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很宽,河水很冰,流动的波纹荡漾着青天翠草,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属于三江源的短暂夏天蓬勃而有力量。
车停下来,司机们统一站在岸边,不约而同陷入沉思,寻找可能涉水渡河的地方,无暇欣赏美景。
甘霖从后备箱掏出相机,走向人群左侧,邱澈和纪娟是队伍里仅有的两个女人,开不了这种路,更给不出建设性意见,有理由坦荡地“袖手旁观。”
几分钟后,彭佳铭从队伍后面走过来,摇摇头,说:“有点棘手。”
“怎么了?”纪娟问。
“开不过去啊,河道里都是淤泥,很容易陷车。”
邱澈叹了口气,纪娟转问她,“干嘛啊小邱,叹什么气。”
“陷车很麻烦。”
“还没陷呢。”
迟早......邱澈太了解这边的地理环境,面前就一条河,不淌?那之前的路等于白走,但她又不想明说扫娟姐兴致,毕竟为了这个项目她忙前忙后筹备很久,眼看快到目的地遇上突发状况。
才仁作为向导,决定找个看似还行的地方试一试,其余人紧锁眉头,屏气凝神。
邱澈帮不上忙,走到甘霖身后,想看他在拍什么。
被一个人作品迷住的感觉——当邱澈切实感受到之后才理解那些走进展馆看她雕塑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趋之若鹜,乐此不疲。
大概这样。
甘霖连拍几张,放下相机的时候余光察觉身后有人,他按掉屏幕,相机右移。
屏幕上映出邱澈的脸,她也没躲,“给我看看。”
甘霖回头,“你怎么总想检查作业?”
......邱澈双手向后一背,“你看着不像普通摄影师。”
甘霖笑了声,“哪里不像?”
邱澈摇头,吭哧半天,最后指着脑袋,手指绕了两圈,说:“多数摄影师都走商业路线,你身上没那种感觉。”
甘霖对邱澈给出的定义不为所动,把相机递过去,“沉。”
邱澈接过,手腕往下一顿,确实沉......
“砖头吗?”
“你先看,我去那边帮忙。”
甘霖把相机肩带套在邱澈脖子上。
刚才那几十秒,足够抓拍景色,他说完往车队那边走,留邱澈一个人在原地欣赏。
......
“小邱。”纪娟走到邱澈身后,面露惊讶,“你可以啊!”
“嗯?”
邱澈刚调到相册,照片还没来得及细看。
“甘霖从不让别人碰他相机,前天彭佳铭要看,他直接没给。”
“......我替他拿一下,他去帮忙了。”
用特殊博眼球不是什么好事,邱澈不想,所以打个马虎眼想混过去,谁知纪娟揪着不放,“别闹,挂脖子上不就得了?”
“镜头不经磕。”
纪娟笑笑,“有道理。”
单身富婆姐姐身边一定不缺小帅哥,可能她只是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本身并不是坏事。
邱澈还发现她一个特点,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比她小,就格外关爱,骨子里习惯照顾别人的人,在现在这样的社会的确少见了。
才仁大哥上车往河道里冲,只是三分之一还没走到就陷住了,大家好像完全不意外,撸胳膊挽袖,准备往出弄车,能上的人都上了,剩下的站在岸边当加油气氛组。
甘霖相机里新拍的照片只有一张,河对岸,天边不知何时形成了一道风暴云团,云柱从地平线直升到天空,仿佛核弹爆炸后留下的蘑菇云,非常壮观。
天空之下的草甸,流水用弧线勾勒大地,几近黄昏的光景,草绿色浅淡,视线尽头站着一只旱獭,正双脚站立,小爪子勾着,往这边张望,这只旱獭在相片中很容易被忽略,可发现之后视线都集中它身上。
等邱澈看完照片再去相同位置寻找的时候旱獭已经不见了,应该是钻回洞里了,它们对外界反应很敏感。
二十分钟后才仁大哥的车才弄出来,大家身上全是泥,体力消耗严重,狼狈不堪。
邱澈从包里拿了条毛巾,被率先走过来的彭佳铭接过去。
“谢谢啊,擦完估计不能用了,我那条是新的,回头给你。”
“没事,我还有。”
甘霖在他之后走过来,和邱澈相视一眼,他身上的泥比彭佳铭还多。
刚才邱澈本意想给甘霖......没成想被彭佳铭会错意。
甘霖低头,绕到车后面,从后备箱取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咚”喝到底,喝完开始脱衣服,纪娟跟过去,拧开一瓶水,说:“先洗洗吧。”
甘霖弓腰,双手接水胡乱洗了两下,洗完拿出干净衣服套上,整个过程利落快速。
邱澈在一旁看着,手指摩挲相机,忽然举起来,对着甘霖的方向“咔嚓”一张。
赤/裸的上身,与他背后的茫茫大地一样被野性充斥,也一样地,迷恋着邱澈的心神。
这一刻,她觉得全世界的好运从四面八方涌向这里,山岚横断天空,她想到了永恒。
......
等大家短暂休憩好,才仁大哥又鼓舞一遍士气,寻找新的下水点,这次终于成功了,三辆车晃晃悠悠连排跟着过河,似一根无形的绳子在中间牵引,车上的人大气不敢喘,生怕打扰到司机,成功过河后众人才终于松一口气。
赶到牧民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边残存着一道狭窄的晚霞余光。
这个处于可可西里边缘的村子,经常有藏羚羊、藏野驴等野生动物在周边活动,夏秋季节雨后,风景如在画中,说是人间仙境也不过分。
邱澈下车后站在原地没动,心想如果甘霖的相机没还,就可以把眼前看到的景色留下来,她双手插兜,望着无边无际的苍茫赤色发呆。
“小邱!”
邱澈回头。
纪娟招手,“进屋吧,外面凉了。”
高海拔地区太阳落山以后降温很明显,邱澈手凉脚凉,跟着纪娟进到牧民家里,门打开,一阵暖流扑面。
嗯?甜茶的味道。
大家简单洗洗,排成排缩在藏民家的沙发上,这一路可折腾坏了,炉子上坐着水壶,呼呼冒着白气。
沙发没位置了,邱澈坐到炉子旁烤火,手指弯曲着,惨白的样子活像刚从冰箱里拿出的鸡爪。
她想象着这幅画面,盯着自己的手指愣神。
“烤熟了啊!”彭佳铭假装推她一下,邱澈笑笑,继续烤。
灶火的温度从手心传到身体四处,暖和多了。
“小邱,喝茶。”
“谢谢。”
才仁大哥和纪娟一样称呼邱澈,无形中把她列入年轻人队伍。
喝茶的时候邱澈余光瞥到甘霖从里屋出来,脸好像又洗了一遍,鞋子也冲得干干净净。
这家伙不会是处女座吧?
邱澈经常在外面野,想时刻干净是不可能了,偶尔坐在地上挖泥巴,做雕塑雏形,就像小时候和羿思竹到郊外玩的时候。
这么一说上海女人的精致邱澈半点没沾,或许她就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也说不定。
甘霖从一旁扯过小板凳,坐到邱澈身旁跟着烤火,封火盖上多了一双手,比邱澈的长出一截。
甜茶缸子喝完一口放到封火盖上,邱澈烤火烤得不太专心,很快一股莫名的燥热涌上来,她起身走出门外,站定后深吸几口暮色下的凉气。
这是哪门子的紧张?
......
“小邱,不冷吗?”
桑杰跟出来,手里拿着糌粑,握来握去,邱澈以前跟藏族朋友学过,总学不到精髓。
“不冷。”
嘴上这么说,邱澈却不自觉裹紧外套,不知为什么,邱澈看他就会想起之前那个藏北男人,长得也有几分神似。
“这是你家吗?”邱澈问。
桑杰的状态明显一副主人模样。
“对,是我家,我爸妈给你们煮牛肉呢,要等一会儿。”
“谢谢。”
给他们开车,还收留他们过夜,帮了大忙。
桑杰笑得腼腆,“上一次我们带的人被困了三天三夜,你们算幸运了,还有倒霉的甚至抛车荒原呢。”
他笑时的样子完全剥离了藏北汉子,邱澈觉得他更好一些,起码人品上。
“你认识卓嘎吗?做手工艺品的卓嘎。”
邱澈的“九宫八卦牌”就是出自卓嘎之手,但现在还在警方那里作为物证扣着,也不知道能否有机会拿回来。
“当然认识啊!”桑杰黝黑的脸上面露欣喜,眼睛一亮,“卓嘎是我朋友。”
真巧,邱澈正想一会儿去见见她。
身后,门再次打开,桑杰转头,冲出来的人笑笑,抬脚走回屋内。
......
“你的甜茶。”
甘霖递过邱澈没喝完的甜茶,他手里也攥着一杯。
原来桑杰以为开门的人来找邱澈,然后他“以为”对了。
“谢谢。”邱澈抿了一口,问:“今晚走不了了吧?”
“嗯,刚才大家商量说明早出发。”
邱澈抱着甜茶缸子,手心温热,“车钥匙在你身上吗?”
没端茶杯那只手在裤兜上拍拍,“在。”
“我去后备箱拿点东西,要看朋友。”
甘霖本能警觉,脸上神情绷紧,“去哪?”
“就在村子里。”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陪你去。”
邱澈扭头看甘霖,他眉头微皱,补充说:“我可以在外面等。”
“......不介意。”
“什么时候?”
“现在吧。”
邱澈说完掏出手机,卓嘎两分钟前回信了,说随时过去。
也许甘霖别有目的,但邱澈不想费心猜想了。
......
走出桑杰家,邱澈站在路边想了想,努力回忆卓嘎家的位置,上次她来的时候可没把整个村子的路都记住,但其实路也不多,走着走着应该能想起来吧。
算盘刚打好,邱澈只觉后脑勺发痒,甘霖收回手,问:“你是不是不知道路?”
邱澈不接受质疑,“去年来的,想不起很正常。”
暮色里,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子中清晰可辨,鞋子踩着砂石,节奏缓慢,更像是散步。
“你买的什么?这么沉。”
甘霖主动帮提,可没走多久手指勒得通红,厂家估计把心思都花在包装盒上了,绳子有点粗糙。
“一些城里卖的吃的。”
昨天采买的时候邱澈知道要路过措池村,所以专门买来带给卓嘎。
“我来吧?”她伸手,被甘霖拒绝,虽然之前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对了,九宫八卦牌。”
甘霖脚底一顿。
邱澈停住脚,“就是警察手里那枚,我朋友卓嘎做的手工艺品,一会儿跟她再买一枚吧,她那应该有存货。”
“你那枚在我这呢。”
“啥?”
“常警官让我转交,我忘了。”
邱澈抬脚要踢,甘霖后撤,轻松躲避。
从认识到现在短短几天,刚才那一段是他们之间关系最轻松的时刻。
村子一头“汪汪”几声,等到狗吠停止,邱澈叫他名字,“甘霖。”
“嗯。”
“你脖子上戴的什么?”
“玉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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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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