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永诚酸菜鱼

“我说顾医生,你还有多久才下班啊!要饿死了!”谢树张嘴无奈喊道,看着他妈妈没有表情的略过他,接上谈护递上的医用手套,快速戴上。

顾医生受不了转身,朝着护士台说:“你找个地方坐,不会?别在这丢人现眼,杵开点。”

却冷不丁和后面的谈护、钟医生面面相觑。

那小混蛋支着两条腿,靠在护士台边,手里还吊儿郎当地转着柜台上给病人签字的笔,不成体统。

……

谢树的妈妈顾笙然现任州医院的科室主任,爸爸谢维铭年轻时在部队,后面没有顺从老爷子谢洲从军的心愿,毅然出来创业,现在主营医疗器械,生意越做越大。

谢树面上阳光开朗,一脸的白净还带了个梨涡,十分具有欺骗性,所有人都会喜欢他,他也对所有人都平易近人,看得惯的坦诚相待,看不惯的惺惺作态,除了他爹。

凡是到了谢维铭这里都得另论,锱铢必较到了极致。

谢树和妈妈的关系极好,经常在医院里刷脸,他是科室老一辈人看着长大的。

旁边的护士出声:“小树,你看一下旁边桌上的透明盒子里还有回形针吗?”

谢树眼神转了一周,摇头道:“没有了。”

……

“我妈办公室好像有,”

“那你能帮我去拿几个吗?”

“好嘞,陈姐。”

临到门口,收住了笑容。

那尊佛已经在这办公室里不动如松的坐了半小时。

要是受不了他在里面,犯得着去打扰顾医生?

下车后,看着张润那张想笑又拼命忍住、忍俊不禁的脸,就知道准没好事。

一上来,谢维铭背对着门举着电话,他拿着喷洒浇着一丛墨绿色的凤尾蕨。一身黑色正装裁剪贴合的一丝不苟,窗边投进白色光线照亮他的脊背,却看不到正面轮廓,显得硬朗背影墨色更浓。

听到谢树动静后转身,轻描淡写地回复对面:“帮我推掉,不去了”。

而后下巴轻扬,耐人寻味地看了谢树一眼。

挂完电话,单手插兜浇花,细密的水柱一道道淋在蕨叶上,水滴汇聚落下,叶面慢慢回弹。有些许洒到了旁及的琴叶榕叶面,他终于舍得把插兜的手拿出来,没找到合适的擦拭,就准备去抽放在茶几上的纸巾。

转身抽空又看了谢树一眼,气息低沉:“回来了。”而后继续擦琴叶榕叶面的水珠。

谢树见势不妙,下意识想逃。

“今晚不去,一会等你妈下班了一起吃饭”,谢维铭把纸巾扔到垃圾桶,盯着他。

谢树听闻后,收住脚,转身回来,摸摸后颈,摸摸太阳穴,脚步轻柔的绕过他爹。

两人错身时,谢维铭斜眼瞥他,锐评:“出息。”

继续跑啊!

“啪!”

谢树把挎包扔到沙发上,瞟着他爹,无能狂怒。

死瘟神!狗皮膏药!

“让让。”谢树俯瞰他,手机页面是邮箱界面。

谢维铭滑动椅子后退,谢树拉开顾医生平常放东西的抽屉。

刚想放声,睥睨了身后人一眼,悻悻然走到门口伸头,小声呼喊:“陈姐有的,但是比你现在用的小一号。拿几个?”

“我看看啊,七个吧。”

“让让。”页面还是邮箱。

椅子缓速滑动。

快速拿起六个回形针起身。走出去。

“欸,不是六个吗?我听错啦?”

“再让让。”页面换成了一个医疗器械的产品说明PDF。

谢维铭终于忍不住,正经又尖锐询问,语速极快:“不就是回形针吗,七个你都数不明白?就不能把一盒都拿出去,用完再装回来?”

“用几个拿几个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哦,忘了,你财大气粗。”谢树可算是逮到机会了,面不改色的乘胜追击。

“对了,关你屁事!”

……

谢维铭无可奈何,按灭手机,扶额冷冷看着他:“舒服没?”

“你管我!”

谢树关上抽屉,手中握着一个回形针,居高临下俯视他爸,挺直脊背,高傲离场。

临到门边,以回形针为篮球,三步上篮,一个假投。

“耶!”进了。

还十分欠打的挑眉回看谢维铭。

*

杨桉和妈妈赶到医院时,将近快要7点,医院早已下班,母女两没有主意了。

从旅馆出来,天空已经完全黑完。

风变得凉爽,过道上开着桂花,清新的香味四散开来,抚平白日里的躁动。

也许是下午的哭泣缓和了一些,也发泄了一些,她和妈妈都找寻从悲伤中剥离的任何可能。

刘女士嗅了嗅空气中的花香,“这什么花?好香。”

杨桉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回复:“桂花,四季桂。”

刘女士开始构想:“什么时候我们也种一棵,就在家里那棵梨树旁。”

梨树在老家的院子里,年岁比她还大。杨桉她哥一上初中,一家人就从那个小山村里到镇上,爸爸杨朝呈做起了水果生意,他的毕生心愿就是赚钱回家盖小楼。

哥哥杨陆今年也才毕业刚实习,杨桉暗自诽腹自己这一遭,怕是要拆掉他爸梦中小楼的一层楼板,再不济可能都得多倒腾半年水果。

刘女士不知道杨桉那些乱七八糟的天马行空,歪着脑袋转向杨桉,话题转变的丝滑:“要不,咱俩去吃鱼吧。南城我来过都是二十年多年前的事了。”

环顾四周,东看西瞅,又自顾自询问:“我记得那个吃鱼的那个老店好像就在附近,不知道还在不在?”

杨桉终于是给了点反应:“什么鱼?”

“酸菜鱼。”

“辣不辣?”

“少加点辣就行了。”

转过一个街角,喧闹猝然归静。

凹凸不平的沥青街道,路面一看就是长时间的磨损,风刷雨淋后有碎石脱落。

小巷不长,林立着两三家铺面,一家住宿的店面,一个小的超市,也可以说是杂货铺,占据最大面的是一块停车场。

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家‘永诚酸菜鱼’,铺面很大,店名的灯牌红绿色交替闪动,黑夜里显得更直白吸晴。

门口的挑台上面用铁架框出店名,边上是簇簇粉白色蔷薇,开得琐碎盛大,和铁门衔接的院墙也是两边对称的铺满三角梅,梅紫色的花朵堆着开,像花城,纷繁杂乱闹中取静的胜地。

刘女士说:“好像就是这里。”

鱼不知道怎么样,这花着实是吸引住了杨桉。

植物有一种浑然天成让人静心平复的能力。

杨桉喜欢看植物,看那些植物静静动动,被雨淋,被风吹,被日晒,被施肥,被修剪,被啃食,被扼杀,好像生命也在这样静静动动。

杨桉看着满墙的三角梅,欣然点头:“就这里吃吧。花开得好好。”

刘女士推着杨桉的肩膀踏入那扇花门。

进门之后的庭院更是一番天地。

栽三角梅的花台里还种了麦冬,间杂葱兰韭莲。右边是个水池,池边围了一圈的盆栽兰花,地面摆着从高到低各式各样的花盆。

活鱼现杀,吃多少点多少,刘女士去点菜。

杨桉就在院子左边找了个位置,开始仔细打量这里的餐饮环境,里面的大堂坐满人,一排的木窗都打开了。

回看耳鸣充斥的这几天,生病情况未知却纷繁复杂十分累人,一时怔然,想把大脑填充到满满当当,试图让自己开心些。

木窗下是一个狭长花台,直拔挺立着一排嫩黄色的小灌,杨桉沉浸在那片植物世界里,转移注意力,道貌岸然让自己尽量不去想生病的事。

静谧的植物角落里,大堂里偶尔高呼的客人喧闹声、交谈声、服务员的招客声,偶尔还能听见后厨传来轰轰隆隆的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

“杨叔,还是照旧,鱼多加半斤,看着抓吧!”

谢树一身白色懒散靠着柜台,悠闲对着鱼店老板说。

这个鱼店可以说横贯了谢树的整个青春。

酸菜鱼店离州医院就5、6分钟的脚程,店主姓杨,妻子何芬,一家子都是永安的。

谢树刚上初中,就被谢维铭勒令从永安叫回来时,为了躲谢维铭,就天天跟在他妈妈身边,会经常来这里吃饭。

一来二去,谢树和杨叔处成了忘年交。

谢树身上有点痞子一样的散漫,一定程度上就是来自于这里。

杨叔早年开大货车,五湖四海的游走闯荡。鱼店俨然成为一个他朋友们的路途据点,货车司机一般都是长途,途径的山山水水都是谈资,饭桌一坐,天南地北的江湖行话混杂在一起,谢树耳濡目染,学得鬼精鬼精的。

他爷爷发现后,明喻暗喻谢维铭孩子不该这样养,没有家吗?放在那种地方?谢维铭不在意,关键是他想管也管不了,人都抓不到,泥鳅一样。

爷爷的话都是耳旁风,听听就过了。

后来爷爷也发现,谢树身上有一种‘活’气。

这种烟火气息是他们这种钟鸣鼎食之家永远不会折腰的。

杨叔比他爸爸还年长几岁,大大的水桶肚,人人都以为是喝出来的,其实是吃出来的。

套了一件已经洗到泛黄的老头背心,挂脖的围裙半折系在腰间,夹烟的手指打着算盘,噼噼啪啪手速很快。

杨叔视线多在谢维铭身上看了几眼,随后对着顾笙然微笑着点头。

“顾医生。小谢!稀客啊!”

谢树调侃:“欸,你这手速简直了,看一次惊一次。不过,我帮你装台电脑吧,方便。”

“小屁孩懂什么,那种新鲜玩意我用不来。这老手艺可不能丢了,你知道我爹走的时候怎么对我说的,”他把烟咬嘴上,在旁边的笔记本记下一笔数。

看了看谢树说:“老头死死握住我的手说,什么都可以丢,就是这算盘不能丢,是吃饭的家伙。”

杨叔哑着声模仿,嘴里的白烟飘飘绕绕,缓缓升空,有种神乎其神的韵味。

谢树敲了敲柜台,偏头对着杨叔笑:"还是要与时俱进啊!"

“嗨,大字都不识几个”,杨叔示意谢树靠近点,小声好奇的询问:“你爸爸怎么来了?”

“谁知道呢?专程来把我压回去相亲的。我一放假就溜回永安了。对了,木瓜凉虾还有吗?”谢树拿着上餐的号码牌,挥了挥手。

往他们那桌看去,靠窗而坐,谢维铭在帮顾医生擦桌子和烫餐具。

“管够,有什么事喊那个小江,叫江魏还是什么的,他刚来,我这走不开。”杨叔听闻谢树对他爸的冷嘲热讽见怪不怪,后又指了指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说,“就那个小麦色皮肤”。

谢树顺着看了一眼,没太在意。

眼瞅着他含在嘴里的那根烟快要烧完了,谢树立马扯下,丢进旁边的烟灰缸。慢条斯理抽了张纸夹在刚刚捏住烟头的地方摩挲着,凉凉道:“还抽?等会芬姨看到又该骂你。”

杨叔反应过来作势要打他,人已经走远了。

“小破孩!”

顾医生疑惑道:“你们聊什么呢?交头接耳的。”

谢树扶额,漫不经心地滑动手机,“没什么呀,就随便聊聊。”上拉下滑,下拉上滑。

谢维铭刚把谢树的餐具拿过去,平静开口:“你姥姥姥爷怎么样?”

谢树听闻突然高声对顾笙然笑着说,“给你看个好东西!”他把手机点开翻到监控,邀功一样献给他妈妈。

“明年要毕业了,有没有想过出国留学。去深造。”谢维铭难得姿态平和,轻轻吹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悠悠抿了一口。

谢树不以为然,“不去,没兴趣。”

那位叫小江的服务员刚要放下木瓜凉虾,他招手示意直接给他,在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囫囵下咽。

谢维铭抬眼看着服务员哑然,目光探寻了几秒又一闪而过,接着对谢树推心置腹:“认真点,别对自己的未来敷衍了事。”

“你那里看出来我不认真了,怎么着以前把我一个人扔家里,现在又要把我一个人扔去国外?”

“你本科学校也是国内顶尖的。我们不需要你证明什么,也不要你养家糊口,你大可以继续读下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谢树听不进去他的话,冷漠开口:“你就不怕鞭长莫及了,我再干出荒唐事了?”

谢维铭显然想的更远,提醒着他:“你是个大人了,不是10多岁。要不要让你妈妈和你一起出去?我可以安排她出去进修。”看了一眼顾笙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谢树轻描淡写的看了她妈一眼,食指点着桌面:“你问她?”

顾笙然正小口喝着杯子里的温水,眼角流露温柔,微笑看着画面里的父母。

木然被点名,抬头看向他俩:“这里面有我什么事?不用为我考虑。”

谢树闻言接着懒懒散散的说:“我可没什么抱负梦想,就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大少爷。”

谢维铭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也不逼他。

转而提起另一件事,目光径直逼迫着他:“好,这件事我尊重你。过几天和我去见一见……”话还没讲完。

“行行行,去去去!”早晚都逃不过。

……

谢维铭吹着茶水,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教:“不要不耐烦,你那天要是不跑,现在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冷嘲热讽,“有些事迟早都要面对,逃跑有什么用,还不如直面,像个男人一样。”

“你还没完了是吧?别惹我,我今天难得心情好。你才不是男人呢?”

谢维铭冷哼一声,集中火力教育:“不对,你算不上男人,只是成年了。幼稚到死的处理方式,做事没有逻辑不会未雨绸缪不会给自己留退路,心性还跟个孩子一样,面上吊儿郎当,你不是天天和我对着干啊?狠劲谋略你是一点没学会,我是怎么给你这种懦夫……”

顾医生狠狠踢了谢维铭一脚,“嘶~”,谢维铭顿住,愕然看着妻子。

你就天天这样护着纵容?

“谢维铭,你……”谢树已然跳脚,“啪”餐桌拍的震天响,想上手了。

顾笙然:“小野!”按肩稳住他。

谢树气笑了:“妈!”

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愤然感慨:

“你是怎样答应嫁给他的,他当时承诺给你摘星星了?”

谢维铭:“……”

果然,思考方式更是没有逻辑,脑袋里装的是水吗?

顾医生:“……”

Ok,fine.我就不该管,爱咋咋地!

一顿饭吃得不得安宁,菜还没上桌,火气愈发大。

谢树碍于在公众场合以及妈妈脸色,较劲生闷气。

隔窗上缘是少数民族特色的雕花,屋檐做了一层仿的木材,层层往里收边,和柱头衔接的一圈做了彩画,画上要么是梅兰竹菊,要么是仙风飘逸字体,别有国色古香交汇于民族特色的杂牌风味。

起身趴在窗框上,木窗下植物弥散着若有似无的芳香,他百无聊赖的用手抚摸着小灌木的锐尖,一种类似于松针的触感。

花墙角落里的杨桉正在出神,滚轴一样的愁绪停在窗边的那只手上。

纯白色的上衣,暗木色木窗,金黄色的植物,形成极致反差,他被框在了纷扰的景中。

纯粹、唯一的白。

杨桉的视线由植物挪到人身上。

月色可有可无,在池水漾着温柔淡波,晕眩感加重,恍恍然判断,他应该是不错的长相。

他偶尔回身,只能看清后脑勺,杨桉感觉像一个栗子,灯光下的发质反光,黑黑的栗子头。

直觉使然,谢树转头看向庭院外,明艳携光背景里,女孩看着自己的方向。

她的身后是一墙的三角梅,晚风轻抚后微微晃动,跃动起一道道此起彼伏的花浪。

某一刻后,他们的目光呆滞在一起,灯光影影绰绰,眼神开始清明,印象清晰。

谢树:“见鬼了!”

一个下午,三次。

杨桉:“是车上的那个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烟火气息萦绕在院墙每一朵绽放着的烂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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