我说句话呀！我可是在为你出头啊！”

我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我可没见过这般不知礼数之人，回头问问尚书那个老滑头，平日教的规矩都喂到狗肚子里了吗？”

说罢，我抬手示意，立刻有侍从上前捂住夏尤的嘴，将她强行带了下去。屋外的雪依旧在下个不停，我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衣袖，转身缓缓走进屋内。

“皇弟身体不适就不送了，兄长请自便。”我头也不回地说道。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紧接着，便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随着那声音的远去，身边终于难得地恢复了一片安静。

我回到主位坐下，这才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缩成鹌鹑般模样的裴林正垂首站在一旁，出声说道。

“不走。”

他这简短的两个字，让我们两人皆是一怔。我心中暗自疑惑，不知他心中所想，让我愣神的是，我突然发现他手上的暖炉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暗暗想着，就算是兄长给的，作为我的狗，他也不许要。

这样想着，我便轻声说道：“你的太子哥哥有意带你走，怎么给你机会反而不愿意呢？”

我的目光直直地撞入他的眸中，明明之前他望向我时，眼神还透着几分凉薄与疏离，可如今，那双眼却如同一汪无波的秋水，深邃而平静，让人看不透其中的所思所想。

“我想留在你身边。”

裴林的声音坚定，在这寂静的屋内掷地有声，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