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街口,一名锦衣男子压低帽檐,形色匆匆地钻入人潮。
此人身量不高,姿态却显出一种常年习武的紧绷。他不时侧过脸,用余光扫视身后远处的随行者,脚下转过许多巷道,却怎么都甩不开。
男子暗骂一声,只松懈了刹那,身侧忽然袭来一只铁钳般的手爪,飞快地将他拖进了一叠竹筐形成的荫蔽之后。
“……人呢!”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过咫尺之隔,男子屏住吐息,待跟踪者跑出了巷道,这才转头望向那救命的同伴,长舒一口气:“你怎么来了……倒正是时候。这丫头果然是个妖精,心眼子密得像筛子。”
同伴的面孔隐在阴影中,不咸不淡地问道:“她问你什么了?”
“无非还是那些,哪位贵人的赏赐、有何所需。”男子耸耸肩,轻蔑道,“我还道是个好糊弄的,谁知道一出门就被跟上了。老子今天才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
此生的最后一句话没能讲完,男子便感到颈边一凉,喉头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发不出声音。半晌,他眼球巨颤,难以置信地转向左侧,依然看不清同伴脸上的神情。
“……心。”
男子的身体瘫软下去,刘从并未拔出凶刃,而是将对方的身体靠在墙边,从角落钻了出来,脚尖勾起一只竹筐,将尸体遮得严严实实。
他将手上腕上的血污擦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下,就这么从容地背手离开了巷道。
刘从的身影消失在车水马龙中的下一个瞬间,高墙之上忽然传来一声隐秘的低骂。鄢将军自屋顶探出了个脑袋,低头对上缝隙中男子露出的茫然、灰败的眼睛。
……
“你太冲动了!”
王子服在房间里团团打转,一脸的焦头烂额。他猛地停住脚步,转头便看见赤狐四脚朝天地倒在被褥中,大尾巴上下甩动,堪称悠闲。
这下他不禁更加来气,扑上去揪住婴宁的颈毛质问道:“诛杀神兽、逆转天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婴宁一张短短宽宽的狐脸都被扯歪了,含糊道:“不是说了吗。不是我,也总得有人去做。”
“那怎么就非得是你呢!!!!!”王子服抓狂不已,少见失态地大喊大叫,“这回你就已经身受重伤,连人形都化不了——她说得好听,可她自己怎么不去,明知你喜欢瞎掺和,还要来撺掇!”
婴宁有些不耐地翻过身,抖了抖毛:“之前还一口一个‘前辈’,现在又骂人。”
“我不是骂人。”王子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想过没有,你如此年轻、又是女儿家,这世上到底有什么难事是非你不可的?娄前辈虽于你有救命之恩,可多少年过去了,时移世易,你怎么知道她真是……”
“你差不多行了。”婴宁也不高兴了,连尾巴都示威般地立了起来,“还有,女儿家怎么了?你和我相处这么久,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王子服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决定好的事,你说再多又有用吗?”婴宁轻哼一声,“读你的书就是,这些哪有你操心的份儿。”
王子服无奈道:“我只是担心你。”
“我没那么容易死。”
“可你已经受伤了!”
“就算死了,我还有铺子、有那么多钱呢。”婴宁挥了挥前爪,“都留给你。”
她本是抱着缓和气氛的目的半开玩笑地说了这番话,谁知王子服听了一愣,整张脸“刷”地便白了。
“放心吧,我真的不想……”婴宁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只见他忽然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茫然道,“你去哪?”
哐!
王子服猛地抬手,用力捶击门板。婴宁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在不住颤抖,这才后知后觉道:“……你生气啦?我开玩笑的。”
王子服痛苦地闭了闭眼,前额抵在窗纸上。一种压抑了太久的焦虑和委屈将他的心肺都攥得生疼,几乎要从喉头呕出来。
“对不起嘛。”婴宁不安地蹭了蹭爪子,踌躇着是否要上前蹭蹭他的小腿,“你说错话,我都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这讲理到近乎可恨的天真。
王子服忽然十分绝望,他缓缓回过神,身体无力地倚在门板上。
赤狐鲜少带上这样小心翼翼的神情,自下而上地和他四目相对。王子服几乎耗尽力气才开了口,仿佛自言自语地轻声道:“我还要怎么做。”
“什么?”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离开。”两行泪珠就这样冷冽地滑落,王子服看起来怔怔的,语气近乎哀求,“你告诉我。”
婴宁一时震动,下意识便道:“我没有要离开啊。”
“我说过,若我是羿,爱人离我而去,我定会一头撞死,叫她悔恨终身。”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王子服已然看不清婴宁的身形,“若你死在我前头……你竟连一个以命相挟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这是魇住了。婴宁立刻跳下床铺,想上前安抚:“我不会死的,你别怕。我们……”
谁知她尚未靠近王子服,后者便忽然夺门而出,门板被重重拍上,从外侧上了闩。
“你去哪儿!哥哥!”婴宁下意识就要踹门,却意识到这具狐身过于渺小,连一副薄薄的木门都撞不开。
她开始大声叫嚷,前爪不住地刨着门板。很快小泥鳅便闻声赶来,一脸惊诧地开了门:“怎么了?”
来不及多言,婴宁如箭矢般窜出房门,循着王子服的气味飞快地冲了出去。冲过数重门洞,她眼睁睁望着王子服的背影消失在会馆门外熙攘的人流中,下一个瞬间便看不见了。
婴宁连忙跟着撞入人潮。她还能闻到王子服身上那丝轻而怡人的香气,可无论朝哪个方向去寻找,都只能看见行人沾了灰的裤腿而已。
“别挤……哪儿来这么多人?”
“快走,后面巷子里死人了,官兵已经围起来了!”
对于行人的吵嚷,婴宁一时还未来得及听进去。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仿佛这次争吵过后,有什么东西就要永远的不一样了。
……
“属下办事不力!”
数个青刺军跪地请罪,鄢将军被一惊一乍的下属烦透,摆摆手道:“啰嗦什么,都站远些。”
半柱香的工夫之前,眼前这个黄门装束的瘦削男子还站在她的厅堂之上,提着鸟笼大放厥词。而如今,浓血从他颈边皮肉与刀锋之间的缝隙不断拥挤地滚出来,地面血泊也随之缓缓扩大,险些污了她的鞋底。
鄢将军面不改色地抬脚,冲一旁兵马司的伙计打了个手势:“搬。”
“这……小的们还没有查验过现场。”
“凶案全程由我亲眼目睹,还拖什么?”鄢将军蹙眉,语气带上了不容质疑的强势,“我的人已经在满城搜索凶犯的踪迹,你们呢?”
那领头的似乎不太服气,便硬着头皮顶了一句:“恕在下直言。鄢小将军虽自称是目睹了凶案,却无法洗脱杀人的嫌疑。还请小将军稍安勿躁,再与小的们回衙里将事情说清楚。”
话音刚落,他便将脑袋深深埋了下去,等待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将军”的震怒。
谁知鄢将军立即便作出应答,听起来也毫无抗拒之意:“你说得没错。与其去找一个或许根本就是莫须有的凶犯,怀疑我,的确是此时更理智的选择。”
领头的十分意外,下意识便抬头向鄢将军望了过去。谁知对方眼中尽是不屑与讥诮,刺得他立刻又老实地跪回了原处。
“只是我很好奇。”鄢将军抱臂倚在墙边,那是一个相当潇洒、高傲的姿态,“换作是任意哪位别的大人,你还有胆量道出这番豪言壮语吗?”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发滚落,领头的后腰一软,连忙磕起了响头,还不忘连声告罪。鄢将军无声地笑了笑,用鞋尖挑开一只即将被血污浸润的竹筐,并未再说什么。
依照她原本的计划,几名尾随的家丁只不过是障眼法,只要她自己紧跟那黄门的动线,就能在对方放松警惕之后,一举追到对方的老巢。谁知对方半路又遭到同伙的灭口,这下她倒成了事后黄雀,血本无归。
都怪她这些年被京城的尔虞我诈磨去了魄力。鄢将军想。
她当时分明就该立即出手与那凶犯殊死一搏。即便那人身上带着修罗恶鬼般的血气,她也没有分毫畏惧的借口。什么按兵不动、什么静观其变,都是那帮酸儒捧起来误国的假把式。
正胡乱想着,她耳尖微动,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街口不大不小地闹了起来。循声望去,几个兵马司的喽啰正举着竹筐上蹿下跳,像是在对付耗子之类乱窜的活物。
“是狼!我抓住了!”
“狼个屁哦,我看是红豺。”
小喽啰好容易将那东西扣在地上,连忙心有余悸地坐上去,揩着脑门上的汗。同伴顺着竹筐的缝隙往里瞧了瞧,似是一惊。
“啥啊。这分明就是纯种的狐狸!”
。。。。憋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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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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