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真不错。”
“可不,这样的好东西一般客人可喝不到。”
一大早母亲便和孙家两位嫂嫂坐在一起喝茶,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婴宁蹑手蹑脚地想要绕过她们,被逮了个正着。
“哎,婴宁妹妹起来啦!”大嫂起身冲她招招手,“快过来,有事和你说。”
婴宁原本是打算去州衙门附近转转,把最新消息再往知州耳朵里捅一捅的,闻言只得干笑一声,乖乖地坐过去。
大嫂拉着婴宁的手,和蔼道:“你与我家三妹妹是旧识,昨日怎么不同咱们说呀?我去问了她才知道还有这一茬。”
婴宁还以为按照孙小姐的性子会装作不认识自己,只能讪笑道:“我只是替小姐办过一回事罢了,哪来那么大的脸套近乎。”
“所以说呀!你们才见过一面,她便那么喜欢你,更是难得。”大嫂将桌上一只藤编的小篮推到她手边,“这个……她托你帮个忙,将这东西送去给她的一位旧友。”
婴宁掀开篮子上的软巾一看,下面赫然是三只刚长出绒毛的雏鸟。
看来是她当初那份活计做得不好,鸟儿还是下蛋了。婴宁只觉得更加对不住孙小姐,愧疚得在心中给她连磕了八个响头。
“你看,这也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怎么能叫客人跑腿呢。”大嫂抱歉地一笑,“只是她说,非得要妹妹你去才成。实在对不住啊。”
婴宁一拍桌子:“这有什么的!小事一桩。”
半个时辰过后,婴宁便由孙家的马车送到了目的地。下车抬起头,面前是一扇似曾相识的角门。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篮子,叩开门道:“我是姑苏巷孙家来的,他们家三小姐托我来给夫人送样东西。”
来应门的是个衙役打扮的仆从,一听这话便喜笑颜开:“夫人等了好久,你们终于来了。”
婴宁连忙点点头,环视四下无人,做贼似地跟了进去。
孙小姐真是她命里头等的贵人——此处正是婴宁原先大费周折才能混进来的莒州衙门。
前一日她将马役的事情大致解释给孙小姐听,后者便若有所思,还说自己“大概能帮上忙”。
婴宁也没想到,她除了给钱,竟还真能帮上更大的忙。
……
知州夫人高大严肃、中气十足,看起来十分不好糊弄。
婴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好非人的压迫感。很难想象这两个人是怎么玩在一起的,聊天的时候不会冻得慌吗?
“孙三这么久不与我联络,怎么,今天倒是又套上交情了。”夫人嘴上硬得出奇,手上倒很诚实,将篮子抱在怀里轻轻逗弄着几只雏鸟,“生面孔啊,看你的打扮不似侍女,是她新结交的闺中密友?”
哎呦喂,酸的。
“我哪里能比得上夫人在孙小姐心中的地位啊!”婴宁很是识趣,“小姐当您是莫逆之交,只不过身陷囹圄,不便言说罢了。这不,家中好不容易孵出这一窝五色鹦哥,小姐立刻差我给您送来了。”
知州夫人冷哼一声,神色不明。
婴宁也摸到了些给对方顺毛的门道,凑上去殷勤道:“不瞒夫人,我是干兽医行当的,白梅村丁老先生是我师父。雏鸟金贵,不易养活,夫人若有需要,我就……多啰嗦几句?”
夫人面色不改,身体却往一侧微微歪过去,像是放松了一些:“不必,府中自有侍弄花鸟的匠人。”
“哦……”
婴宁有些泄气,正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自然顺滑地将话题绕到自己想聊的内容上去,便听夫人接着道:“丁老先生,我见过。医术高明,只不过近些年没听说他的消息了。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师父,没想到你这名声真不是吹出来的!婴宁一喜:“好着呢好着呢,最近师父一直在忙马场——”
她假作说漏了嘴,连忙浮夸地掩唇:“就、就是在忙别的活计了。夫人没听见消息也正常。”
夫人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追问。
婴宁见对方不接茬,眼珠一转,又是旁敲侧击、抛砖引玉了好几番,可夫人却只是轻轻吹着茶水,怎么都不咬钩。
问啊!快问我啊!
她和这些城里人周旋下来,深觉自己脑子不够使,强颜欢笑咬牙切齿道:“夫人,您还有什么好奇的想问我吗?尽管问哦?”
夫人看着她,忽然很轻很轻地蹙眉笑了一下。
“我才要问你。”她将篮子上的软巾盖回去,小心翼翼地交给侍女,“究竟有什么事要同我说,至于这样拐弯抹角。”
说完她一挥手将房中仆从都遣了出去,看看日头,端起刚斟满的茶杯。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喝完送客。”
……
孙家人并没有留他们太久。当日下午,吴家人便坐上了返程的马车。婴宁则马不停蹄回到济南马场,继续手头没做完的活计。
老张嫌她去得久了,连晚饭都没给她留。
“抠死算了。老娘给你们打白工半个子儿都拿不到,如今连口热乎饭都舍不得给。”
婴宁半夜蹲在厨房里生火,被熏了一脸的黑灰,差点把锅烧穿。
还是张小妹听说她回来了,带着窝头和酱菜来接济,她这才不至于跑到外面抱着马脖子生啃。
一个多月下来,张小妹已然将她当成了最知心的朋友,陪她一起啃着干粮吹夜风,将这两日马场里微末的小事都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然后我就说,兔子和鸭子怎么能一样呢,兔子长得那么可爱……”
张小妹晃着腿,发现婴宁嘴里塞得鼓鼓的,正望着自己发愣,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怎么了?”
“啊?”婴宁回过神,下意识抹了抹嘴角,“没……没怎么啊,你接着说。”
张小妹一撅嘴:“我不说了,你都没有好好听。”
婴宁叹了口气:“抱歉啊,姐姐心里有些乱。”
“好吧,那我不烦你了。”张小妹很是乖巧,安安静静地一点一点啃着手上的食物。一点残渣掉在脏兮兮的围裙上,她也捡起来塞进嘴里。
婴宁望着她,嘴里的麸皮窝头越嚼越没滋味。
若济南的马役真能减轻一半,这个孩子是不是就能吃上好一些的白面和肉干了?
“小妹,你有没有觉得……”婴宁艰难地措辞,“觉得不公平?”
有些人生来就有尊贵的出身、锦衣玉食的生活。就拿养马来做比方,富贵人家只要稍微打点些银两,就能免去这无关痛痒的差事;而真正会被一匹马拖垮的人家,反而避无可避。
“若你托生在官家府邸里,吃得好、穿得好,就不必吃馊掉的冷饭,更不必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捡马粪了。”
婴宁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自己同对方说这些是对还是错:“其实无论是济南还是青州,但凡养马都是一样的苦。可能我真是在这边待久了,一时间竟有些……”
分不清自己的立场了。
张小妹却并未被她的低落感染,艰难地咽下一口干窝头,纳闷道:“这有什么的?”
“我爹说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她往婴宁身边挪了挪,眨眨眼认真道,“我若羡慕富家小姐尊贵,人家也许还羡慕我自由自在呢。就算是天子都有自己的烦恼,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夜风习习,更深露重。
婴宁一时无言,只能将她搂在怀里拍了拍,轻声道:“过不了几日,我就要走了。”
张小妹一听便急了,想要抬起头,被她用力按了回去。
“若我们有缘,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婴宁的声音难得沉静,张小妹瘪着嘴,鼻尖一酸。
婴宁仰头望着黑沉一片的夜空,面上满是迷茫之色。她不想评判老张的那套道理正确与否——众生皆苦,看得开自然也是一桩美德。
公与不公,真的没人能说清楚吗?
……
数百里之外,沂水县衙。
赵公义近日总睡得不踏实。
这天夜里他腹胀难忍,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半是迷蒙半是清醒地陷入梦魇之中。
明知是梦,赵公义却觉得周遭一切、所见所感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梦中他捧着自己涨大十数倍的肚皮,连行走都费力得很。
随从搀扶着他走出衙门,只见面前男女老少呼啦啦地跪成一片,山呼赵大人是百姓的父母官。
父母官,父母官。赵公义想起自己新官上任那年在心中默默立下的誓言,额上沁出冷汗,摆摆手转身欲逃。
谁知他忽而腹痛如绞,低头一看,两腿之间血流成河,大大小小的肉球不断滑落,在地上一滚,便化作更多的男女老少向他跪拜。
“父母官。父母官。赵大人是我们的父母官。”
赵公义痛得大叫,脚下一滑,仰面倒了下去。硕大的肚皮挡住视线,他只能感到肉球还在不断地降生,百姓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他看不见自己生了多少人,肚皮却怎么都不见小。
一个老头子凑上来,呼吸腥臭,喷撒在他脸上。
越来越多的百姓扑上来撕扯他的衣襟,疯狂地寻找乳汁。赵公义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身下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目眦尽裂,在地上生生抓翻了指甲。
老头子歪了歪头,鼻子和嘴巴忽然迅速拉长——属于人类的脸庞扭曲畸变,变成一张马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半三更,内衙之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赵公义猛地坐起身,低下头一瞧,吓得几乎背过气去——
他的腹部比原先涨大数倍,坚/挺饱满,宛若七月怀胎。
来喽!
这章狂推剧情^^
感觉最近病毒很厉害,我们全家都中招了,大家最好戴口罩出门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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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诡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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