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羽见熏离开排球社团已经一个星期有余，而对于永远不缺八卦新闻的高中生来讲，就像是猛地投进平静池塘里的巨石，虽说当时波浪滔天，却依然抵不过时间的流逝。

“哎，你听说了吗？”

正百无聊赖修着指甲的宫侑抬了抬眼皮，扫过正窝在更衣室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几个小部员兴致缺缺。

但显然背对着宫侑的几个人并没有注意到投过来的目光，依然自顾自地说着：“我给你们说啊，那件事...”

他含糊不清地顿了顿，紧接着，又将声音再次压低了几分：“说不定是真的！”

“昨天晚上，”他边说边比划，“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走的时候推车明明放在左边角落里的，结果今天过来看，我亲眼所见，昨晚的推车真的被挪到了右边去！”

宫侑嗤笑一声，却听见其他人万般配合地倒吸一口凉气：“你、你确定？！”

“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同伴质疑的缘故，说话那人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却又在同伴的示意下再次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再说了，之前三年级...”

话还没说完，正背对着说话的几个人只听见背后传来“嘭”的一声，吓得他们齐齐打了个冷颤，说话那人一句话憋在嘴里，脸涨得通红。

他刚转过头，却在瞥见宫侑那一张极其不耐烦的脸时顿了顿，又悄悄将脑袋转了回去。

“别说了，他心情正不好呢，你非要提到三年级...”

“我说什么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本来就是三年级一个学长先发现的...”

他们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绕开宫侑大咧咧岔开的腿，一连串打开门跑没了影。

宫侑盯着门看了很久，直到擦着头发走出来的宫治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发什么疯呢？”

宫侑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这群狗腿子。”

宫治懒得理他，又踢了踢他的小腿，让他把刚刚砸在地板上的水瓶捡起来。

况且公平公正来说，宫治冷静指出：“不觉得最近更衣室闹鬼事件越传越玄妙了吗？”

从几天前开始，先是一个高三的学长发现了这件事，原本摆放整齐的器具显然被人为的打乱了顺序，随意放在了球馆的每个角落。

就因为这事儿，当天负责打扫的两位学长差点当着大见教练的面发生冲突，谁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偷懒。

不过，当这种事连续几天发生后，整个社团的气氛就变了。

从不知道被谁撬开的大门，到偶尔散落在角落里的排球，以及今天变换了位置的推车。

要说正是人憎狗嫌、爱中二幻想的年纪，渐渐地，背地里乱七八糟的流言在社团里传了开来。

而最耐人寻味的，偏偏就是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据说是多年以前饱受欺凌最后上吊自杀的社团成员回来寻仇。

正经讲吧，这年头校园里谁还没几个八大诡异实录，可这事儿放到心虚的人眼里，又总觉得指向性太明显。

搞得现在整个排球社不说人心惶惶，高年级和低年级之间的气氛却依然很紧张。

“嗤，”宫侑抹了把刘海，“那怎么不把这群不要脸的废物通通吊死？”

宫治慢吞吞扫了眼脸色越发难看的兄弟，知道他是想起之前的、怎能说呢，只能说宫侑这辈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瘪。

因为偷懒没做作业而被老师留堂，好不容易赶着做完跑去社团却被银岛结告知阿侑你看好的未来王牌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只能说幸好阿兰早有准备，和银岛一左一右死死拉住宫侑的手臂，才让他没有一拳砸在井上秀树和三叶隆人脸上。

而且，宫侑黑着脸又一脚踢在矿泉水瓶上，羽见熏这家伙也不知道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有那么巧的事，别说堵人了，这家伙自从不来社团想见他一面真是难如登天。

宫侑骂了句关西脏话，反正偌大的更衣室里也只剩下他和宫治俩…

“咔嚓。”

一坐一站的两个人身形一顿，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同时看向了更衣室的入口处。

不过当他们看清来人的时候，那两张冷起来确实也足够唬人的脸又同一时间融化了开。

“北前辈。”“北前辈。”

来人拥有着一头比宫治更亮的银发，发尾处却奇妙的渐变成纯黑色。

他的身量和宫侑、宫治比起来不算高，但实际上却并不瘦弱。

他深褐色的眼睛先是看了看正端正脸色的两名后辈，下一秒，却在宫侑抽动的眼角中看向了扔在地上的水瓶。

这下子宫治踹在宫侑小腿上的力度更大，但宫侑却罕见地没一巴掌拍在兄弟的背上。

没办法，当看见北前辈弯下腰将水瓶捡起来放到长凳上，兄弟俩就像是被拎住了后脖颈的狐狸崽子乖得不得了。

“你俩要是一直这么老实就好了。”

好在跟在好友身后的尾白阿兰习惯性吐槽着，成功缓解了隐隐冷冻住的更衣室空气。

宫侑舒了口气，重新坐回长凳上，一条腿抖啊抖的，看着银岛和赤木跟在后面走进来。

十几年后回过头来看，只能感叹命运的奇妙，而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群训练到最晚的排球痴们。

尾白阿兰烦恼的另有他事，他将汗湿的衣服脱下来，自从更衣室闹鬼事件出现以后，越来越多的社员不愿意承担起晚间值日的工作。

高三年级的是害怕，高二年级的是偷懒，而高一年级呢，则有模有样的学习前辈的精神。

具体点儿的就指今天因为各种奇葩理由跑路的值日生。

而那个唯一的倒霉蛋、或者换句话说唯一那个愿意承担这项责任的人，北信介将换下来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咔啦”一声关上衣柜的门。

他看了眼时间：“不早了，阿治、阿侑，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公交车了。”

兄弟俩打了个激灵，宫侑从凳子上蹦起来，抓着东西就往外跑。

只不过，北信介下一秒就平心静气告诉他：“今晚天气预报说有降温，将外套穿好再出去。”

宫侑鼓着脸，却在北信介那双眼睛扫过来的时候不情不愿地乖乖套上了。

尾白阿兰又叹了好大一声气，心想当初我在野狐怎么就没这种威严。

银岛结住的不算太远，不过家里的弟弟妹妹每天都要站在家门口翘首以盼哥哥回家陪他们玩儿。

赤木路成和尾白阿兰原本有意留下来帮他打扫卫生，可就是因为和北信介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反而不用开口就知道他的回答是什么。

“与其担心更衣室闹鬼传闻，”北信介说道，“还不如担心学校附近的治安问题，注意安全。”

尾白阿兰忍了忍：“…这种事情其实只用给路成说吧？到底谁大半夜来打劫我啊？！”

赤木路成：“喂？！！我听得见啊！！”

尾白阿兰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不过阿侑这几天心情一直挺不好的。”

银头发的少年听着，脸上却没什么波澜，也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赤木路成跳起来一巴掌拍在尾白阿兰的肩头，姑且算是报了刚刚内涵他的仇。

尾白阿兰点到为止，毕竟北信介虽然经常被教练指使来指使去，可是说到底，那件事儿到底要怎么处理也不是他们这群学生可以说了算的。

“哗啦——”

直到尾白阿兰和赤木路成相继离开球馆，也无曾有人知道，当时大见教练其实正在和北信介讨论这件事情。

北信介将拖把用水沾湿，从左至右、从里到外，在空无一人的体育馆内认真细致地打扫着卫生。

除开从野狐升上来的宫兄弟，以及需要黑须教练亲自前往爱知县招揽的天才，北信介须得承认，比起薄薄的一张纸，推开门，居高临下看过来的黑发少年猛地冲破资料上小小的两寸照片，鲜明又立体。

‘不过，谁稀罕那玩意儿？’

惊鸿一瞥的少年身材高挑，背着包的模样看着很是有些放荡不羁的意味在。

眼尾上挑，嘴角似笑非笑的勾着，站在教练斜后方的北信介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夕阳之下少年薄薄的、却有些圆润的耳垂。

他的视线只在教练身上停留一瞬，而转身的姿态太潇洒，态度又太决绝，北信介偶尔也只能想起来，他离开时垂在身边的手指上还缠着专用的绷带。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滴答、滴答。”

挂钟依然兢兢业业工作着，将整个场馆仔仔细细拖了一遍，北信介提着已经浑浊的水桶和拖把反手关上灯，毕竟最近的清洗池离场馆有一定的距离。

想着教练拿着资料翻过来覆过去时脸上露出的笑容，北信介却并不觉得按照那人的个性，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交集。

偌大的校园里几乎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影，北信介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弯着腰将清洁工具全部整理干净。

回去的路上学校里更安静了，夜风吹过，路边的植被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

“沙沙、沙沙、嘭…”

正拎着器具走过长廊的北信介脚步一顿，似乎不确定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干脆停下来，直到随着风声，另一个模糊不清却又十分耳熟的闷响声传来。

“嘭…嘭…嘭…”

如若换个人站在这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突然听见忽远忽近像是什么东西一直在撞击地面的声音，北信介突然想起来那个闹鬼传闻。

北信介眨眨眼，思绪却想到一个人在家的奶奶是否会太过担心。

他走的不算快，只是离球馆越近、那有规律的撞击声就越清晰。

直到北信介拐过最后一个转角，发现那个已经被重新打开的大门和开了一半的顶灯。

‘你不知道，早上我过来的时候，大门他就自己打开了，自己！’

‘很可怕唉，明明头天晚上排球的数量都是核对好的，结果第二天，喏，在角落里发现了好几个！’

“嘭——！！！”

离得近了，那排球被大力击打时发出的闷响就更加清晰了。

而这时候，北信介想起来，自己怎么突然想到奶奶了。

‘小信啊…’

北信介走上台阶，原本被放在桶里的拖把被他拎在手里，手臂上的线条紧绷。

球馆里的原本排球击打地面时发出的响声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塑料咔啦做响的声音。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依然看不出什么波澜来，北信介伸出左手，悄无声息地将虚掩着的大门向里推了开来。

可，命运，永远都是那么奇妙。

毫无防备的，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眼尾微微向上挑着的、漂亮的墨蓝色眼睛。

高挑的少年似乎有些热，一边仰着头喝水一边撩起球衣的下摆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

而显然，他可能也没想到关了灯锁了门，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球馆外。

瓶子里的水顺着少年的下巴打湿球衣，一路哗啦啦流到了北信介刚刚打扫好的木地板上。

‘小信啊，神可是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啊。’（1）

而这样戏剧性的第二次见面，北信介没由来地想，又何曾不是一种神明的恶作剧呢？

虽然，羽见熏看着眼前逆着月光站在门口的银发少年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又或许是因为时间确实有些晚，又或许是他因为看过来时，平静的眼神。

“你…”

北信介安静地等待着，直到他听见印象里放荡不羁的少年呢喃出声：

“日本的神明、大人吗？”

北信介眨眨眼，夜晚的风撩起他的发梢，安静而平缓地吹向远方。

咕噜噜滚动着的排球最终停在银发少年的脚前，北信介停顿两秒，又看了一眼木地板上的那一小滩水渍。

最终朝着黑发少年点了点头：“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是的，我是。”

（1）：出自原漫画。

第十一、十二、十三章全部修改完毕啦，我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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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初至稻荷崎（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