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有十六岁，你为什么要盘起头发？像个老太婆似的，很丑耶。”

“你懂甚么！这叫职业道德！今天是一月一次地向克莉斯多夫人报告的日子，我当然得打扮素净，争取上司的好感！”

“你可不可以别用感叹号？听得人耳朵痛。”

“啊！！”

康妮要打安德烈，安德烈却一手按到女孩子的脸上，令康妮的两手只能在虚空中乱抓－－手短。

刚刚才被迫睡醒下楼的罗纳德：“……”看不顺眼。

迫着罗纳德醒来的桃乐丝，噗一声笑了出来。可爱的孩子们。

罗纳德看着桃乐丝的笑脸，怔住。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桃乐丝快乐的笑容了。倒是绿宝石存了满满的一大匣子。

心情难得地也愉快起来的罗纳德，决定饶过安德烈的后脑勺，只微笑着扯过男孩子的衣领，向女孩子温柔地道早。桃乐丝也笑着向他们问好。

早餐时间，其实不必吃东西的桃乐丝便在检查康妮的账目和教案，罗纳德也一边用餐一边给安德烈批改功课，顺道敷衍已经追到大宅饭厅拍窗的秘书。

“……”

“……”

这是突然觉得自己是废柴的安德烈和康妮。

“不如，”康妮自告奋勇，“让我辅导安德烈少尉的法兰文吧？”

“你！？”安德烈怪叫。

“安德烈，”罗纳德放下一百分里只值十二分的功课，温柔的嗓音里透着隐隐的严厉，“向康妮道歉。”

“啊！不、不用的。”

罗纳德摆手示意康妮不必推迟，一边向安德烈说：“康妮精通国文、法文、德意文、大利文乃至拉马丁文，粗通远印语、罗斯语。因着拉马丁文学得好，对于同语系的其他欧罗巴语言她都能蒙一半。安德烈，别目中无人。”

安德烈：“……”他猛地站起来，立正。

尽管军服穿得别扭，但安德烈站姿笔直，没失了军容，罗纳德的怒气这才稍降。

桃乐丝轻拍康妮的手，安抚她，也示意她别出声。罗纳德忍很久了，被女朋友抛弃后就益发不象样的安德烈，也确实该骂。

“你在武术和马术上相当有天份，但我敢保证，康妮可以将你干翻。她师从远东武术，不然你以为她怎么敢一个女孩子独自从远印归国？”罗纳德坐直了身，斥责道，“你不愿欠人情，不肯让我供你去读大学，这不是问题。但浪费光阴、不珍惜其他学习的机会，安德烈．韦纳尔，你还有甚么籍口吗？”

“不！属下没有籍口，长官！”

让安德烈跟康妮好好补课的提议，就这样决定下来了。罗纳德深知安德烈并非真的知错，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努力和学习的，只是……坐上马车后，他揉揉眉心。他知道的，安德烈其实是个好孩子，脾气臭到不行却肯乖乖听他训，不过是因为心里一直感激罗纳德对他的援手，敬着他。

罗纳德自问不是好人，烂泥扶不上墙的其他同僚后辈，他也就给口饭吃便完。

但即便不算上罗纳德的偏心，安德烈也是个好孩子，聪明又懂感恩，就这样放弃未免可惜。

“阁下，”秘书推了一下眼镜，迟疑地向疲惫的上司递过一份文件，“这是军部的急件。法兰那边又有动静了。”

“我知道了，我先看看。”

罗纳德一目十行地阅毕文件，三分钟之内写完批示。秘书又再递上另一份，再看上司处理完最要紧的几份军报后，争取时间开始报告别的消息。

“公爵阁下，国王陛下放出风声，有意撤换首相。”

批改着文件，罗纳德头亦没抬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陛下再信任辉党，首相也必然只能是保守党／人。辉党太心急了，他们要是向我求援，你可以帮些无伤大雅的忙，但不必上心。”

“是，阁下。另外，王太女殿下即将成年，王后有意选拔保守党的贵女为殿下的侍女，宫里有人探过我的口风，未知公爵阁下会不会有支持的人选？”

罗纳德一顿。

王太女也是自由辉／党的支持者，一定不会满意王后的抉择。而罗纳德是开明派保守党，选他的人，便可以一定程度地安抚王太女和辉党，这探口风实则是王后要求他插手的意思。然而，如果罗纳德没有推荐大贵族之女，也必会引起党内高层的不满。

“你下午去接桃乐丝过来一趟，我跟她谈谈。”罗纳德在文件上签了个名字，便又拿过今日的剪报大约地看了两眼。

“是，还得请夫人提议人选才是。”秘书不无感叹地说，“要是克莉斯多夫人的身份高一点，我们直接送她进宫就是了，哪用怕选了个不懂事的。”

“……算了，你下午不必特地找她，我晚上再跟她谈。”罗纳德不想额外增加桃乐丝的工作量。

秘书一愣，看向总是埋首在公文里的上司，然后笑着应下，顺道提议给桃乐丝送去下午茶以作慰问。

罗纳德瞥了他一眼，“你似乎很担心我会弄砸桃乐丝的事？”

帝国政治里，女主人是很重要的角色，而妻子缺位又没有亲近女性亲属的罗纳德，便将这份责任交给了桃乐丝。举办政治宴会、传递口风、理顺人际来往等等，桃乐丝是罗纳德一派的重要助手，要没了她，一时之间还真会有点麻烦。

“阁下，关怀女性是绅士应有的行为。”

“好吧，为了不让下属认为我是帝国里最不绅士的人，你替我给她送些最近流行的盆栽吧！别送吃的，她没太大兴趣。”

说罢，马车便停了，罗纳德又开始忙碌的一天。

秘书也开开心心地展开一天的工作。

或者外人会认为公爵和夫人的关系太暧昧，但近身的人都知道，这两人之间有着一幅看不见的墙，让旁人看着都要窒息。都多少年了，公爵能开始主动关心夫人，秘书心下也是安慰的。呃，至于正牌的公爵夫人……不出现已经是帮大忙了。

可惜，累了一天的罗纳德回到家的第一眼，便看见了他“亲爱的”公爵夫人，刚刚意外流产了一个私生孩子的杰西嘉。

“晚上好，我亲爱的丈夫，上天真仁慈，没让你猝死在办公室里呢。”

“你居然没被珠宝砸碎你的小脑袋，上天确实仁慈。”

晚餐桌上，公爵夫妇展开了久违的对话。桃乐丝在桌下狠踩了罗纳德一脚。杰西嘉的心情不好，他就少说两句！罗纳德吃痛，阴着脸，倒是杰西嘉见状，愉快地向他扬起了眉，再在面向桃乐丝时露出哀恸苍白的脸，害罗纳德又被多踩两脚。

不是很明白发生了甚么事的康妮：“……”

安德烈将一块牛排塞到小伙伴碟上，示意她多吃少说。

至于完全明白发生了甚么事的桃乐丝：“……”她才是想哭的一个好吗。

餐后上了书房，罗纳德便又向桃乐丝飙起了脏话。

“是你叫她回来的吧？你是嫌我太闲了是吗？想报复我便直说，我躺在沙发上任你揍，老子绝不二话，你现在叫她回来是甚么意思？妈的，这个蹬鼻子上脸的白痴，要不是我给她挡着，她能在美利坚风流快活？吃ＸＸ……”

桃乐丝惨不忍睹般捂住了脸。

待罗纳德发泄够了，她才温声解释。

“康妮刚回来，需要一位有身份地位的夫人带她进入首都社交圈。”

作为麦克的侄女儿，康妮的身份太敏感了，靠近辉党难免会被人利用，但保守党又未必能容下她，惟有罗纳德的夫人是最适合。

“你觉得康斯坦丝如何？”罗纳德脱下深啡色的西服外套，抬手解开白衬衣的领口，一把坐到沙发上，从茶几拿起管家早已备下的红酒，喝了一口。

桃乐丝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想了想，微笑着说：“是个认真到让人无话可说的孩子。学养很好、基础扎实，个性有点执拗，却也不是听不进劝。只是康妮毕竟不在帝国内长大，我担心她受不了帝国保守的气氛。”

“如果我问你，我想让康斯坦丝去王太女身边呢？”

桃乐丝一愣，“有必要吗？”她紧皱着眉头，“她还是个孩子，我们有必要像那些野心家一样，连康妮都利用上吗？”

“我和‘那些野心家’本来就没分别，况且，”罗纳德晃了一下玻璃杯里的红酒，神色冷淡，“你又怎知道康斯坦丝不希望踏上这条路？我没有主宰任何人的命运，我只是伸出改变命运的手，决定的是当事人。别总将自己想得太重要，精灵。”

“……你说得没错。”说着，桃乐丝偏开了眼，表情也放淡了。

罗纳德这才惊觉，他又将难听的话脱口而出，却也没办法道歉，只能将头撇向相反方向，将整杯红酒喝下。

自这天的谈话后，罗纳德派便积极准备将康妮推上台前，康妮也愿意配合。她素来仰慕已故的堂叔，也很希望自己能在政治上出一分力。

王太女的生日宴上，康妮在罗纳德的陪伴下顺利入选随驾侍女。

却在同一个夜晚，罗纳德突然发现，桃乐丝很久都没在公爵府过夜了－－很多、很多的工作，康妮都已经能够接手了。

别总将你自己想得太重要，精灵－－罗纳德说的。

在灯火通明的书房里，罗纳德背着手望向落地大玻璃窗外，黑漆的庄园却只倒映出他在人后笑不出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