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谢树和顾笙然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头,陷入了沉思。
“爷爷,要不要把石膏拆开,我们看看骨头伤到没。”谢树试图接近那只打上石膏的腿。
“爸,你再跟我说说你这是怎么伤的腿。”顾笙然言语亲切。
谢洲躺在床上伸长脖子,一够一够看报纸装耳背,后悔没把放大镜带来,一大张报纸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谢树和妈妈得不到任何反馈。
10分钟以前。
谢树掐着11 点的时间,悄悄跨进医生办公室,昨晚又被拉去喝酒,今早又晚点,抓住最后几天的放纵,实习以后就无福消受了。
顾笙然显然也在蹲点,“你这几天就一点没回家?你相亲到底怎么回事?”
谢树被问的迷迷糊糊,本来酒就还没醒,拍了拍脸试图唤醒自己,回答问题;“啊?”
顾笙然看他一天屁事不管,废物少爷的本分相当自觉,看着就来气,对着正伸手半天也穿不好衣服的背,狠狠拍了一掌:“啊什么啊!你爷爷住院了,把腿摔伤了,说脑袋也伤着了,就在病房里。”
谢树被打懵了,听见天方夜谭一样:“啊!”衣服都没穿好,就冲出办公室。
顾笙然:“……”
又折着衣领懵着折返,用慵懒的语气问:“在哪?”
顾笙然:“……”
9点多,院长和聂尘炀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谢洲踏上24楼,张润备足住院用品,陈姐跟在一旁,准备充分,目标明确。
他是来住院的。
提前蓄谋,排场很大,不容置疑。
顾笙然可以拂了聂尘炀的面,院长的面子怎么着也要给,还没看老神在在坐着的这位,察觉到儿媳妇的目光,他还抬手淡然推了推老花镜,一脸无辜样。
好像了如指掌的一样,知道杨桉在的那间病房今天刚好有人出院,顾笙然人还没反应过来,她爸已经躺在12409了。
只能把目光看向聂尘炀。
聂尘炀是谢维铭从小到大的竹马,大学和顾笙然一个班,两人算是同省老乡,聂尘炀算是谢维铭和顾笙然的媒婆。
临床方向聂尘炀选了急诊科,顾笙然选了耳鼻喉,同时毕的业,同时进的医院。只不过顾笙然一毕业就结婚了,聂尘炀结过一次婚后又离了,妻子和儿子女儿在国外,小孩过年才会回来看他一次。
急诊科忙起来可以天昏地暗,聂尘炀以“没时间”拒绝一众给介绍对象的大姑大姨,从此封心锁爱,专注事业。
现在是急诊科主任、急诊教研主任,头上顶着一堆头衔,研修、博导、出书、带教、发刊,人到中年还在卷,完全不给年轻人留活路。
顾笙然觉得他要是那天嘎了,在医院发生的可能性至少80%。
拉着聂尘炀质问:“怎么回事?”
聂尘炀冤枉委屈无处说:“我正要上班,院长就推着谢叔来了,一看脚是有点伤了。但是不至于住院,指名道姓要我陪着去骨科打石膏,我敢不从吗?然后就来找你了,说顺道看看耳朵,年纪大了,也不知摔伤没?也不用怎样,就让儿媳看看就行。”
疑惑着继续说:“不去高级病房,指明要来你这。老顾,家里咋啦?”
顾笙然更是一头雾水,木然摇头,“不知道?”那个家里的家族破事,除了谢树以外的她可不想管。
能联想到的就谢树相亲,谢树说的他爷爷第二次跟着去,这爷三到底咋啦?可是为什么是来医院?
会不会是……
对着聂尘炀说:“你先去上班,我待会问问小野。”
谢树也不清楚情况,一到病房里问了一遍,老头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死活撬不开口。
转头看到魏皎鼻尖和山根缠上的两道绷带,鼻子肿的像个球一样,却还在兴致盎然看戏。
瞬间怔然,相亲那晚上,爷爷看的这个背影是不是就是魏皎?
这段时间的陆家人,非要赴约的相亲,爷爷和谢维铭书房里的对话,谢维铭好像也和魏皎走的比较近。
魏皎前晚的那句:“是我们都应该离她远点。”
别看老头老了,拄上了拐,但架着傲气一脸严肃,玩脑子论心计,没人能斗得过他。
谢树琢磨了半天,毫无头绪,想不出所以然。
“嘶~”
怎么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眼神在老头脸上转了一圈,想到个关键人物,然后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你上次找人调查你女朋友的信息,那个私家侦探联系还在吗?”
“前女友、前女友……”
“好好好,前女友。联系方式,快点。”
“你要干嘛?”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狗逼,你……”
……
没有犹豫挂了电话,看着陈时嘴硬心软还是发来消息,嗤笑一声。
谢树根据联系给对方发过去消息。
【你好,帮我调查一个人,谢维铭 —— 铭笙资本董事长 我需要他近期所见的人、做的事和去过的场所。】
谢树爱他爹的方式,好事查无此人,坏事先拿他开刀。
*
杨桉感觉这新病房风水不太好,这几天病房里都不太太平,先是魏皎住进来,人声鼎沸了半天的病房。
然后是现在这莫名的氛围,那个靠窗的老爷爷吊着石膏腿,却是生龙活虎的感觉,能吃能喝笑声从胸腔振出,骂人的声音也是响彻病房,服侍的人就有2个。
哦,不,加上谢树的话是三个,顾医生也从早上到现在不知进出病房几回了。
有钱人都是这样的排场吗?
她作为这个病房比他们早到的原住民,现在有种和刘女士被人推着入场的感觉,尽量降低存在感。
谢树这几天和自己打打闹闹,完全没有半点架子,杨桉能感受到他关心自己生病时是真挚的,不掺任何虚伪的成分。
但是隐隐有种隔阂,杨桉再一次提醒自己,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抑制不住一些自卑不由自主的疯长,所以杨桉确定自己要远离,不着痕迹的滑出那条可能相交的轨线。
谢树像是对一切都游刃有余,为人处世手到拈来的放松,抛到任何环境里能快速化身为变色龙,无声无息的和背景快速融入。
这个爷爷好像能镇住他,又不怎么压得住,爷爷对任何人都保持一种颐指气使的指挥样,所有人都平静遵从言听计从,连顾医生都没有过反驳。
可只有谢树,面对他的话语带着忤逆,那是平时自己在谢树身上看不到的另一面。
表面应承,多半是我行我素,两个人你说你的,我做我的,默契的不打扰。
谢树直接在老爷子面前报到,也不去护士站抢活。
剥着一个橘子,谢洲眼见着他已经剥完了,准备伸手接着。谢树完全没有接收到谢洲的信号,自顾自的也不看他,慢条斯理把橘瓣上面的橘络刮干净,再扔进自己嘴里。
谢洲讪然收手,不知道到底谁是祖宗。
谢树径自吃了几瓣后,打算不再逗他,还是把剩下的递给老头。
“吃不吃?”抬起下巴,微笑着看爷爷。
谢洲冷脸伸手,谢树又把手缩回一截,维持着笑意:“能不能说说你来着干什么?”
老人犟起来比谢树还像个孩子,老脸一红,随即骂道:“这个医院都是以我命名的,我想来就来,你管得着吗?橘子!”
谢树噎语片刻,平静讥讽回去:“这是病房,小声点,别在这发你的官威,都退休的人了。”
杨桉默默收回瞟着的目光,加深自己先前的结论,特别是听到谢树爷爷的那句‘这个医院都是于我命名的’,看来不单单是有钱。
谢洲吼完,也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不自在的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两位病友,咂咂嘴,吃完橘子,准备躺下。
谢树起身扶他,细致给他放下枕头,小声商量:“你让其他人回去,哪里都没伤着,不仅要占着床位,还要这么特殊。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戎马半生,不要留个晚节不保。你要查什么随你,我今天不上班,后面两天周末也陪你,三天时间够不够你折腾了。”
谢洲也自知有些过头,点头同意,而且这孙子还挺会照顾人,何乐而不为。
谢树打开手机看着那人发来的消息:
「他的级别高,略贵。」
沉默着打字:「钱不是问题。」
谢树抬头,目光瞥向杨桉,杨桉立刻收回目光,沉默翻身闭眼。
他蓦地停顿下来,后知后觉,看了看老头子,刚刚她眼里明晃晃的装不熟。
对方消息进来,他快速回复完,被阳光照着的后背晒得有些发烫,站起身往外走,路过杨桉时看她装睡颇为无奈。
杨桉和魏皎的关系越来越近。
原因是昨天早上给她带了个早餐。前一晚的手术在头部得全麻,要空腹,她基本没进食,手术完基本吃不了,第二天处于人事不省的状态。
杨桉上前问了一句,魏皎起床气泛滥不想理人,可她实在是饿,又想不起来吃什么。
见魏皎一个人,照顾她的人也还没来,有点惨兮兮,她家人也从来没出现过,就问了顺带她一句:“要不要给你带早饭?”
杨桉看她想了半天,替她做决定,“就粥吧!你昨天没吃东西,也刚刚手术,粥好一点。”
魏皎没在意,直到杨桉妈妈打着一盒还在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放在她床头柜上,她自然的问了一句:
“杨桉呢?”
杨桉妈妈自然的说道:“氧舱里!”
“啊?”
“一个治疗而已。”
“阿姨,你不用守在身边吗?”
“没事,她一个人可以,你快趁热吃。”
……
今早又有一份粥放在那,魏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被人不在意的在乎着。
为了找到弟弟,她出卖的何止是尊严。
当然杨桉和刘女士不知道,喝那碗粥时,病房里就她一个人,魏皎披着狠心的皮,难得感性一次,她狼吞虎咽吃得很快,眼泪差不多没忍住。
魏皎发现杨桉对自己的相机最感兴趣,每次自己拿着摆弄时,满心满眼的神采奕奕。
想要靠近一个人要么是找软肋要么是兴趣,兴趣是尊重,软肋是拿捏。
魏皎输完液,看向杨桉,她这几天慢慢的了解这个小女孩的病,比自己严重多了,自己顶多是鼻子难受,可杨桉面临的是左耳失聪。
她不敢想象要是有一天听不见了会怎么样?
但是她在杨桉身上没有看见过任何的颓丧、伤心,相反她安静,微笑时有一个酒窝,还有尖尖的虎牙,但会给她一种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错觉。
由衷感叹,真是,同一个世界各有各的惨。
杨桉转身,对上魏皎的眼睛,她看过去,刚刚的关门声是谢树。
“我想好好给你照一张。”
杨桉微愣,语气轻松的开玩笑说:“你说的我好像要走了一样。”
“真的,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我弟弟。”
杨桉翻白眼,又来了。
“唉,不过,18不应该是高三或者毕业了吗?难道我记错了。”
“没有,是我……我读书读的晚。”刘女士在一旁装傻的看着杨桉。
“不过,也没事呀,就一岁而已。”
谢树拿着水杯进来就听见她俩的对话,以及爷爷那光明正大听墙角的样子。
杨桉想闭眼已经来不及了,被抓了个正着。
谢树自从杨桉给他拍灰过后,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很怪,一种算不上坦荡的心情。
从开始数次遇见到后面的小打小闹,比起谢树自认为多管闲事,杨桉只是归类为机缘巧合认识的朋友,这样的偶然往后应该是很多的,没必要大惊小怪。
而且她是患者,他是医生,正大光明的医患关系。
魏皎不在乎谢树,并不想把天聊死:“我可能还有2、3天就要出院了。你呢?”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每个问题基本都踩在雷点上,杨桉耐着头皮回答:“不知道。”
刘女士找补:“多住几天不是坏事。”
魏皎同意的嗯了一声,但还是笑着说:“这医院多待一天都是煎熬啊!要发霉了。”
杨桉没有搭话,看着输液管,心理盘算着日子:
完整疗程12天了,差两天就两周了。
傍晚,杨桉还是站在老地方,她伸手接住一天中最后的阳光,阳光穿过指缝,皮肤捕捉到斑驳光影,透着血肉的红润温暖。
直到手举到发麻,即使对阳光无比贪婪,落日也降下了,光亮消失,手温骤降。
凉风涌来,温温吞吞揉动着本该恣意妄为的每一根发丝,可她刚洗过头未干,小柄小柄地困在一起,时间寂静沉沦,天色掩盖着周遭灰暗了下去。
“两周内恢复的概率是78%,不排除你是例外的可能。”
“你有没有想过休学,暂停一下,多一点时间治疗?”
这是杨桉第十天时,顾医生看着报告对她说的话,一直在脑海盘旋。
她可以配合一切,但是休学没可能,那是她的底线。
谢树自然走到楼梯间,轻轻扭动门。
偏向于遵守着某种约定,穿过落满夕阳的长廊,坚定奔赴角落,或许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休息。
手机响动,他从裤包里拿出查看。
「7.31 铭笙资本董事长:谢维铭,见过的人和具体行程。 」
下面陆续发来的照片和几则正在上传的视频。
谢树没有犹豫多久,也就并未抬头看向窗边的身影,关上门放开门把,往回走。
杨桉听到声响回望,身后没人,门重新扣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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