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拿筷子挑着碗里的一块鱼糕,声音厌厌的:“流光纱开始在京都时兴起来的时候,我给解忆做了一件,让她穿着去裳花会。”
惠王是最先到京都的,他八面玲珑,惠王妃自然也喜爱交际,果然,那一身衣裳立刻便吸引了女眷们的目光,只是流光纱难得,第一批料子自然是先进贡到宫里头,宫外只有少数,惠王妃果然没忍住上前问了。
解忆如实地说了,同时也告诉了惠王妃,她最喜欢的是紫色,只是紫色太难得,她也只拿到了粉色的,京里的流光纱只有这几家铺子有,还要提前定。
昨日游春听到惠王提了一嘴,说了女人爱美,惠王妃近日都在找这种时兴的料子,还想让他去宫里求个赏,只是宫里的流光纱早就被陛下全送到太皇太后那里去了,他总不能去找太皇太后讨吧。
他知道时机到了,便让人吩咐婉约阁掌柜放出消息,说今日有流光纱的料子到,惠王妃果然就迫不急待地来了。
裴决听他说了前因,后果立刻就出来了。
“惠王妃最喜欢的是粉色,且粉色制衣是最快能拿到的,但她选了紫色,这衣裳,不是给她自己做的。”
苏岑还在挑着那块可怜的鱼糕,本就蒸得极嫩的鱼糕被他的筷子泄愤似地戳成了好几块:“嗯。”
刚才他也问过花姐了,惠王妃给的尺寸,正是解忆的尺寸。
虽说这些东西是私隐,但是以惠王的手段,真想了解到,也并非找不到。
“惠王想结交解家?”裴决问。
苏岑停下手里的筷子,冷冷地一笑:“让他去。”
当年解松为了救皇子死在了宫里,于贺瑜那是救命之恩,虽说解家现在只有一个女儿,但解大人在朝中却也还是正三品的户部尚书,为人正直高尚,为官近四十年一直清正廉洁,可谓当朝楷模,而且解家同苏家和裴家一样,一直深受先帝和太皇太后的信任,想攀结他,没惠王想得那么简单。
“那还有两件衣裳呢?”裴决又问。
苏岑将筷子扔在桌上,终于转过身正对向裴决,看着他公事公办的样子,嘴角微微向下一压,似乎心里很不高兴,可看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继续说道:“天青色那件应当是给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水粉色那件应当是给清远候家的千金。”
这两人,之前确实也并没有和惠王有过太多来往,若非此事,竟还不知道他们有联系,而这些,也只有苏岑会留意到了。
“我最近会多查他们的,多谢小候爷。”裴决心里已经将后面的事情安排好,又继续问道:“宣阳候之事呢。”
苏岑双手抱胸,眉头蹙起,越发不耐烦:“我要喝酒。”
裴决此时脑子里只有政事,正仔细地想听他说,却被他这一句打断,抬眼便看到了小候爷满脸的烦躁。
他想了一想,起身走到门边吩咐了一句,不一会儿,苏浩就拿着酒壶过来了。
酒是苏岑喜欢的酒,裴决向来滴酒不沾,等苏浩放下东西出去了,裴决伸手,在苏岑惊讶的目光中主动倒了一杯酒,放到了苏岑面前。
苏岑似乎被取悦了,微微坐直了身体,去拿酒杯。
裴决却是伸手按住了酒杯:“先吃点东西再喝酒。”
苏岑冷哼一声,收回手,不理他。
裴决拿起一直被放在一边的玉筷,这是侍菜时用的筷子,他没叫人侍菜,便一直放在那里没人用。将他刚才尝过的几样菜每样夹了一些送到了苏岑的碗里:“小候爷慢用。”
虽然做着伺候人的事,可却没半分谄媚,虽然还是那张平静冷淡的脸,但起码已经不再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了。
苏岑这才拿起筷子,将碗里的东西吃了。
裴决松开了按住酒杯的手,苏岑顺利拿到酒杯——裴相倒的酒果然更好喝。
“钟山别院走水,无一人幸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母亲哭了很久,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并不意外。”
苏父和苏母的感情一直很好,不管院子里纳几个姨娘,有几个孩子,在苏岑所有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一直都是非常好的。
苏父去世后,母亲一直在灵堂守灵,他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自己院里,是苏母看他太累了命人将他送回来的,他担心母亲累,就又还回了灵堂,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灵堂外头没有人,静悄悄的,连采莲都不在,他突然警觉起来,于是偷偷潜了进去。
父亲的牌位前,是先帝和苏母。
苏母很憔悴,这几日她几乎没怎么合过眼,此时脸色苍白,眼下更是青黑一片,一头乌发挽起来,只簪了一朵小白花。
“阿芙,是我对不起你,南舟的死,都怪我。”
苏母脸上没有泪痕,她的泪早在前几天就流干了,只是平静,却因过度的劳累而显得有气无力:“不怪你,这是他自愿的,当年亦扬死的时候,他就说过,总有一天会轮到他的,他心甘情愿。”
先帝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一身玄色大氅,衣着极素,作为帝王,他是不需要为一个臣子守灵的,但此时的发间,却是连一顶玉冠都没有,只用玉色的发带半束着。
“为了这件事,阿松死了,亦扬死了,南舟也死了,他们都走了。”他的声音里透出无尽的隐忍与疲惫,因为长期的咳嗽而嗓音嘶哑:“阿芙,他们都是为我死的。”
苏母本来委顿地跪在蒲团上的身子突然一震,她转头看向先帝,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身体甚至有些摇摇晃晃,先帝连忙扶住了她。
这个时候,他才看到先帝的侧脸,灵堂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光影晃动间,那是极其苍白的一张脸,他和苏母是一母双胎,两人长得极像,而此时同样的憔悴不堪。
“南舟从未后悔过,亦扬也没有,我相信松哥也没有。”苏母紧紧抓着先帝的胳膊:“陛下,我也从未后悔。”
苏岑说到这里,面色渐渐冷下来:“我去问过贺瑜,连他也不知道那件事具体是指什么,现如今,可能唯一知道当年真像的,只有一个人了。”
太皇太后。
是什么让苏南舟甘愿抛下妻儿赴死?又有什么是贺瑜作为一国之君也不可晓的秘密?
裴决也陷入了沉思。
这时,外头苏浩的声音传来:“小候爷,小王那边传话来,说亥时过来。”
裴决回过神来,问苏岑:“有消息?”
苏岑听到声音只“哦”了一声,听到裴决问,想了想才说:“应该是吧。”
说完,他又看向裴决,这时的裴大人已经又回到了公事公办的冷脸——苏岑最不喜欢的这张脸。
他目光一转,落到了上午碰过的地方——裴决此时耳垂已经恢复正常了,阳光下暖暖的白,绒绒的很软的样子。
苏岑想到今天在小隔间里他失控的样子,觉得那样才好看,开口道:“小王是贺瑜,今晚他会过来。”
……天子是这么称呼的吗?为什么是小王?
苏岑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嘻嘻地道:“他不是君王吗?我就叫他小王。”
贺瑜对苏岑的宠爱已经到了一种完全没大没小的状态,苏岑对他的称呼多的不得了,有时候好点就直呼其名,叫他的表字,有时候闯祸了就表哥,瑜哥哥,好哥哥地乱叫,传消息就称他小王。
“他小时候胆子小,七八岁了还不敢一个人睡,太皇太后又不放心别人,就叫我去陪他睡,我就笑他,说他是王,还不敢一个人睡,胆子这么小,只能叫小王。”
贺瑜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是除了苏岑,他找不到人陪他睡,那些宫人是决不可能的,太皇太后看得很严,先帝是从来不会陪他睡的,于是只能勉强答应下来,到后来长大了,苏岑明着不叫,暗地里还依旧这么叫,他也懒得纠正了,毕竟谁也不可能想到小王会是他,这样一来,反而安全。
裴决一向难得有大的情绪和表情,哪怕有,外人也看不出来,但此时,苏岑却清楚地查觉到了他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
这点变化让他心情更加愉悦,身子也慢慢地朝着裴决那边靠过去了:“我不认床,哪天要是裴大人怕黑了,我也乐意去给裴大人暖床,一回生二回熟,毕竟也睡过两回了,那床榻想必也认得我。”
裴决眼底微微一暗,说道:“这候府都是小候爷的,更何况一张床榻?小候爷若是喜欢那张床榻,让人搬过来便是。”
苏岑笑了:“我喜欢的可不是那张床榻……”
他闪电般地出手,却仍然在碰到那软肉前被人抓住,微微有些遗憾地挣了一下,却发现那手如铁箍一般,挣脱不开。
“小候爷若是因为和陛下过于亲近而习惯了这样的动作,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试验为好。”裴决的眼珠很黑,微蹙着眉,让眼睛的线条拉长,更显得锋利,透出一股不悦,他擒着他手腕,微微侧过脸来:“这是僭越,我不喜欢。”
苏岑又挣了一下,却发现他力道变得更重了,莫名的不服输的那股劲又上来了:“裴相好大的脸,竟然敢把自己和天子比,这难道不是僭越吗?”
裴决脸一木,松了手,聊到这里,今日想要了解的事已经差不多了,再多的,他也不想再聊下去,站起身来:“小候爷说得有理,我先回藏锋院,不打扰小候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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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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