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周韵送到明湖医院时已经是正午,舒宁陪她吃了顿饭,又在活动区转了转,熟悉了环境后才由医生做了检查。
问诊时舒宁就坐在隔壁的休息间,里面的声音听得不太清晰,展斐敲门进来的时候他两只手绞得紧紧的,勒出了几条淤红的印子。
展斐瞥一眼他的手,坐到他旁边,说道:“安心一点,相信我爸看中的医生。”
“嗯。”
没过多久,医生推门出来,舒宁一下子站起来,“张医生,怎么样?”
医生安抚地笑了一下,示意他去照顾周韵。
舒宁和护工一起把人哄睡着,才又回来听医生讲解病情。
一些专有名词他听不太懂,只知道要采取一段时间的物理治疗,看效果再决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明湖医院的设备、环境、服务都无需他担心,但精神疾病毕竟是特殊疾病,舒宁心里没底。
他没什么坎坷地长到这么大,突然的变故里,他可以不在乎物质方面的差异,靠自己努力去养活自己,可精神问题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从见到周韵之后这么久,除了陪着她,他什么也没法做。
就这么陪着又能改变什么呢?她永远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谁,空虚而乏味。
张医生好像能看出他的想法,说道:“治疗方面就交给我们吧,学生以学习为重,不要分太多心思出来,抽空来陪陪她是可以的。有亲人的陪伴,她的状况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改善。”
亲人?听到这两个字,舒宁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相比他,裴济才算是周韵的“亲人”。
他们一起生活十几年,远比他这个只有血缘关系的人更有亲情。
下次他得带裴济一起过来。
又在医院呆了一下午后,舒宁就要赶回盘云寺,被展斐拽住了,拽得非常用力。
“?”他不解的眼神撞上展斐认真神情,“干什么?”
“宁儿,我再问你最后一次。”
“问什么?”
“你真不接受我帮忙?”
“……”
“还有一个月就开学了,现在你……你不在舒家,估计还要走高考这条路,高三不比高二,你成绩又不是那么好,别做兼职了,就一年,靠我一年总是没问题的吧?”
展斐觉得,既然舒宁能在他妈妈这件事上妥协,趁热打铁让他再妥协一点也可以。
此时日头已经接近地平线,天地间光线昏沉,余热仍旧肆虐,舒宁出门戴着鸭舌帽,额头被遮住一半,帽檐下的脸相比两个月前瘦削了些,眼中的神采依然烈烈如昔。
他听着展斐说话,食指弯曲抵上鼻尖,垂着眼睛,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正觉有希望的展斐被抬起头来笑意洒脱的少年当头一棒:“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不然你向我学习,一起做兼职?你从小到大的爱好太单一了,飞车是好玩,你玩玩别的说不定能发现其他乐趣。”
展斐差点就被说服了,但他一想到夕阳西下他跟舒宁两个光头一起打坐念经就觉得那两个脑门上得贴上字母,一个S,一个B。
“行,我尊重你的意愿,你奋斗,你继续奋斗。”展斐说。
“那倒是,得赶紧奋斗,学费之后还有生活费,这也是个开销大头。”舒宁算得认真。
“……”
*
八月一整月,舒宁仍旧忙着兼职,原本想有空时跟裴济一起去医院看周韵,结果碰上裴济出国参加比赛,等他回来的时候,西川一中高三已经提前开学。
高三会重新分班,舒宁正背着单肩包站在2班门口核对名单上的名字时,被人从背后用力推了一下。
幸好他反应快,一手撑在了墙上,不然非得脑袋磕上去不可。
盘云寺的兼职结束后,他重新留起了头发,大半月下来,短是短了点,乌黑结实扎手,更添了独属于少年人的蓬勃生气。
他回过头来,扬着眉,语气不悦:“你干什么呢?冯林其,手贱啊?”
背后的人推他时就大笑出声,教学楼走廊挤满了学生,吵得很,就算是吵,舒宁也一下就听出了声音属于谁。
他自觉跟冯林其没什么过节,不知道他三番两次找茬图的什么。之前时不时来小区门口打扰他卖早餐,就是冯林其领的头。
学校不同外面,外面打架基本上要劳烦警察,学校呢,老师一般都会当成普通吵闹处理。现在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舒宁思考要不要开学第一天先打个架。
冯林其看着细高一个,身上没二两肉,舒宁自信可以一脚踹得他瘸几天腿不好走路。
他还没思考完,冯林其就很不真心实意地龇着牙:“啊?不好意思啊,手滑。呵呵。”
“哦。”舒宁凉凉地斜他一眼,“手滑是病,早点去医院看看神经科吧。”
冯林其受不了鄙夷视线,立刻就黑了脸,手抓着舒宁的衣领把他怼到走廊的墙上去,一时四周纷纷注意到了这边。
“舒宁,你嘴还挺贱。真不知道你现在还高傲什么,你以为你还是舒家大少爷?”
站得近的学生在窃窃私语,站得远的都嗷嗷伸头,想过来瞧瞧,又怕牵涉进打架事件。
高二时跟舒宁同班的班长程莹拨开人群走到两人面前,用手里的文件夹敲了冯林其揪住舒宁的那条胳膊,“第一天就打架?报一下家长号码。”
冯林其不耐烦地瞪视着程莹,“你谁啊?关你屁事。”
明明被按着却显得很闲适的舒宁举手讨饶:“班长,你看,与我无关哦,我可什么都没做。”
高二时舒宁曾因为校外打架被程莹抓了个正着,被盯着写了一千五百字的检讨书,那滋味,比直接挥他一拳难受多了,现在还能回想起来呢。
程莹个子高挑,皮肤白皙气质清冷,属冰山不易亲近那一挂,面对冯林其的恶言恶语眼睛都没眨一下,以十分平板的语气说道:“我是高三2班班长程莹,如果你是2班学生,报一下你的姓名和家长号码,如果不是2班学生,跟我去找年级主任。另外,先松开你的手。”
“你是不是有病啊?”
骄横如冯林其,根本没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班长放在眼里,恶劣说道:“劝你少管闲事,不然还不知道谁惹上麻烦。”
“哎——”舒宁突然叹了口气,眼神不然,充满了同情,摇了摇头。
只见程莹神情不变,右手一松,左手接住了掉下来的文件夹,右手则抓住了冯林其的手腕。
冯林其嗤笑着:“美女,大庭广众的想……”
话没说完,他痛得大叫了一声,手被缓缓拽离舒宁的衣领。
也没见程莹怎么着,冯林其的脸疼到变形,叫得一边的舒宁啧啧。
别人可能没见识过,舒宁可是知道的,他跟其他学校打得热火朝天那一次,根本就没听到程莹在一边出声制止,是其中一个人突然抱膝盖倒地时,才有人注意到她。
然后在几个人的目瞪口呆里,少女面无表情又十分利落地把一群人制服,然后提着舒宁的校服领,说道:“给一中丢人?”
小时候舒宁因为身体比一般小孩差些,喝了一段时间的中药,稍微大一点就觉得药苦,不爱喝,舒易洪就把他送去学散打,强身健体。
他学了好几年,也学出了点身手,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卡进群架中间解决一群人的少女绝对是练过的。
他当时费了老大的劲解释自己是路见不平,最后还是被刚正不阿的程莹扭进了年级主任办公室,迎着月色怒写检讨书,写完才准回家。
此后他遇见程莹都觉得手疼。
冯林其的手一离开他的衣领子,他就往一边稍了稍,以防又被“误伤”,结果还是被程莹叫住:“一起去办公室吧。”
舒宁连忙摆手:“班长,这次我可完完全全没动手,一丁点儿也没有,你可不能冤枉我第二次,带他一个人去就够了。”
“我刚刚没看见,谁能证明你没动过手,让他一起去年级主任办公室。”程莹说。
一听到年级主任,围观的学生立刻鸟兽般散开。对一中大多数学生来说,年级主任这四个字等于记大过,必须敬而远之。
舒宁:“……走吧。”
先去再说,总不能给他硬扣一个打架的帽子。
“他没有动手。”
正要往教师办公楼去的时候,人群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舒宁十分奇怪:“裴济?”
被保送S大的裴济难道不是直接去报到么?怎么还回来一中了?难不成想参加一回高考做足仪式感?
在他的目光里,身材颀长的男生从人群后缓步走来,表情平静,没有看他,而是向着程莹,重复了一句:“舒宁没有打架,除了我,在场很多人都看到了,那边的摄像头应当也拍得很清楚。”
2班在走廊尽头,教室旁边有个很小的露台,露台上装着一个朝向整个走廊的监控装置。
程莹抬头看了眼监控,说道:“你们都一起过来吧。”
还被她捏在手里嗷嗷叫唤的冯林其骂了一句:“你们到底有完没完啊?”他回头看向裴济,“你确定要帮他说话?”
裴济目不斜视:“我不帮谁,看到什么说什么。”
舒宁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脚步慢了一些,慢到跟他并排,问道:“你不直接升学么?”
两人差不多的身高,舒宁稍微偏头就能看到一张线条冷峻的侧脸。他想,裴济看着疏冷了些,却两次帮他,着实是个有正义感的三好学生。
要不是此刻时间不宜,他都想拍拍他肩膀,说一句“兄弟够义气,请你吃饭!”。
裴济看他一眼,说:“下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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