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苏云

酥糖这一连串的反应让苏云情不自禁地爱心泛滥。

没想到一个奶油蛋糕就能让少年高兴成这样,他不敢想象这孩子之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苏云深吸一口气,忍住哭腔道:“吃!吃两个!不够我再去给你做!”

酥糖这一夜捧着微微鼓起的小肚皮睡得很香,连做的梦都是香甜的奶油味。

翌日清晨,酥糖醒得很早,因为他听见楼下有一些细微的动静。

酥糖立刻机敏地走出房间查探,主人还没醒,当走到楼梯拐角处时他猛地刹住脚步,和一楼客厅的秦先生遥遥相望,面面相觑。

秦先生戴着一副金丝眼睛,长长的细链自耳后垂下,很是斯文,脚边放着一个行李箱,风衣外套敞开了一些,看起来风尘仆仆。

这是酥糖第一次以人类的视角看秦先生,和从前只能在脚边仰望的视野所见非常不一样。

酥糖看见反光镜片后面,一双眼神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在他出神的同时也在打量着他,那眼神真有点无声的咄咄逼人。

嗯,这很秦先生。

“你是谁?”

秦泽望着楼上那个立着呆毛,看起来憨憨傻傻的陌生少年,早在对方出现的第一时间,他便全方位地扫视过了,目光毒辣地确认少年是无害的,并且家中没有打斗的痕迹,心中的戒备才松了些。

云云应该是安全的。

“我?我叫酥糖。”

酥糖非常满意地在秦先生万年无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意外。

只能说秦先生不愧是秦先生,很快便恢复平静,淡淡地问:“苏云呢?”

酥糖戳了戳最里面的房间门方向,低声说:“还在睡觉。”

秦泽再次意外了一把。他知道苏云有很强的入眠障碍,睡眠又浅又轻,一点动静就要醒,平常这个时间已经起来在院子里摆弄那些花花草草了,今天难得睡得这么好。

酥糖好像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觉得秦先生凌厉的五官线条突然柔和了一些呢?

看上去都更好说话了一点,说不定……他们可以心平气和地、放轻松地好好谈谈?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

秦先生用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质问外来者:“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这也是他家!

酥糖霸气地想着,然后双手默默地抱住了扶栏。

他扁扁嘴,眼神往两边飘:“苏先生邀请我留宿的。”

秦泽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接着往楼梯上走了几阶。压迫感铺天盖地涌向酥糖,酥糖两条小腿微不可察地打起了摆子。

再开口时,秦先生的声音冷得像死神,脸色黑如铁:“你昨晚留宿在苏云的房间里了?”

“客、客房,我住客房!”酥糖要哭了,双手恨不得变成麻花缠住栏杆,他只是个孩子啊!

和秦先生简直没法沟通,他做狗时不能,做人了也沟通不了!

秦先生就不知道温柔两个字怎么写。

秦泽轻轻哼了一下,丝毫没意识到他一个事业有成、风度翩翩的三十岁的成年男性,和一个半大小子争论苏云房间留宿权是一件多么不得体的事。

他只知道他努力了五年还没得到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捷足先登。

秦泽的视线轻飘飘转向酥糖,酥糖却觉得被流星大摆锤抡了一圈,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秦泽偏头示意:“我们出去说,你先松手。”

酥糖警铃大作,更用力地抱住了栏杆,脖子上的头甩得像洗衣机的滚筒。

以秦先生的作风和为人……他一定会被丢出去的!

曾经他叼回来的小鸟小猫还有咸鱼都是这样被秦先生丢出去的。

这手不能松,绝对不能松,不然主人一觉醒来就见不到他了。

秦泽并没有过和小孩相处的经验,家族里唯一相熟的一个少年还过分成熟,因此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觉得非常棘手。

忽然,他视线凝在栏杆一处,然后试图去牵酥糖的手,却被酥糖大力推拒着。

酥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求助:主人主人!快来救我!你老公疯啦!!

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酥糖下一秒就听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苏云昨晚真是累着了,一觉睡到好天光,气色都好了许多,皮肤红润透亮有光泽。

结果一起床就看到这一大一小围着栏杆纠缠。

酥糖看到苏云立刻撒了手,冲过去躲到了苏云身后,满脸委屈又不舍,大声告状:“我要被丢出去了!”

秦泽:“……”

苏云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秦泽,秦泽冷硬的嘴角没忍住抽了抽:“我没有。”

和酥糖绘声绘色的状告比起来,他普通的解释苍白又无力,听起来像嘴硬。

苏云又看向酥糖,酥糖觉得他和主人可能要诞生有史以来第一个信任危机了。

他咽了下口水:“刚刚他扒拉我。”

“还想把我带出去。”

“……”秦泽无语死了,顿时觉得世界上最深的海沟不是马里亚纳海沟而是和小孩子的代沟。

他实在是搞不懂少年的脑回路,索性就不解释了,转身从暗格里拿出工具,在栏杆前蹲下,名贵西裤折出一道褶痕。

苏云疑惑上前,在秦泽身边蹲下,随即恍然大悟,转头朝酥糖招招手:“酥糖,不用怕,你来看。”

酥糖对主人的信任是百分百的,尽管再害怕,他也还是慢慢挪动着脚步过去了,紧接着他看见了秦先生正拿着工具打磨木栏杆。

原来栏杆不知什么时候被磕了一下,翻出了倒刺。

秦先生是怕他扎到手。

酥糖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头垂了下去。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秦先生是个好人,虽然脸臭了点。

说起来还是秦先生把酥糖带到这个家里来的,婚后苏云确诊了抑郁症,秦泽便送了他一条抚慰犬。

而且秦先生对酥糖也不错,既没让他饿着,也没让他冻着,只是从来不和他贴贴!

——因为秦先生有严重的洁癖,而且对狗毛过敏……

但即便如此秦先生也从来没想过把他送人。

酥糖都知道的,但他只是怕自己变成了人之后,秦先生那点爱屋及乌的偏爱和耐心就再也没有了。

十分钟后,两个大人和一个少年整整齐齐呆在客厅里。

气氛是有点尴尬,不过最起码有活力了许多,不像以往那么沉默。

苏云接过秦泽的行李箱,垂眼问他:“距离出差结束不是还有三天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苏云和他先生的交流一直是淡然而疏离的。他们之间是苏家高攀的家族联姻,称得上相敬如宾,在外人眼里一直是琴瑟和鸣的模范恩爱夫夫。

但苏云心里很清楚,秦泽尊重他,却不爱他。

秦泽深不见底的眸光动了动:“秘书记错日子,买错机票了。”

苏云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样啊……”

这就说得通了,否则他实在想不到秦泽还有什么理由会想提前回到这个死气沉沉的家,看见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

酥糖皱着眉在一旁看着主人和秦先生客套,明明是一家人,说起话来却像是在公事公办。

没办法,秦先生嘴笨,木头似的。

酥糖越想越憋得慌,于是走动了起来试图分散注意,走着走着他忽然眼尖地在地上看到了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像是什么票据。

天性使然,酥糖抑制不住好奇,趁两个大人不注意,去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咦?”酥糖看了看,走到苏云和秦泽中间懵懂十足地问,“这不是三天后的机票吗?”

苏云忽地看向秦泽,眨了眨眼睛。

秦泽:“……”

没把东西收好是他的疏漏,但是退一万步讲,别人就没问题么?

这小孩儿怎么什么都捡??

没等秦泽编好借口,苏云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提前回来呀?……是有其他要紧事么?”

苏云是不太敢往其他方面想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小狗酥糖,没有人会把他当回事。

秦泽沉默了一会儿:“嗯,公司临时有个重要的会。”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早就知道了答案,苏云心里还是有点失落,一定是病症在作怪。

“那你现在有空么?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苏云说完又望着他补充,像是会怕他拒绝,“可以吗?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秦泽顿了顿,才说:“可以,会议刚刚取消了。”

苏云不懂公司的事,但还是很有礼貌:“谢谢。”

酥糖眯了眯眼睛,枉秦先生聪明一世,智商过人,找的借口居然这么拙劣,简直漏洞百出,偏偏主人完全不会怀疑。

他俩真是天生一对!

苏云弯下腰摸了摸酥糖的头:“酥糖,你想去院子里玩一下吗?”

“想!”

酥糖又快乐了!上一秒还在心里吐槽的酥糖瞬间把一切杂念抛之脑后。

他很没办法的想,那可是院子唉!

主人在院子里养了许多色彩鲜艳的漂亮花花,时不时会有蝴蝶造访,那是酥糖的快乐老家之一。

酥糖踩着欢快的步伐到了院子里,发现了变成人后的第二个好处!

以前他做汪时只有笨重的爪爪,每次想碰碰漂亮花花时都会给人家打折,直不起腰来。而现在他拥有了更灵活的双手!

他可以轻轻触碰花瓣,嫩叶,还有这世界上一切娇小脆弱的美好事物。花蕊会亲吻他的指尖,绿叶会在他手背挠痒痒,这感觉太美妙了嗷!

酥糖撒开欢玩了一会儿,忽然,他耳尖一动,隔着墙似乎听见主人和秦先生有了争执。

他收起玩心,立刻警惕起来。

客厅,苏云和秦泽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苏云双手交叠在腿上,似乎有点紧张。

“那个,你……觉得酥糖怎么样?”苏云试探着问。

只要是苏云提出的问题,秦泽都会认真回答。他想了想,答道:“四肢健全,但是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

“……”苏云不知道怎么接了。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收养这孩子……你觉得怎么样?酥糖没有父母。”

秦泽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给出答案:“不行。”

他不确定这个孩子留下来会不会给苏云制造一些压力,毕竟养孩子和养狗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他不希望苏云身边存在任何隐患。

苏云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果决,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顿时有些急了:“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尽量。”

门外的酥糖在心里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我很能干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秦泽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措辞,紧接着他说:“苏云,我们这样的家庭不适合养育一个孩子。”

苏云看上去难过极了,不解地问:“……我们,是什么样的家庭?”

秦泽似乎很避讳这个话题,不想再继续下去,于是主动换了个话题:“苏云,我知道酥糖的离开对你打击很大。”他往苏云身边挪了一点,“再养一条抚慰犬吧,我陪你去挑。”

门外偷听的酥糖吓得花容失色。

不可以啊!!!

那是他的主人!怎么可以养别的小狗!真当他死了啊?!

这一瞬间,酥糖甚至非常迫切地想要冲进客厅,告诉他们自己就是酥糖!治愈犬酥糖!

但他还没来得及,只听见主人用很轻的声音,却无比坚定的语气说:“我不需要。”

苏云似是嚅嗫了一声:“……我不需要别的小狗。”

紧跟着,啜泣声愈发大了起来,像是将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悲伤一次性宣泄了出来。

“我只要酥糖。”

苏云猝不及防地哭了起来,跌入了抑郁情绪。

秦泽倏地站起身,双手垂在两侧,拳头紧握,指甲扣着手心,却只是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不想,是不会,简直束手无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苏云才能高兴点儿。

酥糖再也忍不住,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有人弄哭了他的主人,那就是他酥糖的敌人!

他推开门冲进去,径直扑倒了秦先生,呲着大白牙恶狠狠地说:“可恶啊!我好不容易才哄好!你又把他惹哭了!”

说完,他一口咬着秦先生的风衣衣摆,使劲儿往外拖。

秦泽懵了。

各种意义上的,连反抗都忘记了。

先不提莫名其妙被人冲到地上,他养尊处优近三十年,别人连跟他小声说句话都要看他的脸色,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叼住衣服如此不雅地往外拉。

还是在苏云面前!

秦泽下意识地去看苏云,酥糖的目光也追随过去,扭在一起的两人同时愣住,看呆了。

苏云眼角含着泪花,却笑了。

是秦泽和酥糖从来没见过的、发自心底的笑,甚至笑出了声。

苏云长得其实很好看,只是常年愁眉紧蹙,见过他的人至多也就夸一句温柔仔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笑起来是这样惊艳。

仿佛从云层后探出一角的太阳,只需他不经意间漏出一束光就能让万物失色。

酥糖松嘴,也跟着笑。他偷偷瞄了一眼秦先生,心里哼哼了两声——

傻了吧,这么好看的老婆,你也舍得让他流眼泪!

像酥糖,就不会吝啬做任何能让主人高兴的事。他侧卧在地板上,单手撑着下巴,非常真诚地说:“啊!笑起来多么好看的人类呀!简直美神维纳斯降临,以后一定要多笑笑嗷!”

“欸?我、我吗?”还从没被人这样夸过,苏云有点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唇角的弧度收敛了不少,视线避着秦泽,过去把两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说实话,从两人认识起,他还从来没见过秦泽这么狼狈的样子。

不如以往端庄,却多了几分……可爱。

苏云的目光又往旁边移了几分,事后有点心虚。刚刚他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也不知道秦泽会不会不高兴。

苏云把秦泽扶到沙发上,检查了一下他身体上没有伤口,才歉疚地说:“抱歉,酥糖不是故意的……”

酥糖听见主人的语气竟有几分低三下四,就觉得自己好像把事情办砸了。

是他太冲动了。

他就应该等晚上主人睡着了,再去秦先生房间里把他的拖鞋藏起来!

秦泽没说话,像在思考什么,苏云心里一紧,就在他以为秦泽不会原谅酥糖时,秦泽低沉的声音响起。

“留下吧。”

苏云低落地垂着头,和身边同样埋着头的酥糖一样:“好吧……嗯嗯?”

苏云和酥糖齐齐支棱起脖子,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里透露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的可以吗?!”

秦泽看着苏云脸上生动的色彩,以及旁边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

他很确定地对苏云说:“如果你真的喜欢,酥糖也愿意的话,那就留下来。”

“哦耶!”

酥糖原地一个飞跃,扑过去抱住了苏云,任秦泽怎么拉都无法将他们分开,一个劲儿往苏云怀里拱,柔软的发丝蹭到苏云的下巴,痒得诱人发笑。

苏云被抱了个措手不及!他冷不丁愣住,又在心里悄悄失礼了——

酥糖也太酥糖了吧!

连扑到他怀里拱人的姿势都这么像,这一定是冥冥之中某种奇特的缘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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