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童谣

“就这些?”

“就这些。”

婴宁将王子服写好的笺纸轻轻揭起来,吹干上面的墨迹。

小梅花,满枝丫,腊月寒冬远人家;

玉立亭亭羞玉骨,白花白蕊白脸颊。

任风吹,任雨打,零落泥雪缄无言;

离枝何苦庸自扰,花命本为怜者生。

折一朵,又抛下,残瓣落白不知怨;

嫣红姹紫皆下品,唯有寒枝自高洁。

《小梅花》,在附近地界流传甚广的一首童谣。

“我怎么看不出问题……”婴宁反复读了好多遍,困惑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根据那些姑娘的说法,这首歌谣在女孩子中尤其流行,小时候念着不觉得有什么,可这几年里莫名流传出一个说法,即是说它有招魂的作用,念得多了容易引来姑娘坟的怨魂,把人拖进坟里去。

她询问王子服,对方却没听过这个说法。或许是他少年失怙又一心埋头苦读,和同龄人没有太多交际的缘故。

母亲倒是听说过,只不过并不信服,因为在她年轻时这个说法还没有流传开来,《小梅花》只不过是当地最普通的一首童谣罢了。

婴宁以为它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线索,可自己一连念了好几遍,笼中的白衣灵都依然保持着原样,也没有别的怪事发生。

或许真的只是她们想多了。婴宁轻轻摩挲着笺纸的边儿,将自己今日的发现细细说来:“我猜,白衣灵是从人的恐惧中汲取灵力的。这么一想的话,其实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姑娘坟本身便怨气深重,非常适合邪灵生长。恐惧本身就有着强烈的、邪性的力量,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恐惧。从酒席上众人的反应来看,估计光是当地女子对姑娘坟本身的恐惧,就足以成为大滋大补的养料。

于是白衣灵盘踞在姑娘坟之上,日益壮大,若常从那条路上经过,便会被它缠上。

“有道理,可最关键的问题依然没有定论。”王子服蹙了蹙眉,仔细回忆着自己梦中见到那白衣灵的样子,“打从一开始,这白衣灵到底是从什么东西中生发出来的?为何是白衣白裙、身有残缺的样子?”

“这应该要问你才对啊,你心里必定是对这样东西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才会看到……”

白衣白裙。

婴宁忽然低下头,手指拂过一行小字。

“玉立亭亭羞玉骨,白花白蕊白脸颊。”

……

月弯如钩,落在水盆里飘摇,融化成亮融融的碎块。

妇人还在院中忙碌,用力投洗最后一块抹布。

“苏姨。”听见有人叫自己,她抬起头,发现婴宁去而复返,站在自家门外。

她连忙在围裙上擦干净双手,招呼对方进来:“怎么着,有东西落下了吗?”

“没有。”婴宁帮她将桌椅收到角落里,“只是夜里睡不着,想找你唠一唠。”

苏姨找到两把摇椅摆了出来,她们就这样躺在院子中央,静静望着煞白的月亮。小猫轻巧地跑过来,跳上苏姨的膝头。

“最近村子里不太平,”婴宁忽然开口,状似无意,“先是有人莫名昏迷、又是说姑娘坟爬出了鬼,苏姨,你觉得是不是那鬼魂来害人了?”

苏姨抱紧了猫,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白日不说人夜里不说鬼,慎言。”

“这有什么的,白日里不也说了孙小姐吗。我就是想着,没病没灾的突然有人晕倒,怎么看都是有鬼神作祟。”

“兴许是某种没见过的怪病呢。”苏姨平日里最怕这些,只能自我安慰道,“也可能有人下毒,那井水里就是解药。”

婴宁笑了笑:“你不知道。那些昏迷的人都常从姑娘坟边上过路的。清明之后,有几对老夫妇也中招了不是?我打听了,他们都有女儿或孙女葬在那里,一定是去拜祭过。”

“……别说了,我怕夜里睡不着。”

“这有什么,你不往那边跑,就不会被鬼缠上。”婴宁忽然侧过头,直勾勾地望向苏姨的侧脸,“你家没有女儿,自然没事。”

苏姨一听这话,沉默了老半天,忽然苦笑道:“你是听说我没了一个女儿,才这样试探我?小宁,你真的不擅长撒谎。”

婴宁默默地转回去,不置可否。

苏姨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小猫的脊背,过了很久才长叹一声:“都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躲避什么,“我找了千万个借口,怪罪老天,怪罪别人……但其实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

十二年前,苏姨有了她的第一个孩子。那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孩,脑子机灵、胆子又大。

那个时候,她亲自教女儿唱一首又一首的童谣,每天都幸福满足。

直到女儿从梅花树上坠落的那一天。

人们找到女儿的时候,她正静静倚在白梅树下,半睁着眼,好像只是在发呆。

小孩子们不懂生死,围在尸体的一旁,拍着手唱着《小梅花》。

直到今日,她都能听到那参差不齐打着拍子的拍掌声,以及孩童尖叫、嬉笑,像中邪一般不停唱着童谣的声音。

荒诞至极,宛如梦境。

为女儿下葬的时候,苏姨又听见不远处有人唱起那首童谣。

闭嘴……停下……不要再唱了。

她太久不说话了,一时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丈夫察觉她的异常,凑上来抱住她,问她想说什么。

她疯了,发出此生最凄厉的哭喊,说那声音是恶鬼索命的咒语。

但她知道,童谣自然只是童谣罢了。

“——真的吗?”婴宁冷冷地道,“我不这么认为。”

苏姨从苦涩的回忆中抽离,茫然地望向她。

“‘离枝何苦庸自扰,花命本为怜者生。’我哥哥说这句写得最好。可我觉得不对,花好好地长在那儿,被随手折下来了还不能伤心一下吗?后半句更是莫名其妙,无论花还是别的什么,万物只不过是为生而生,其他的都是狗屁。”

“这……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苏姨被她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想说什么?”

“关系大了。”

婴宁原先最想不通的问题在于,人皆有怖,苏姨出现之前,白衣灵也和一屋子的人朝夕相处了好几日,怎么就没有吸取到灵气呢?

在她提出这个质疑的时候,母亲告诉她,苏姨也有一个埋在姑娘坟的女儿。

事情忽然豁然开朗,与她原先大致的猜测类似,却又有所偏移。

《小梅花》会招来冤魂的说法,差不多正是从苏姨失女的那一年流传起来的。兴许是她在下葬时说的疯话被误传,又兴许是她女儿死得惨烈,给不少人都留下了强烈的印象。总之这首童谣被赋予了特殊的恐怖色彩,在人们的意识中被和“姑娘坟”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如此,并不足凭空孕育出一个强大的恶灵来。巧合之处在于,《小梅花》这首童谣,本身并无无辜。

——童谣从来就不只是童谣。

白衣灵为何会有一个固定的、白衣白裙的形象,又为何有时无口、有时缺胳膊少腿,在这首童谣中都可以找到答案。

“白花白蕊白脸颊”——你要像白梅花一样,白衣白裙、脸色也惨白才够漂亮。

“零落泥雪缄无言”——即便生活凄苦,你也不应该抱怨,最好一句话也不要讲。

“残瓣落白不知怨”——也许有人伤害你、抛弃你,让你体无完肤、残缺不全,可你不应当怨恨,因为那才是高尚的品格。

姹紫嫣红皆下品,不过是狡猾的谎言。婴宁已经懒得去探究这背后的阴谋或诡计,在一切线索自动归位的时刻,她只感到遍体生寒。

白衣灵的本源,正来自于这一首满含恶意的童谣。太多女孩子唱着它、听着它慢慢长大,也许她们也曾感到不痛快、有一瞬的质疑或不解。

可更多人会告诉你,是你想多了。

因为唯有寒枝自高洁。你会质疑,只是因为你做不到。

于是她们只能学着沉默,像从来没有长过一张嘴那样。

可内心的矛盾不会因为成长而淡逝。她们只能将这一份忧惧和困惑深深埋藏起来,迷茫地向着童谣里描述的方向努力攀登。攀不上去,就丢掉一部分的自己,只要越来越轻,自然就上去了。

可那里从来空无一物。若有人真的攀上去,也只能看到层层掩饰下空洞的陷阱。

踏进去吧。因为你早就知道,你的一生只为让人发出怜惜的赞美而披荆斩棘。

来晚了。。。我保证不再卡DDL了。。。。。。。。。。(疯狂磕头)

不想上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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