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千一身夜行衣,在流岚院里等着,见到苏岑的时候,就看到他一脸浓浓的怒气和怨气,身上的衣裳好像是匆忙间整理的,头发都还乱着。
他愣了一下,又想了想自己没走错院子,才说道:“你真睡了?那边不是裴相的院子吗?”
苏岑还窝着一肚子火没泄呢,喝了两口凉茶压了压,才没好气地说:“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孙千不知道他火气这么大,但正事要紧,也没往深处想,说道:“贺曼青传了消息来,说是我们要的消息她查到了,但她要亲自见你才能说。”
苏岑闻言眉头一皱:“我一直都没透露过身份,你告诉她了?”
孙千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我也不知道谁告诉她的,但她很笃定就是要见你,而且她此次出来的时间不能太久,只有半个时辰,现在离子时还有一刻钟,你快点儿。”
“哪儿见?”
“婉约阁,花姐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就等你了。”
此时长街上已经宵禁,只有更夫打更的声音在街巷中回荡,人多更不便,苏岑只带站苏浩,和孙千一起出了门,走之前还不忘又去了趟藏锋院,按着裴决咬他嘴唇:“下次别停。”
苏岑到婉约阁时,花姐从后门替他开了门,边替他引路边说道:“她也刚到,我让她在楼上您的花厅等您。”
苏岑嗯了一声,上楼入花厅时,一个身着暗色斗篷的女子正转过身来,厅中烛火并不明亮,带着一阵朦胧的光晕,而她艳丽的眉眼在这种光晕下显得更加绮丽绝美,比之在宴厅中时的明艳贵气,此时未着华丽的钗环,蛾眉微蹙,更有几分我见忧怜的忧郁。
连一同进来的孙千都看得有瞬间的晃神。
苏岑却并未在她面容上过多停留,入座后,花姐替他沏好了茶便退了出去,他靠在那里,连身上的斗篷都未解,似乎并没有打算多留:“贺姑娘真不愧是惠王的妹妹。”
听不出褒贬,贺曼青却好像也并没有过多深想,只轻浅地笑道:“这京都如今能使唤威威王的,也只有小候爷和陛下了。”
使唤这个词,用得孙千不太满意,但看在苏岑的面子上,他也没出声。
苏岑也未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猜出来就猜出来了,也无所谓,他看着贺曼青,直入主题:“贺姑娘查到什么消息了?”
贺曼青取下头上的斗篷,面容完全露了出来,一头黑发上只有两只金镶玉簪绾着,乌发如云,有些松散,看着像是急着出门,随意挽起的,但却衬得一张干净的面容格外优雅,她扫了眼苏岑面前他一口未碰的茶盏,说道:“如今清远候等已被陛下下狱,接下来便是亲王,我又是惠王的亲妹,小候爷拿什么保证我的安全?”
苏岑眼中的冷淡和裴决面对他们这些人时一般无二,但对面是个女子,他的神色尚算温和:“贺姑娘若是不相信我,当初又何必与我交易?”
贺曼青抿了抿唇,眼中的犹豫稍纵即逝,却仍然被苏岑看到了。
苏岑轻轻一笑,微微坐直了身体:“看来,贺姑娘这次查到的事情不小啊。”
贺曼青看着苏岑,似乎有些摇摆不定,苏岑却也不急,她今日既然来了,就说明她内心里还是倾向于相信他的。
终于,贺曼青在苏岑镇定自若的眼神下,还是开了口:“当年众王叛乱之时,清远候一直在京都给我父亲传消息,当年攀里山一事的内幕,除了我父亲,我死去的两个哥哥,清远候也知道内情。”
“那惠王不知道?”苏岑问。
贺曼青淡淡一笑,眼里有几分鄙夷:“当年我父亲第一属意的继承人并不是三哥,而是大哥。”
前惠王有四个儿子,众王叛乱之事后,先帝本欲杀了他,但京都众权贵力保,加之边境叛乱越发严重,甚至已失多城,国内,多年内乱早已让大周经不起内耗了,这时,前惠王上交了兵权,将罪名都推到了两个儿子身上,以两子之死保住了自己亲王位,如今的惠王,是前惠王的第三子,直到前惠王在钟山别院身死,他才顺位继承了亲王位。
苏岑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说道:“那如此说来,前惠王的许多事,惠王怕是都不知情了,如今清远候已在陛下手中,他既知情,那我们自有办法从他嘴里把真像撬出来,那贺姑娘又查到什么了呢?”
贺曼青看向苏岑,一双漂亮的眼晴幽深如渊:“怕是没那么容易,否则,陛下不会到现在都没有杀清远候,还留着他吧,这可是他拿来保命的秘密。”
她说得没错,清远候能掌握这么多侯爵的秘密,自然是有他的手段,而清远候一事之所以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留着他的命,还要裴决亲自去查,是因为他们查到他似乎与当年钟山别院大火一事有关。
从众王叛乱,到裴亦扬之死,再到钟山别院大火,再到如今贺瑜被下无垢之毒,清远候虽不是核心人物,却处处都和他沾着边儿,但线索太少,他们至今都还没能查清。
苏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他身边从来不缺聪明的女子,如今他又遇到了一个:“清远候犯的可是叛国罪,能让他保命的,我还当真有兴趣。”
贺曼青朝着苏岑俯了俯身,身上带着的幽微香气慢慢地飘了过来,极淡,像是身上自带的体香,她的声音压低了下去,似乎带着不自觉地紧张:“今日我哥哥派去探狱的人来回话,清远候要求我哥哥救他出去,一旦他得救,他就会将当年的秘密告知哥哥,这个秘密,是关于贤贵妃的。”
苏岑回到候府时,藏锋院那边果然还燃着烛火,苏岑解了披风就直接去了藏锋院,果然看到裴决还在看着公文,他才推开门,看到裴决抬眼看过来,一直绷着的肩背就一松,整个人都感觉踏实下来。
“回来了。”裴决起身,才离开椅子,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他垂眸笑着抱住来人:“什么事情,竟然让俏俏都紧张起来了。”
哪怕在他抬眼的那瞬间他就松懈下来了,但他还是看出了他进来时的紧张,苏岑抱着他,感觉整个人都很安心,刚才一路上的担忧也瞬间消去不少。
“贺曼青那边得到消息,清远候和惠王有一笔交易,惠王救清远候,清远候会向惠王透露一件往事。”苏岑从他怀里退出来,站好,眼眸沉沉:“事关贤贵妃。”
闻言,裴决的神色也是瞬间严肃起来。
他查攀里山之事时,也查到了当时有人提到过贤贵妃。
虽说当年裴亦扬带去的人都没能活着出来,但是余王的人活下来的不少,大多数人都只是听命行事,并不知内情,但从攀里山逃去惠州的人中却有知情人。
他找了这么多年,从零零碎碎的消息里总算是拼凑出来一些东西,而前段时间,他们找到了一个人,竟然是当年攀里山之战时,因失血过多昏迷在死人堆里,侥幸活下来的裴家军的人。
他说,裴亦扬去攀里山,是为了救一个女人,他听到两人的争执,那个女人冲着裴亦扬吼:贤妃早就已经死了!
那这个女人是谁?是当年贤贵妃身边的人吗?
但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宫人,需要裴亦扬亲自前去吗?那这件事又和贤贵妃有什么关系?
他查到之后自然是告诉过苏岑的,所以如果贺曼青得到的消息,显然不止这一点。
苏岑难得在他们两人独处时没有黏黏糊糊,而是神色严肃:“这件事很可能还牵扯到先帝,若是同时牵扯到先帝和贤贵妃,那么就极有可能威胁到贺瑜。”
贤贵妃是贺瑜的生母,曾经是先帝最宠爱的女人,而在需要寸露均沾的后宫,独得恩宠的贤贵妃却被先帝保护的很好,甚至连太皇太后对她也一直赞誉有加,这在自古以来都是一件奇事。
而宫中关于她的记载并不多,只说她温柔娴淑,性子恬淡安静,不爱出宫,经常就是在宫中读书,为了方便她读书,先帝甚至在云想宫特地给她建了一座书斋,而宫中见过她的人也不多,只说她也不爱说话,总是安安静静的。
后来有孕,生子后难产而死,先帝悲痛不已,封为贵妃风光大葬,而贤贵妃死后,先帝甚至没有再宠幸过后宫任何一位妃子,难得的是太皇太后竟然也没说什么。
如今二十年前的往事被牵扯出来,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而贺曼青的要求很简单,让他配合演一出戏,假意让惠王救下清远候,使清远候吐露真正的秘密,他没拒绝,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很担心?”裴决看着他越皱越紧的眉头,伸手在他眉心揉了揉,将那褶皱揉开。
苏岑抬眼看他,见到他沉稳的样子就感觉心里安定不少,伸手将他的手拿下来捏到手里:“贺瑜同我一起长大,你刚刚离开京都那段时间,我脾气很差,他那个时候连政务都没学明白,倒是把替我出头和善后先学明白了,他待我是极好的。”
裴决反手将他的手握到手心里,他自认处事皆无愧于心,但远离苏岑的那十二年,是他永远也法释怀的愧疚:“是我不好。”
苏岑一笑,丝毫不错过讨好处的时机:“知道就好,但是现在弥补也来还得急。”
裴决眼神柔软,他已经沐浴过了,头发披散着,没了平时的严肃,多了惬意,看上去随和又温柔。
苏岑实在忍不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和你说笑的,那个时候小,不懂事,现在想想,不过都是身不由已。”
裴决的手揽上他的腰,昏暗的灯光下两人交换着气息,暧昧又缱绻,苏岑笑着双手攀上裴决的脖子,在他亲过来的时候身体不由地往后一仰,玩笑着躲了一下,袖子却不小心将桌边的一堆书碰倒了。
“哗啦啦。”苏岑没多在意,随意地瞥了一眼,但目光却突然定住了。
掉落在地的一堆书本里,一朵和严肃的文字完全不相干花儿滑了出来,是一朵芍药,半开不开地,已被书本压得失了水份,颜色也没有那么艳丽的,可依旧瞧得出是被人仔细夹进去的,连那花瓣都被舒展的好好的,整整齐齐。
裴相的心要被俏俏哗啦啦地翻开啦,他俩的进度其实是很快的,怎么个快法呢,咳,成年人嘛,你们懂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