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的西川满是盛夏的燥热气息,尤其在人声鼎沸的酒吧。
舞池里的人群跟着音乐声耸肩扭腰摆臀,炫目的灯光从各个角度打下来,映出一张张癫狂沉醉的脸。
跟热烈的舞池相比,酒吧外就显得清静了很多。
凌晨一点刚过,街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还在工作。
就在这样的寂静里,一辆自行车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停在了酒吧外面,刹车声震耳。
车还没见稳当,骑车的人已经松手走进了酒吧,径直走向舞池中央,拎着其中一个正在热舞的少年的胳膊,把人给扭了出来。
少年对面的漂亮女士比少年更早清醒,拉住了少年另一条手臂,“哎,你干什么呢?”
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穿着普通的T恤短裤,脚上踩着双凉鞋,头上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低,看不出长相来,不过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透着蓬勃的肌肉线条,应该相当年轻。
棒球帽下的脸抬起来,“姐姐,我来带我弟回家,我们家家教严,再不回去爹妈就该发脾气了,你见谅。”
乖巧又英俊的脸,笑容和声音都很清爽甜蜜,看起来不过十几岁。
漂亮女士的声音马上软了下来,松开了手,“原来你是他的哥哥呀,看不出来,你们长得不是很像。”
舒宁继续微笑:“姐姐,我先带我弟回去咯。”
此时他手里仍然酒醉迷糊着的人突然一甩胳膊,“你谁啊?别碍事。”
漂亮女士尴尬了下,“你们……”
还没等她把怀疑的话说出来,棒球帽少年脸上的笑容弧度微妙的变了变,漫不经心似地重新抓住少年的胳膊,也没见多使力,醉酒的那个却怎么也挣不脱。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动听,隐约夹着一丝冷笑,“展斐,你又皮痒了是吧?”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酒醉的人,身上被人打扰的暴躁气息一扫而光,努力睁着朦胧的眼睛,脸上堆起跟他气质不搭的憨憨笑容,空着的一条胳膊转手就搭上鸭舌帽少年的脸,使劲捏了捏,然后笑得更灿烂了。
“宁儿,你终于来接我啦!”
酒醉时鼻音很重,话里的开心谁都听得出来。
说完就往鸭舌帽少年怀里蹭,明明自己还比人家高一些,非要整出个鸵鸟依人的姿势。
在漂亮女士复杂的目光里,舒宁把展斐拖出了门。
酒吧门口,舒宁忍着鼻尖浓重的酒气,把展斐的脑袋从自己胸口推开,从他身上摸出手机来,问:“回桑田街的房子?”
含混不清的“嗯嗯”两声,黏人的醉狗又贴上来,舒宁把自己的头移开了些,输入地址叫了车。
幸好有车在附近,没让他等太久,不然他怕自己被酒气熏得吐出来。
好不容易把人弄进车里后,舒宁撒手,醉狗突然有了力气,拉着他的衣服眼巴巴望着他:“宁儿你去哪?你不送我回去?”
舒宁愣了下,接着用力拍开把自己衣角抓皱的手,顺手掸了掸褶皱,说道:“你装醉?”
刚刚这口齿清晰的模样可分明不是醉酒的人该有的,倒是他很久不进酒吧有点儿忘了,展斐这家伙虽然对酒精不耐受,喝酒容易上脸,酒量却一直都不错,而且认识十来年了,总爱捉弄他,怎么教训都不改。
舒宁没闲情计较大半夜被从盘云寺叫出来,一路疯踩自行车跑到市中心的酒吧来接人,现在人没事,他得回去睡觉,明天寺里有法会,有得他忙。
他啪一声关上车门,走向他的自行车,“没事我就先走了,你回去醒醒酒,以后别为这点事折腾我。”
车里的展斐把手臂伸出窗外,活像被绑架似的,连声喊:“宁儿,你别走呀!宁儿!”声嘶力竭。
而舒宁充耳不闻,骑上他的自行车就走。
盘云寺在西川郊外的山上,以舒宁骑车的速度,在这几乎无人出行的夜里,一个小时左右能到山下,到山下之后再小跑个十五分钟就能到寺庙。
庙里有夜禁,他本来忙了一天准备睡下,结果接到了展斐的救命电话。
电话里的展斐大着舌头,说一句话要考虑半天。舒宁从他非常不利索的话里总结了个大概,大概就是赛车输了,心情不好,一个人跑去酒吧喝酒,现在醉得找不着北,又不能让他年仅12岁的妹妹来酒吧接他,只能麻烦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好兄弟舒宁于是翻墙出了寮房,踩着山下的共享自行车,以飞一般的速度来拯救他的好兄弟,避免他露宿街头。
微弱的夜风中,再度踩车飞驰的舒宁抽空想了想,下次见到展斐,得让他戒酒。
一身热汗回来后,舒宁悄摸摸去盥洗室冲了个凉水澡,才躺到凉席上。
山上的夜晚十分清静,没有城市里猝不及防的鸣笛声,也没有楼上楼下的争吵声,只有不知名的野虫叫啊叫,还有窗子外的月光,明亮得跟盘子似的,不吵人,反而有几分助眠的意思。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闭上眼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像他这样的临时和尚不需要四点就起来做早课,他一直睡到了七点才被同寮房的人叫起来,为今天的法会做准备。
主要就是打扫道场,安置贡品,接待香客。
盘云寺原本是个不知名寺庙,听说前些年有人出资,把整个寺庙翻新加扩建了一番,才有了现在的规模,也是从那之后,香火渐渐盛了起来。
这场法会吸引了许多信众,忙了大半天的舒宁在人群外找了个阴凉的树荫,坐着休息。
他不懂佛法,只是因为这边招工,薪资还不错,又提供一日三餐,于是去理发店理了个光头就过来了。
只睡了四小时,加上忙碌,再年轻的身体也感觉到了一些疲惫,他支着脑袋闭眼休息,不多久,竟然真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依稀是三个月前,春暖花开时,他那时还是天闻集团董事长舒易洪的独子,天之骄子,意气风发。
梦里的展斐刚刚在西川越野赛里拿了奖,约他一起庆祝,庆祝的方式就是野外兜风,不过兜的不是赛车,是自行车。
喝高了的展斐把他按在车后座上,自己颤颤巍巍地踩着脚踏,没骑多远,就连人带车摔在地上。
睡熟了的舒宁脑袋从手指间滑下,随着梦里那一摔,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只觉脖子酸痛。
他呆呆地望着不远处仍旧如火如荼的法事,骂了展斐一句,更坚定了让他戒酒的心。
跟他同寮房的临时和尚法觉向他小步跑过来,僧服宽大也没能全部挡下他的肉,随着他的脚步不住抖着。
法觉跟他不同,不是为了赚钱才来,而是因为常年减肥减不动,控制不住自己,听说寺庙里只能吃素斋饭,工作量又大,才报名进了来。
可舒宁看他吃斋饭都吃别人两倍的量,平常又爱偷懒,大半月下来没见瘦,反而更胖了些,不长的路跑得气喘吁吁,到他面前时话都说不了,只能弯腰扶着膝盖喘气。
舒宁站起来帮他拍了拍背顺气,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法觉抬头看他一眼,满头的汗往下滴,还没说话又喘了几口,才断断续续说:“法、法常,大殿、大殿有个信众要见、见你。”
“见我?”
“嗯嗯,应该挺、挺有钱的。”法觉继续喘气,看得舒宁都觉得累,但挡不住一颗八卦的心,“捐了很、很多的香油钱,德空师、师兄都惊呆了。你在哪里认识的有钱人?”
像他们这样的,虽然是临时和尚,但只要进了寺庙都会取个法号,舒宁的法号是法常,而法觉口中的德空师兄并不是兼职和尚,比他们长两辈,是个在盘云寺修行了大半辈子的老和尚。
能让德空师兄都惊呆的香油钱,看来确实很多。
舒宁大概猜出来了,要见他的是谁。
裴济。
裴济这个人,早在两人身份被揭穿之前,舒宁就有耳闻。
他是西川一中唯一一个高二就被破例保送S大的学生。换言之,是个学习天才。
除此之外,同校两年,舒宁还在无数个校内表彰会上听过他上台致辞,当然,致辞的时候总是无聊,他懒得看台上,听得也不认真,只是次数多了,无意中就把裴济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某次展斐想哄他翘会一起出去玩,他不想动,就用正在致辞的裴济当挡箭牌,“人家讲得多好,你收收你的玩心。”
展斐当即就不服气了,遥遥一望台上,不屑道:“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说完又“哦”了一声。
舒宁:“怎么了?骂人闪到嘴巴了?”
展斐的目光还没转回来,手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人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上去那么多次,你没见过?”舒宁跟着眯眼望向台上的人。
说实话,他听了裴济那么多次致辞,还真不敢说认得他的脸,除了无聊不看台上外,另一个原因是他视力没那么好,离得远了,得眯着眼才能看仔细。
在他狭窄的视野里,讲台挡到腰际,上面是扣得严严实实的白衬衫,再往上去,许是台上灯光角度不好,整张脸背着光,脸又半垂着,看得不是很清楚。
舒宁往前伸了伸头,想看清人,没成想隔着十来米远的距离,台上的人突然直直地看过来,把他吓了一跳。
当然,平白无故他不会被吓到,是那双细长眼睛里冷冽刺骨的光让他心头猛地一颤,耳边好像有什么轰鸣了一声。
他从来没见过那种眼神,无法描述,却令人心中不适,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学生会有的眼神。
舒宁疑心自己看错,想重新看清楚,结果被展斐挡住了眼睛,在他耳边唧唧歪歪:“你老看他做什么?我就说眼熟而已,人都长得差不多,别看了。”
他左闪右闪还是被挡得紧紧的,就把这事给放了过去。
可能也正是因为此时的这一眼印象,让现在的舒宁对裴济的感觉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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