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房里的光线总是比别处明亮些,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绒絮和淡淡的丝线、布料香气。牛若黎猫着腰,蹭到绣房后窗根下,学着布谷鸟叫了两声——这是她和姐姐牛小兰约好的暗号。
不多时,牛小兰的身影悄悄从后门溜出来,脸上带着点藏不住的欢喜,又掺着一丝紧张。她左右看看,飞快地将一个小巧的香囊塞进牛若黎手里。
“小黎,你看!”牛小兰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你画的那个揣手小猫咪,我绣出来了,周嬷嬷说很别致呢!”
牛若黎接过那香囊,只见素雅的缎面上,一只用姜黄色和白色丝线绣成的猫咪正憨态可掬地揣着小手,圆眼睛眯着,活灵活现,比她画在废纸上的草稿不知精致可爱了多少倍。她心里啧了一声:我姐这手艺,放现代开个手工坊放网上绝对爆火!
“真好看!姐你的手太巧了!”她真心实意地夸赞,手指摩挲着细腻的绣面。
牛小兰抿嘴笑,随即又蹙起眉头:“可是…前儿二小姐来绣房巡查,也不知怎么就看中了这个样式,指名要我给她也绣一个香囊,还指定要…要你上次说的那个‘微笑柴犬’的样儿,说要更复杂些,配她新做的秋装。”
林曦云?牛若黎心里咯噔一下。这位重生回来的庶女二小姐,心思深沉,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被她盯上,未必是好事。
“姐,你跟她说了图样是我画的?”
“没!绝对没有!”牛小兰连忙摆手,“我只说是自己瞎琢磨的。但…但那柴犬的样儿,我只听你粗略说过,具体怎么画、神韵如何把握,我心里实在没底…怕绣不好,惹二小姐不快。”
牛若黎了然。她姐姐绣工扎实,但创意和画工确实是短板。她沉吟一下:“没事儿,姐你别慌。我想办法把图样画细点给你。咱们尽量做好,但也别太出挑,免得…”
话音未落,绣房后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穿着青比甲的小丫鬟探出头来,似乎是来取什么东西,目光恰好扫过牛小兰和牛若黎,以及牛若黎手中那张刚刚摸出来、准备勾画两笔的废纸。那丫鬟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缩了回去。
牛若黎认得那丫鬟,好像叫柳儿,平时跟春杏走得颇近。
她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春杏…上次被她一斧头吓跑的那个翠儿的跟班?真是冤家路窄。
“姐,”牛若黎压低声音,神色严肃起来,“刚才那个柳儿,你留意着点。二小姐这香囊,你做得仔细些,尤其最后收尾检查的时候,多留个心眼。”
牛小兰也紧张起来,用力点头:“我晓得。”
接下来的几天,牛若黎利用劈柴休息的间隙,躲到没人角落,凭着记忆和想象,在废纸上细细勾勒“微笑柴犬”的图样,尽量画得清晰又符合古代审美,还在旁边标注了配色和需要注意的神韵要点。她画得极其小心,画完立刻揣进怀里,找机会塞给了姐姐。
同时,她多了个心眼,暗中留意柳儿的动向。果然发现柳儿几次鬼鬼祟祟地和春杏在僻静处低语,目光时不时瞟向绣房的方向。春杏脸上那幸灾乐祸和算计的表情,隔老远都能闻到味儿。
牛若黎心里冷笑:看来这俩人是憋着坏呢。八成是想在香囊成品上挑刺,或者干脆动点什么手脚,好让姐姐在二小姐面前吃挂落。
她找到姐姐,再次郑重提醒:“姐,香囊最后几针你亲自做,别经旁人的手。尤其是穗子、结扣这些容易‘意外’损坏的地方。”
牛小兰郑重点头,想了想又道:“香囊边角和内衬容易磨,我想用股韧些的线加固一下,但绣房配的线颜色都对不上…”
牛若黎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姐,你等等。”
她借口上茅房,溜到更僻静处,意念沉入那个十立方米的空间。角落里面堆着不少从老奶奶世界囤的零碎物资。她翻找了一会儿,还真找到几板颜色素雅、质地坚韧的现代细棉线,颜色都是米白、浅灰之类的基础色,不扎眼,但质量比这个时代的普通线好上不少。
她抠下一小卷米白色的,藏进袖子里,回来偷偷塞给牛小兰:“姐,试试这个,我…我以前攒的,看着结实,颜色也淡,不显眼。”
牛小兰摸着那光滑韧实的细棉线,有些惊讶,但也没多问,听话地点点头。
香囊制作进入尾声。牛小兰几乎是屏息凝神,用牛若黎给的细棉线,仔仔细细地加固了香囊的边角和内衬易磨损处。这线果然好使,缝进去几乎看不出痕迹,却让香囊整体显得更加挺括结实。
交货的前一日,绣房里气氛有些微妙。柳儿总是在牛小兰的绣架附近晃悠,眼神飘忽。牛小兰牢记妹妹的话,完工后立刻将香囊小心地锁进了自己的小工具箱里。
谁知,第二天上午,大小姐林婉如竟亲自来了绣房。这位已出嫁的嫡女今日回府探望母亲,听说绣房在给曦云做新奇样式的香囊,一时好奇,便过来瞧瞧。
她刚进门,就看见牛小兰正从工具箱里取出那个刚完成的“微笑柴犬”香囊,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下面的流苏穗子。那香囊造型别致,柴犬图案憨萌可爱,针脚细密匀称,一下子吸引了林婉如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旁的柳儿像是没忍住般,阴阳怪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些人啊,也就是运气好,会画些个新奇花样讨主子欢心,真论起绣活底子和规矩,还不一定比得上咱们这些老人儿呢…”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绣房里足够清晰。
林婉如脚步一顿,目光从香囊上移开,瞥了柳儿一眼,柳儿立刻低下头,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牛小兰脸都白了,紧张地捏紧了香囊。
林婉如却没发作,反而走上前,从牛小兰手中接过那香囊,仔细翻看。越看越是喜欢,那柴犬笑得憨态可掬,针脚无可挑剔,连边角处的处理都异常精细平整。
“这图样倒是趣致,”林婉如嘴角含笑,问道,“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牛小兰心跳如鼓,想起妹妹的叮嘱,不敢贪功,老实回答:“回四小姐,这图样…是奴婢妹妹胡乱画的,奴婢只是依样绣出来。”
“哦?你妹妹?”林婉如来了兴趣,“她也在府里当差?做什么的?”
“是…她在杂役院做些洒扫劈柴的粗活。”
一个劈柴的丫头能画出这样灵巧的图样?林婉如更好奇了:“去,叫她来我瞧瞧。”
立刻有丫鬟应声要去杂役院叫人。
躲在窗外偷听的牛若黎心里暗叫一声:来了!她赶紧悄摸摸先溜回杂役院,假装刚劈完一捆柴,正拿着破蒲扇扇风。
春杏的消息倒是灵通,竟抢在四小姐的丫鬟前头,找到了正在暖阁里喝茶等候针线管事回话的林婉如。
“大小姐容禀,”春杏一副忠心为主的急切模样,“那个叫牛若黎的丫头,性子粗野得很!平日就在杂役院里偷奸耍滑,还…还曾拿着斧头吓唬人,很是凶悍!奴婢恐她不知礼数,冲撞了大小姐您…”
林婉如端着茶盏,眉毛微微挑了一下,没说话。
这时,去传话的丫鬟领着故作忐忑的牛若黎进来了。
牛若黎一进来,就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倒是清晰:“奴婢牛若黎,给大小姐请安。”
林婉如放下茶盏,打量着她。眼前的小丫头身量未足,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手上还有干粗活留下的薄茧,低眉顺眼,看着倒是老实,和春杏说的“粗野凶悍”似乎不太沾边。
“抬起头来。”
牛若黎依言抬头,目光不敢直视,只垂着眼帘。
“春杏说,你曾在杂役院拿斧头吓唬人?”林婉如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牛若黎心里飞速转着念头,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委屈:“回大小姐,奴婢不敢!绝无吓唬人之事!只是…只是前些时日,有几位姐姐总是无故欺辱一同做活的姐妹,克扣她的饭食,还污蔑她偷窃…奴婢…奴婢看不过去,只是拿着劈柴的斧头在一旁干活,想劝那几位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许是奴婢笨手笨脚,拿着家伙什让人误会了…奴婢知错!”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缘由,又点明了是对方欺凌在先,自己只是“劝架”且“笨手笨脚”造成了误会。
林婉如在后宅多年,哪里听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目光扫过脸色开始发白的春杏,又看向牛若黎:“哦?只是劝架?那这香囊的图样,又是怎么回事?听说你还会画花样?”
牛若黎心里松了口气,知道关键来了:“回大小姐,奴婢不敢说会画。只是平日干活枯燥,瞎琢磨些小动物的样子画着解闷儿,登不得大雅之堂。这次是姐姐说要给二小姐做香囊,奴婢才大着胆子胡乱画了几笔。怕绣出来不结实,还提醒姐姐用些结实的线悄悄加固了边角内衬…免得万一哪里开了线,失了礼数。”
这话既谦虚,又暗暗点出了自己的细心和考虑周全,甚至暗示了可能有人会从“结实”程度上做文章。
林婉如拿起那个香囊,果然发现边角处理得异常妥帖,针脚细密结实,用的线似乎也格外韧些。她心里对这小丫头的观感又好了几分,聪明,细心,还不居功。
“心思倒是巧,也细致。”林婉如淡淡夸了一句,对春杏那点挑拨离间的心思已然了然,“行了,都下去吧。这香囊不错,曦云妹妹想必会喜欢。”
牛小兰和牛若黎暗暗松了口气,连忙行礼告退。春杏和一旁候着的柳儿脸色青白交错,也只得悻悻退下。
一出暖阁的门,走过廊角,确认身后无人,牛若黎脸上的惶恐瞬间收起。她停下脚步,回头,目光精准地锁定正要溜走的春杏和柳儿。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举起一只手,五指缓缓收拢,握成一个结实的拳头,对着她们的方向,轻轻晃了晃。然后,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淬了冰的刀子,阴恻恻地在她们脸上剐过。
那眼神里的警告和威胁,毫不掩饰。
春杏和柳儿吓得浑身一哆嗦,脸瞬间惨白,像是见了鬼似的,连滚爬爬地转身就跑,裙角绊倒了都顾不上,狼狈不堪。
看着她们逃窜的背影,牛若黎撇撇嘴,用极低的声音吐出三个字:
“菜,就多练。”
说完,转身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小丫鬟模样,溜达着回杂役院继续劈她的柴去了。
危机暂时解除,姐姐的差事保住了,或许还在大小姐那里留了个模糊的好印象。但牛若黎知道,梁子这下是结得更深了。春杏和柳儿吃了这么大个瘪,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抬头看了看四方的天,心里嘀咕:还得继续苟啊…等姐攒够了钱,找到了机会…
劈柴声再次咚咚响起,沉稳而有力,掩盖了所有暗流涌动。
[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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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古代侯府丫鬟生存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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