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贺瑜急召,押送清远候的人便也顾及不了许多,连夜赶路将人提前带了回来,因长途跋涉,几乎未做休息,又一路伴着恐惧和担忧,曾经风光尊贵的清远候被折腾的脱了相,再见到几人时,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双眼呆滞无神,完全变了一个人。
梁公公让人搬来一张宽敞的坐椅,放上明黄的垫子,贺瑜坐下,其它人立刻退出了监牢。
他们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清远候却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见到天子礼都未行。
贺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裴决向梁公公点了点头,梁公公会意,走到外间,不一会儿,一桌饭食送了上来,放到了关押清远候的那座牢门外。
一路上没吃过饱饭的清远候被饭菜香吸引,呆滞的眼神放出光来,扑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抓那只香喷喷的鸡,可手从狱门伸出来,却始终离那只鸡差了一点,无论他怎么伸手,就是还差一点。
“伍远,你知道陛下想听什么。”
清远候却只是盯着那只香喷喷的鸡,此时眼睛里已经容不下其它了。
苏岑却毫不客气,伸脚就将那只鸡踢翻在地,引得清远候一声嚎叫,双手更是乱扑腾,想去抢那只已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的鸡。
“别装疯卖傻。”苏岑挑起唇角:“中途还知道贿赂人,这会儿便神志不清了?”
清远候仍然盯着那只鸡,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裴决一直站在一边看着,刚清远候这幅样子,侧身毫无感情地对贺瑜说道:“陛下,清远候确实已经疯了,没什么用了。”
贺瑜没说话,那边的清远候还在叫着,伸着手指够那只鸡,就听裴决那毫无波澜的声音继续说道:“依臣看,杀了便可。”
这时一边的苏岑笑嘻嘻地附和:“裴相说得对,反正他身上那点子东西,惠王想必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惠王既然有意投诚,我们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贺瑜似乎被说服了,站起身来:“那就杀了吧。”
“啊——”清远候突然大叫一声:“陛下,别走,求陛下饶臣一命!”
狱中昏暗,三面是墙,墙上只有一扇透气的小窗,但此时外头已然暗下来了,根本没有光线,就只靠着牢房外的几盏烛火点亮一方天地,如今是因为贺瑜亲自来了,所以烛火才能照亮整个牢房。
贺瑜转过身来看着他,身上明黄色的便服龙袍亦是以金丝织就着团龙纹,在这样的光线里仍然耀眼,直刺人心:“朕为什么饶你。”
清远候的目光不再呆滞浑浊,此时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他紧紧地盯着贺瑜,只想保命:“臣这里有陛下想知道的东西。”
“哦?”
清远候看着贺瑜,咽了咽口水,被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是没有活路了,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他还是想奋力博一把,他抓着狱门上的木头,沙哑着声音道:“当年我不止是抓到了贤妃,还抓到了她的奸夫和儿子,她为了救她的儿子,可是什么都召了。”
“攀里山一事,父亲就是为了贤妃而去,她宫外的丈夫和儿子,自然也是父亲救的。”裴决冷冷地站在那里,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找不到的人,不代表我找不到。”
清远候目光一转,看向裴决,眼中有愤恨。
不错,当初他只把贤妃交给了惠王,留下了那个男人和孩子,可裴亦扬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竟然知道了还有这两人,竟然两头不耽误,竟然还派人救了那个男人和孩子,而且后来他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踪迹。
看到这一勾子没勾上鱼,清远候只能下更大的鱼饵:“我在把她送给惠王之前,自然要从她身上挖出些东西来,否则以惠王那个老狐狸的手段,就这么把人送给他,我不是亏死了?”
苏岑嗤了一声:“贤妃的那封信我们已经看过了,你无非是怀疑先帝当时已经中了无垢,所以根本无法有子嗣,只是苦于找不到证据而已。”
清远候恨恨地看着他们,心里的筹码一件件被翻开,他在回来的路上一路盘算,差不多也想到了之前的种种怕都是中了计。
只是他现在不能确定,惠王在其中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他到底有没有投靠皇帝。
最可恨的是现在他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
他心里百转千回,贺瑜可没那么多耐心等,眼见他眉头皱起,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清远候只能再抛出更多底牌:“先帝当时确实中了无垢,那毒酒,是我亲自看着他喝下去的。”
此话一出,狱中顿时一静,他们进来时,便已经让梁公公清空了牢中狱卒,连梁公公,都只能守在外头,苏岑最先等不急,出声道:“先帝什么时候中的毒?”
清远候见他们终于有了反应,声音里也镇定了许多:“削藩前最后一次大宴。”
大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参与谋反的那些藩王,都是看着先帝喝下那杯酒的。
贺瑜当然知道那次大宴,裴决和苏岑也在史书上看过,是先帝皇权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昭合帝去时,大周十六个藩王盘踞在各自领土之上,其权力早已与皇权相齐,个个都有自立为王的心,大周国土只差一步便要分崩离析,此时先帝尚且年幼,群狼环伺之下艰难维系着皇权长到二十岁,于冠礼之时请十六个藩王入京都,而先帝以一场大宴安抚下众亲王,稳定内外,才换来了后面几年的安定,在有了子嗣之后,才开始大力削藩。
“胡说。”苏岑冷眼看着清远候:“大宴之上,谁下的毒?你吗?”
清远候坐在那里,喘着气,像一只肮脏的老鼠:“谁下的毒?十六个藩王哪个不想夺权?而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喝了那杯酒。”
裴决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说道:“先帝知道那酒有问题。”
清远候笑了一下,苍老的脸上堆叠着褶皱,失去了仔细的娇养和这几个月的折磨,他仿佛老了二十岁:“还是裴相能想到关键处,那杯酒,可是代表着君臣相合的酒,是由惠王代表十六个亲王一起献上去的。”
先帝知道,但当时十六个亲王皆蠢蠢欲动,若他不喝那杯酒,只怕连当时的太平都稳定不下来。
但先帝若真中了无垢,那贺瑜呢?先帝没有生育能力,太皇太后才会找了一个听话的贤贵妃演了一出戏?
苏岑皱着眉,牙关紧咬,担心地看向贺瑜。
贺瑜看上去比他要镇定,只是眼底的杀意已经隐藏不住。
牢中一时陷入一种压抑的安静,只有清远候的喘息声一声声传过来,却只让人更觉厌烦。
“一派胡言。”
裴决的声音像是一把匕首,破开了压抑的空气,他微一拂袖,面色冷凝:“你当本官没有见过先帝吗?中无垢者,先伤及脏腑,再有五衰之相,命不久矣,哪怕毒素拔出,也会祸及子孙,无法生育,最明显的症状,便是早生华发,卧榻难起,若先帝于及冠之龄便中了无垢,根本不可能临终前还是一头黑发。”
他此话一出,苏岑也从刚才清远候引发的焦虑中清醒过来。
裴决说得没错,他自小便在宫里玩耍,先帝也是见过许多次的,差点上了这个死老头子的当。
苏岑狠狠地剜了清远候一眼,若非还有话未问完,他真想一脚揣死他。
清远候刚见挑起了苏岑和贺瑜的反应,就被裴决一番话给打了回来,心里发着恨,但面上不敢表露,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对,所以我们也怀疑先帝是不是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不管他说什么,裴决一直非常冷静,一双眼像是能看穿他的脑子:“是在找证明陛下不是先帝血脉的证据吧。”
清远候感觉一股幽冷的寒意从背脊升起,让他整个人都不由地一颤。
“贤贵妃招出了陛下非她亲生,而先帝又可能中了无垢,所以你们怀疑陛下的身份,而一直在找证据,只可惜,贤贵妃的丈夫和孩子并不知情,所以一无所获,于是她最后的利用价值就是被你送给惠王示好,而惠王想利用她解松州会战之危,于是给余王凑了两万人,以贤妃为诱饵,要求父亲前去,可没想到最后父亲只带了三千人赴会,两人都死在了攀里山,松州也战败,这一仗,先帝胜了。”
清远候看着裴决在他的三言两语间,竟然就能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只觉得那双几乎没有情绪的眼睛像是可以看穿他底里藏到的所以秘密,不由地想要躲。
裴决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脚步一动,朝他靠近了一步,一双眼越发沉冷而森寒:“但此事让你们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贤贵妃身上一定还有秘密,否则父亲不会宁可死也要杀她,一个未生育过子嗣的妃子,根本不值得一个将军放下战场为她赴死。”
清远候下意识地往后倒了一下,锁着他腿的铁链一阵“哗啦啦”的声响,让他从被裴决压制的气氛惊醒过来,这时才发现,不知道何时,他的背后竟已被冷汗浸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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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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