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选择

“不解释解释吗。”

母亲面沉如水,小院里气氛滞涩。

婴宁正心烦呢,两手捧着下巴,蹲在桌边:“解释什么,你没有老相好吗?”

“……”母亲被噎了一下,“自然有,就是你公爹。”

婴宁有些错愕,抬起头一脸莫名其妙:“你就和第一个男人成亲?没再好好挑挑?”

没想到这句话把母亲彻底惹毛了。往日母亲发火,要么破口大骂要么干脆动手。这回,婴宁第一次见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将门摔上。

“我又怎么了!”婴宁觉得不公平,站起身嚷嚷。她从住进王子服家的第一天就觉得憋屈,日日在心里给自己顺毛,努力只记得他家的好,不去想那些让自己不痛快的事。

可她毕竟在山里野了十几年,平白受人世的窝囊气,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婴宁不懂母亲为何发作——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她都没办法理解母亲的脾气从何而来。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在院子里兜了一圈想摔些什么东西泄愤,想到之后还要收拾干净又不舍得,只能怒喝一声,走到角落里去提那对练功的石锁。

用力——

石锁纹丝不动。

再用力——

老丁头见她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在一旁幸灾乐祸:“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我才没跟自己过不去,”婴宁收紧臀腿用力挺身,依然没能成功,“是她非跟我过不去!”

老丁头跷起脚,挥着蒲扇指正了她的动作,才慢悠悠地提点道:“在瘸腿的人面前别跑太快,缺德。”

“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喽。”老丁头扶着桌子站起身,走上前将婴宁从石锁前赶开,一手一个,双脚下蹬——

石锁稳稳悬空,又缓缓落地。

老丁头拍拍手,将插在裤腰上的蒲扇拔出来:“好好练吧,脑子和力气总得占一头不是?”

说完大摇大摆回家去,深藏功与名。

……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靠近山脊的方向泛着粉紫色的霞光。婴宁的肚子准时准点叫了起来。

过了晚饭的点,母亲的房间依然静悄悄的。婴宁开始坐立不安:她是铁定不能进厨房做饭的。现在家里本就躺着个病号,不能再有人吃饭吃坏肚子了。

再想象一下小泥鳅踩着板凳,举着比自己手臂还长的锅铲在灶火前炒菜的样子,她不由得一阵心虚的歉疚。

无论如何,先把母亲哄好,解决今晚的伙食问题——

“吱呀”一声,院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窄缝。

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上一下,从门缝里挤进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婴宁。

小泥鳅:“姐姐,家里有饭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婴宁干笑:“你饿得厉害的话,我去给你逮只兔子鸡什么的回来烤一烤?”

这时她才发现,和小泥鳅一起的小孩正是孙大家那个智力有些残缺的孩子。

这小孩虽然脑袋糊涂,个头却不小,一看就是被他爹和奶奶填鸭一样养大的。

“他家里没饭吃,我就带他回来了。”小泥鳅像是怕婴宁生气,偷偷观察着她的眼色,“可以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自己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面前还有两个孩子像小雏鸟似的仰着脖子,四只小眼睛溜圆晶亮。婴宁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嗷嗷待哺”四个字是怎么写的,没多犹豫只好妥协:“先弄点点心什么的垫一垫吧,我去给你们弄吃的。”

——这一“弄”,就把自己弄到了母亲房门口。

低声下气、卑躬屈膝、恭恭敬敬、做小伏低。婴宁按着门板,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终于掐着嗓子谄媚地小声呼唤:“小姨呀,你干嘛呢?”

无人应答。

“那我进来了喔……”婴宁弯下腰,鬼鬼祟祟地推开一道门缝往里瞧了瞧。母亲坐在榻上,背对着自己,没有动作。

排除了枕头或其他什么物体被用力砸过来的风险,婴宁这才大着胆子进屋,将门板在身后轻轻合拢:“还生气呢?”

母亲缓缓转过头望向她,看不出情绪。

婴宁被盯得毛骨悚然:“干、干嘛,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母亲忽然冷笑一声,“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通,你好端端的做什么非要来当人。”

人世煎熬,生有八苦。

母亲平日里看着婴宁的样子,总不把她当作人,而是一只顽劣自在的野兽。

人就是两脚扎根、头顶烈日的。可婴宁有时横着看、有时倒着看,还要来问:为什么没有人和我一个方向呢?

“留在山间,永远自由地跑、自由地跳,没有规矩、不受束缚,不好吗?”母亲并没有讽刺的意思,相反,她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清晰地意识到,婴宁嫁给他儿子,实在是一笔相当不划算的买卖。

“你们现在两情相悦、如胶似漆,可这才多久?”她承认自己有些嫉妒,虽然没有选择的权利,可她和夫君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你们没有为生计发愁过,你还没有生过孩子。你没有全身浮肿、腰痛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没有挣扎一天一夜流了满床的血,就为了把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从肚子里挤出来。”

母亲说着,声音愈发颤抖起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说这么多是为了得到什么结论,只能如开闸泄洪般将记忆里一切风霜雨雪一股脑儿地全倒出来:“你没有种过地、背过猪草,没有独自养过一个小孩……你更没有被人欺负、遭人白眼,是个男人都能摸你一把,就因为你是个寡妇,你晦气、你弱小、你脏。”

而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母亲心里想着,悲哀地发现自己只记得苦涩的味道,而更多吃过的苦都已经被她遗忘,连痕迹都没留下。

“所以我想,如果我是山林里的一只野兽就好了。哪怕是最小的一只鸟、一只兔子,被豺狼一口咬断喉管,也好过这样没尽头地活着。”母亲没有落泪,只是麻木地望着窗纸,看那点残阳渐渐消逝,整个房间陷入静默的黑暗。

“不单是我,连你娘也是一样的。你明白吗?做人就是这样无趣。”

半晌无言。

就在母亲以为婴宁其实是睡着了的时候,忽听得“噌”的一声,屋里被暖融融的橘色微光照亮。

婴宁一搓灯芯,油灯应声燃起。她挠了挠脸颊,轻声道:“做狐狸也是很无趣的。”

“南山那么美,我又法力高强,整座山没有其他野兽敢和我抢地盘。我有娘作伴,所有松鼠野兔都听我调遣,我每天都很开心,从来没有烦恼。

“可是有一天晚上我看着月亮,忽然觉得无聊至极。难道我要日日对着一模一样的景色,什么都不做吗?所以我才下了山,不管是挨骂还是受骗,我都觉得新奇。或许几年后我做人也做腻了,又想去做一棵草、一条河,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婴宁说得恳切,母亲静静听着,并不表态。忽然,门外传来小泥鳅小心翼翼的声音:“有人在吗?”

她轻轻叩了叩门:“家里没有点心了……”

“……”婴宁迅速走到母亲床边,决定速战速决,“我师父和我说,在瘸腿的人跟前不能跑得太快,我本来不明白的,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母亲从恍惚的状态中一点点抽离:“说来听听。”

“人没有狐狸跑得快,难免羡慕,更何况是瘸腿的人。所以师父的意思是,不能炫耀别人没有的东西。”

听上去还是不聪明,但总归摸到了点门道。母亲终于下床起身,收拾收拾推开房门:“你师父可不知道你是狐狸变的。”

对哦!婴宁愣在原地,又想不明白了。

……

为了在母亲面前装乖,婴宁主动把一整桌的碗筷都洗了,还特意留了一份饭菜在锅里,预备着王子服万一醒来能随时热给他吃。

她在墙根边上卖力地刷着碗,小泥鳅试图插手帮忙,被严词拒绝。小泥鳅只得蹲在一旁,借着灯笼陪来蹭饭的傻小孩玩游戏。

两个孩子平日里都没有同龄人陪着玩,自然也不知道有些什么时兴的游戏。母亲见他们蹲在地上洒水和泥玩,膈应得脸都绿了,连忙将小泥鳅拉过来里里外外擦干净,又进屋去给他们翻找王子服儿时玩过的小玩意儿。

“我们从前都玩抓子儿。来,我教你们。”母亲将几个拇指大的锥角形小沙包高高抛弃来,示范着抓了一下,“抓一个,这样是抓两个……”

婴宁腹诽,自己平时在家里闲得长草了也没见这些玩具,奈何好不容易哄好了母亲,她可不敢再找晦气,只能敢怒不敢言。

干完活儿,婴宁站起身抻了抻酸痛的腰,凑上去看热闹。小时候她娘也教她玩过这种游戏,不过用的是山鹿拐骨,要更大一些。

那些小沙包似乎是母亲手缝的,能看出和屋里枕头、褥子用的是一样的布料。婴宁看着那三角形、小小尖尖的形态,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重要的线索,似乎是一直被自己忽视的、近在眼前的答案——

“姥姥啊!”婴宁忽然撒腿就往房里冲,“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怪不得母亲和师父有一个算一个,都说她脑子不好使。

先前王子服还给她看过她娘给的三个锦囊,抓耳挠腮一天一夜,居然到这会儿才想起来!

婴宁:第一次当人不太熟练,包容一下^^

妈咪真的是永远在被小狐狸创飞的路上,但是每次都很大度地调理好了……有一种被这个b世界创得体无完肤已经无所谓了的美感……

都看到这里了就点个收藏吧UU快下新晋了还是很凉,人家会努力的……

PS:上一章作话补了小剧场哦记得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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