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水境里转了好几圈,不仅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反倒是把自己给绕晕了,这儿到处都长得差不多,压根看不出这里和刚才走过的地方有什么区别。兜兜转转了一阵子,我已不清楚自己走到哪里去了。更糟糕的是,我的身体越来越冷,并且双脚已经快冷得没有知觉了。
然而我仍然不停地向前走着,在迷雾中穿行,抱着最后一丁点儿希望,努力地驱使自己走动。在行走的途中,我有时会听见扑翅的声音,每逢扑翅声,我就会看见一只鱼头鸟在我面前飞过,从这棵树飞到另一棵树的枝头上。这样的情况出现了许多次,它们一次又一次在我面前经过,不知道有何用意。而且就我可视范围来说,几乎所有鱼头鸟从头到尾用那骇人的目光盯着我,我不能跟它们长久的对视。
有一回我停下来靠在一棵树旁休息一会儿,为了打发一下时间,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一棵树上的鸟的眼睛,没多久,我的眼睛就开始视线模糊,像受到灼烧般剧烈疼痛起来。我立即移开视线,闭目养神,过了很久,我的眼睛才恢复正常。至此,我再也不去刻意地看这些怪鸟了。
在林中走动,我还得时刻注意倾听别的声音,这是为了防止影魔突然来袭,好提前做好准备躲起来或逃跑。其实以我目前的身体状态,跑是跑不了多远的,想躲恐怕就只有上树或者藏在树后,可这也并不保险。所以这一路走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影魔不要找上门来,我的精神高度紧张,内心的不安已经到了极点。假如此时影魔乍然出现,我想我会疯掉。
我怀抱着惶恐不安的心情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总之,走到后面,我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身体成了我沉重的负担,我好像背着一块千斤巨石,双脚艰难地迈开步子前进。走到某一处树林时,我终于累得不想再继续行动了,便就近扶着一棵树坐下。我大口喘着气,汗水加重了我身体的寒冷。于是我合上双眼,想要回想一些过去的事,遗憾的是,我的大脑一片混沌,耳边只有嗡嗡絮语,我可能已经发起了高烧。沉重悲伤的心情涌上我的心间,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
我时而认为我会死在这里,身旁的这棵树就是我生命的终点,又时而心存幻想,期待着谁——也许是吉卜来救我。可我在这棵树旁躺了许久,什么都没发生。在我如同死尸一般纹丝不动地躺倒的这段时间里,我静静凝视着无边无际的深海般的天穹,仿佛听见了来自尘世的风声虫鸣,又仿佛听见了人们的窃窃私语,还有唱歌的声音……寒意渐渐褪去,衣服慢慢干了,我的力气似乎在一点儿一点儿复原。我感觉身体恢复如初后,就站起来继续行走。当然,这个时候,那些在我躺下时才听到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影魔没有再次出现。
经历了这些后,我的精神变得稳定多了,心情格外平和,走路也轻快了不少。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我便有了重大发现,一只身形庞大的怪异黑犬被银制锁链束缚了脖子和四肢,锁链的另一端分别系在附近的几棵树身上。大黑犬大概有两米高,腹部和四掌均为白色,背上长了一对蝠翼,尖牙利爪,看上去凶狠异常。
起初我并没有察觉到这头巨兽,他的大半个身子被树木和树叶掩埋了,身体又黑不溜秋的,再加上这重重迷雾,我短短一瞥,看不出什么名堂,预备继续向前赶路。他那隐藏在树林中的阴森森的眼睛却盯上了我,在我即将远离他时,他突然冲我狂吠不止,不停地摆动四肢,拼命地想扑向我。他剧烈的动作把树林弄得哗哗作响,惊飞了周围树上很多的鱼头鸟。
我看见他后,被他响彻云际的吼叫声威慑住了,一时惊魂未定,忘记了逃跑。后来眼见他一个劲儿地张牙舞爪,却并不上前,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只不足为惧的困兽。
既然他伤不了我,我就不怕他,我的心思又回到寻找出路上,便扭头就走。
“等一下!等等!”
他居然口吐人言,我不由得脚步一顿。
“求你了!”他急忙喊道,声音中还夹杂着兽类的哀嚎。
我站住脚,故意没回头张望。他见我久久不转身,似乎更加焦急了,我听见他急冲冲地叫道:“嘿,别走,我有话要说!”
我慢腾腾地转过了身子,这时我距离他还很远。
他伸长脖子,从茂密的树叶丛中探出头来,瞪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嘴巴张开,露出了一排排雪白锋利的牙齿。
“你误会我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刚才冲你大喊大叫,实在很抱歉!我只是想请你帮我解开锁链,让我重获自由。”大黑犬喘着粗气说道。
我摇摇头说:“不行,你会吃了我,我得赶路了!”
“别呀,只要你愿意帮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大黑犬呼哧呼哧地喊道。
我心念一动,随即说道:“这是谎话,世界上的骗子都这么说。我不了解你的底细,不敢轻易相信你。”我的言下之意,就是希望这怪物能多说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他说的越多,我从中可能得到的有用的信息也就越多。
大黑犬竖起的两只尖耳朵瞬间垂了下去,怏怏不乐地说道:“唉,你们都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在我身上打什么鬼主意……不过我能理解你们的做法,毕竟我刚刚对你很不礼貌。如果你对此耿耿于怀,我再次向你郑重地道歉。接下来请听好,我要讲述我的故事了,你不是第一个听我讲故事的人。”
听到这里,我真的迫不及待地想打断他说的话,问他许多问题。但我还是忍住了,耐心地听他娓娓道来。
“我叫飞牙,原本是天岛的巡卫,负责巡视天岛、守护岛主,岛主就是我的主人,我经常随侍在侧。但是我的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了,天岛也跟着四分五裂,化为废墟,最终消失在了天空中。我无处可去,便四处寻找主人,从天上找到了地下,也就是这里。我在这里到处寻找,碰上了水境的守林人吉卜,吉卜不欢迎我这个外来者,我们大吵了一架,后来他把我打倒了,要把我赶出水境。我伺机逃走了,可是我很不走运,碰上了一群难缠的影魔。我与影魔恶战,最后我落荒而逃。当我逃到一处林中时,也就是现在我待的这片地方,我遇到了我的主人。我喜出望外地奔向主人,主人却用锁链束缚了我。主人好像发疯了……”
飞牙在说到这里时,发出呜呜咽咽的悲戚之声,几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流淌了下来。我很难不为之伤感。
“然后,我的主人再次抛下我,离我远去了。从此我便一直待在这里。”飞牙沉痛地说道,他的眼泪仍亮闪闪地悬挂在他毛绒绒的面颊上。
我看见飞牙趴下身子,缚在身上的锁链被拽动,发出拍啦拍啦的声响,他头搁在水面上,耳朵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看到他这样难过,我的同情心促使我走近了他,我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抚干了他留在脸上的泪珠。
“你遇到过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吗?”我温柔地说道,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安抚一个哭泣的小孩。
“是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遇见一个人,这个人和你一样会在我眼前路过,我每次都兴奋地大叫着引起你们的注意。有时候你们毫不停留,根本不搭理我;有时候你们会停下来观察我,但是不到一会儿就走了;有时候我的叫声直接把你们吓怕了,你们撒腿就跑;有时候你们会向我打听消息或者逗弄我、骗我。但你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向我伸出援手。”
“或许是……”飞牙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或许是我长得太可怕了,注定不能被信任。”
我被他打动了,便说:“我愿意帮助你,但我很弱小,不知道该如何做。”
飞牙听到我说愿意帮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把我差点吓倒了。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帮助我?”他似乎难以置信,反复向我确认我刚才说过的话,我便一再重复我的回答。
“如果你能让我重获自由,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飞牙相信我说的话后,马上搬出先前提出的允诺,以表诚意。
其实我有自己的私心,我帮助飞牙不完全是为了他,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看到他那么高兴,仿佛只要我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就立即能恢复自由之身似的,我有点儿心虚了,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救他出来。但是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问飞牙要怎么帮他,飞牙告诉我,以我的力量,是无法打破锁链的,系在树身上的链子缠绕得很紧,链子非常沉重,唯一的办法是去寻找守林人吉卜,只有吉卜射出的利箭可以穿破锁链。
我想,这也不难,我一边继续寻找出路,一边找吉卜就好了。但要是我先找到了出路,我也许就得抛下飞牙了。于是我把我心里的想法告诉了飞牙,飞牙听说我在寻找离开水境的办法,便告诉了我许多我不曾了解的情况。
据他所说,水境之上的天空只是一道屏障,越过这道屏障,就能进入真正的天空。天空现有三座大岛,被叫做天岛,飞牙来自的天岛已经不存在了。要想进入天空,就需要找到隐藏在水境密林中的通天树。通天树没有固定的生长位置,外形与其它的树基本没什么不同,它可以是所有树中的任意一棵。但是通天树的守护者,白鸟朱翠栖息在其上。发现朱翠,也就能发现通天树了。靠近通天树,并触碰它,通天树就会显示出它真正的面目。攀爬通天树,就能走出水境,抵达天空的入口——云台。飞牙就是从云台上跳下来,顺着通天树降临到水境的。
“我不是哄骗你或吓唬你。即使你找到了通天树,你也无法借助通天树到达云台。因为你坚持不了的,攀爬通天树对你来说艰难无比,一旦你从树上掉下来,你很有可能会被摔死。就算不死,你会全身疼痛难忍,每掉落一次,你身上的痛苦就会加剧。”飞牙言辞恳切地对我说道。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试着寻找通天树,也会帮你找吉卜。如果我解救了你,希望你能带我离开水境。”我正式地向飞牙提出了我的愿望。
飞牙表示非常理解我的想法,不仅同意了我说出的条件,还出人意料地发言道:“如果你不想寻找了,你可随时停止我们之间达成的约定。祝你好运!”
我对此深受感动,我感觉我们已经是彼此极为要好的朋友了。我没想到飞牙会这样真诚地对待我,于是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抱住了他温暖的脖子:“谢谢,非常感谢你!我会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
飞牙低头轻轻蹭了蹭我的脑袋。我们短暂地触碰了对方后,我松开双手,向后退了一步。我冲他微笑着告别了。
“我会等你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在我走后,飞牙临别前的叫唤长久地回荡在林间,我走了很远似乎都能听见。
至此,我寻找出路的计划总算有了点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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