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明明在耳边响起，转头看去他却坐在离自己八丈远的地方，乔允掐了下指尖，一如平常地朝他走了过去。
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王穆离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裙摆摇曳，黑色的绸缎上似乎贴缀了一圈暗金色的羽毛，就像是被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的湖面，金光闪闪，如同被风吹了一口般，随着她的动作荡漾，风情万种。
男人的眸色越来越暗，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截裸露在裙摆下的细白小腿，就像是饥渴许久的野兽终于发现了猎物般，而那单纯如小白兔的猎物，此刻正巴巴的主动送上门。
“那是以前了。”
乔允脚步一顿，转身坐到了右侧的单人沙发上，颇有兴致的看着男人瞬间阴沉的脸色。
“你叔叔去世后，我的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医生说是……躁郁症？所以我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说着，挑起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笑意清浅。
王穆离表情一僵，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身旁的女人，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点什么，偏对方没有一丝破绽。
被注视的同时乔允也看着他，两人视线交错，犹如激烈相撞的矛和盾，表面平静，内有火光。
看着男人眼底那藏在探究下的杀意，还有他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乔允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是冲林琅来的，而是冲她来的。
危险的讯号第一时间传到大脑，尖锐的指甲杵到掌心，尖锐的刺痛传来，她几乎用尽了全力才勉强压住这具身体想要逃离的本能。
“你真的不认识我？”男人起身，高大的身形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向她覆去，声音还是王穆离的声音，但乔允却好像从他扭曲的五官中看到了另一张脸。
大脑传递出危险的讯号，没有情绪的波动让她在此时能格外清晰的思考，她此时应该是害怕的。
乔允眨了眨眼，扇动的睫毛带出一串水汽，记忆中，林琅就是这样哭的。
泪珠顺着眼角滑落的瞬间，原本处在暴躁边缘的男人登时安静了下来，他垂下眼睑，似乎都看她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不是她，她就算神魂俱灭也不会对他掉一滴泪。
男人慢慢直起腰，却在离开之际，猛然转身点住了乔允的眉心，女人的识海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系统存在过的痕迹，他像是庆幸又像是不甘的，在乔允的注视下，如同至高无上的神看待蝼蚁一般，抹去了这段记忆。
……
“夫人？”
“夫人？”
乔允是被人轻声唤醒的，她捏了捏眉心，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男人离开时的姿势。她的记忆没有被抹去，准确来说，是那人没有成功，她曾清晰的感受到男人在没有发现10032的踪迹后，剥离了自己的一点记忆，但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成功，可能跟她遗失的那部分记忆有关。
乔允没有纠结，经过‘王穆离’的出现，让她确定了一件事，她必须了解人类的情感，哪怕只是表面的。
“夫人，医院说少爷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少爷的情绪不太好，您看……是不是去医院看看？”
佣人叫刘芳，年近六十，是在王家待了几十年的老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除了对王殊明的担忧，还有一丝带着怨艾的不满。
她看着眼前这年轻漂亮的女人，压抑了许久的不满几乎顶到了胸口，先生娶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可少爷…少爷是她一手带大的，那样小的娃娃，一出生就没了妈，现在还遇到了这种事，她疼的心都要碎了。
可这个女人，先生在世时装得一副温婉模样，对少爷比对自己爹妈还亲，先生一走她就原形毕露了，任少爷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医院，她不关心就算了，还在家里耍了好一通威风。
“刘妈。”将她的不满收入眼底，乔允沉吟了片刻，道：“刘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现在不能去见他……”
她突如其来的悲怆令刘芳愣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位新夫人失态，就连先生去世时，她都只是强忍着伤心不外漏。
“他爸爸刚走，现在他又出了这样的事，还闹得全国皆知，他肯定很害怕，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件事，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乔允说着抬手在眼睑处抹了两下，看着像是在擦泪，实则擦去了化妆师盖在黑眼圈上的遮瑕。
她一夜没睡好，眼下乌青浓郁，这样憔悴的模样瞬间击中了刘妈的心房，她一辈子没有孩子，所以才会那样疼爱关怀王殊明，她女儿要是还在的话，估计也跟林琅差不多大了……
她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乔允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道：“男孩子的自尊心都是很强的，这件事处理不好，将会是他一辈子的污点，我不能给董事会的人留下拿捏他的把柄，但我没做过这些，只能一点一点来，刘妈，我好累……”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已经有些哽咽了，看着刘妈眼中的心疼和懊悔，乔允第一次尝到了人性弱点带来的甜头。
这是她从林琅的记忆中观察到的，从很小的时候，林璃就会用眼泪抢走原本属于她的任何东西。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这样的。
直到乔允上楼，刘妈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拧着袖口，一张老脸就像被人打了几巴掌一样火辣辣的疼。
她足不出户都看到关于少爷的新闻了，原以为会登上新闻头条，结果却连夜被撤下了热搜……怪不得夫人回来的那么晚，怪不得董事会没人闹，原来都是夫人……夫人做的这么周到事事都为了王家着想，她竟然觉得夫人……这几十年简直白活了！
她怎么想的乔允当然知道，虽然王穆离被人夺舍了，但他能来到这里，足以证明王殊明的事已经引起了京城王家的主意，同为一宗，王家本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这份送上来的顺水人情，她只好收下咯。
……
“林琅呢？她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病房内，被裹成粽子的王殊明这次别说摔碗扔椅子了，他现在连苹果都拿不住。
听到他的嚎叫，坐在一旁打游戏的王殊然叉起一块切好的苹果，好心地喂到了他嘴里，“你就那么想她？”
王殊明下意识地想骂人，反被嘴里的苹果堵住了，等他飞快地把苹果嚼碎吞下时，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谁、谁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死了，老子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喔。”王殊然撇了撇嘴，对于自己堂哥的无理取闹甚是无奈，在医院这几天，他叫的最多不是自己亲亲女朋友的名字，反倒是他嘴里那有神经病的小妈。
神经病？王殊然的指尖在游戏页面上停顿了片刻，他倒想会一会了。
与此同时，被称作是神经病的乔允抱着徐瑾的同款的平板电脑，窝在昏暗的房间里以三倍速看着一部两百多集的家庭伦理狗血剧，在此之前她还看了几本关于人性的书，但她发现远不如看这个来的清楚。
一天一夜，直到佣人来敲门说有客人到了，乔允才恋恋不舍的给正在看的宫斗剧按下暂停。
十**岁的少年坐在沙发上，没有花里胡哨的穿搭，只是简单的白T黑裤，一头栗色的卷毛，眼睛又黑又亮，看到她后立刻起身挥了挥手，青春洋溢，阳光落在他肩上，尽是少年气息。
乔允忍不住点了点头，看来王家的崽子们也不全是些脑残，她扬起嘴角，刚准备微笑，便见少年热情无比地喊出了三个字。
“小婶婶！！”
来不及扩散的笑意僵在嘴角，乔允突如其来的黑脸让少年陷入了没来由的紧张，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状态，小跑着过来做了个自我介绍。
“小婶婶好，我叫王殊然，你可能不认识我，当初你跟我叔叔结婚的时候，我在国外念书，所以……”
听着这熟悉的开场白，乔允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想拍死他的冲动，但她忍住了，甚至还揉了揉少年头上的卷毛，扬起眉梢笑道：“原来是大侄儿，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小婶婶，你还是叫我名字吧，大侄儿听着怪生分的。”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在笑，可王殊然心里有些发毛。
看着少年脸上的紧张，乔允笑意更浓了，却始终渗不禁眼底，但经过二百多集家庭狗血伦理剧的洗礼，她说话时的语气没那么僵硬了，就连邀请少年一起吃饭都显得格外真挚。
“大老远过来还没吃饭吧？刚好我也没吃，要不要一起吃点？”
王殊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昨天听王殊明骂到半夜，今天一早又被吵醒，来这里的路上还堵车，别说早饭了，他恼的连口水都没喝。
经过徐瑾的事，王家的佣人好像一夜之间全想开了，乔允的话如今对他们来说就是圣旨，因为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离了王家，他们找不到比这更轻松钱更多福利更好的工作。
看着满桌的中式餐点，乔允冲小心翼翼等在旁边的女佣点了点头，以示满意，无论他们之前如何，至少今天，都是林琅爱吃的。
王家奉行的是食不言寝不语，显然王殊然一条也做不到，他抓着筷子在乳白色的粥里搅了又搅，活活一副再不说话他就要憋死了的样子。
他杵着筷子，食不知味的将小菜吞下后，选了一个自认为很家常的话题，“小婶婶脾气真好。”
他妈说了，夸人的话永远不会出错。
乔允夹菜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瞥向他，幽幽道：“那是以前了。”
“你叔叔去世后，我的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医生说是……躁郁症？所以我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躁郁症？”王殊然面色一僵，想起了他那被裹成粽子至今还孤零零一个躺在医院不能动弹的堂哥，神色顿时古怪了起来，“这么说，王殊明身上的伤真是你打的？？”
“怎么会！”乔允放下了筷子，明艳的面容上没有丝毫岁月走过的痕迹，她拿起餐巾，就连随意擦拭嘴角的动作都那么高雅。
“可王殊明说是你打的……”王殊然呆呆地看着，等他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想补救，但连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堂哥他，他……”
mad！不管了，谁让王殊明老在他跟前骂他小妈来着！
“王殊明说你拎着酒瓶子差点抡死他。”
呼——
王殊然松了口气，说完这不就顺畅多了？这种东西，还是得来找当事人求证才刺激。
“我不想说的，但是殊明这孩子……”乔允叹了口气，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般，犹豫了许久才又接着开口，“他骗了那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以为他单身才跟他在一起，没想到殊明有女朋友，于是一怒之下才打了他。”
“本来不该往外说的，但你是殊明的弟弟，你们关系好，你替我多劝劝他。”
听到这里，王殊然的嘴长得已然能塞下个灯泡了，他没有怀疑乔允的话，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纤弱的女人拎着酒瓶打人的画面。
如果王殊明只是受了皮外伤还好说，可他那全身多处骨折，中度脑震荡……呸！活该！
若是出柜他还敬他是个男人，出轨……怎么没给他一瓶子抡死啊！
“出了这样的事，还被我撞见了，他可能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为了不让他难受，我就不去医院了，只是辛苦你，要替我照顾他。”乔允语气真诚，就好像真的是一个关心子女的母亲一样，甚至丝毫不与她年轻貌美的面容有半分违和。
王殊然刚想答应，便见一道身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那是个穿着高定裙装却形貌枯黄的中年女人，她还没进门，尖利的声音便已经传进了餐厅。
“琅琅，我给你发的信息你没收到吗？”
“钱怎么还没到我卡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