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迷踪》/苏荷白
下午四点,阳光热烈,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喻理穿着黑衣黑裤独自行走,阳光落在她肩上,使得肩膀泄气般自然松塌,低下头认认真真盯着地面,避开地面的水渍和脏污。
脚上的球鞋看得出已经穿了很长时间,但它表面被清理得十分干净。
今天是周日,原要上晚自习的,但她向班主任请了假。
班主任知晓她家情况特殊,不好糊弄也不肯轻易松口,非要追问请假原因,喻理只好如实告知,说要帮家里卖鱼。
班主任沉默好一会,才答应她请假,叮嘱她明天一定要去上课,已经高四了,不能掉以轻心,懈怠学习。
喻理再三保证,明日一定准时上学,老班才得以放行。
喻理脚步一拐,从南门口进入市场。
户外到室内,光线骤然暗下许多,喻理有短暂几秒晕眩。
其实喻理比坐教室里的高三学生还要大两岁,除去复读这一年,先前还休学过一年,一个因为父亲,一个因为母亲。
她的求学之路一直不太顺,她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但又不甘心。
六月高考,她缺考最后一科都能过本科线,她成绩并不差,就这样放弃她不甘心。可是自父亲瘫痪,家里丧失唯一的经济来源,一直吃老本,迟早坐吃山空。
市场边一位蔬菜档的短发阿姨,正拿着扇子扇风,见到她来,热情地招呼:“小鱼,这么早来开档啦。”
这位阿姨很会做生意,她很热情,擅长聊天,将顾客哄得妥妥贴贴,很多回头客,而且档口在市场最好的位置。
她家的蔬菜永远最新鲜,种类最多,她丈夫每隔一段会给菜喷水,把不新鲜的挪到不显眼的位置。
卖到最后,这些不新鲜的菜偶尔会给市场里的人分一分。
琴姨是外地人,讲话带一点口音,通常喊她“小喻”变成“小鱼”。
时间一久,所有人都记得“小鱼”,而忘了“小喻”。
可是,除开心境变化,其实二者并无区别。
喻理抻开嘴皮,扯出一个笑,说:“琴姨,我都偷懒到四点了,还早呢。”她已经很熟捻应对这样的情景。
琴姨中午也不休息,一直在档口看摊,太阳晒得热的时候,把蔬菜收到阴凉处,快到饭点再摆出来。
琴姨笑道:“今天就你自个儿啊?”
喻理低下头:“嗯。”
琴姨想到什么,惊讶问:“哎呀,淑雅腰病又犯啦?”
喻理回应:“嗯,梁姨腰疼得厉害,就让她休息了。”
梁淑雅前一任丈夫对她十分不好,经常对她拳打脚踢,因此腰部留下了不可逆的损伤。
两年前,她在一次反抗中失手推倒丈夫,丈夫后脑勺重力撞击桌角,趁他倒下捡起水果刀防御。对方怒火中烧,奋力反扑,争夺过程中分不清是谁的手出的力,水果刀刺中男人腹部。
送院没多久,男人因失血过多宣告死亡。
案件审了一年多,直至去年年底,才彻底结案。
案件审到最后,她婆家都没有提交谅解书,他们控诉梁淑雅是扫把星、腌臜货,护不了儿子又杀了丈夫,是他们全家的罪人。
她婆婆接受采访时哭诉:“我孙子没了,我儿子伤心透了,经常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都是那女人害的,她把好好一个家给毁了。要不是她没保护好我孙子,我儿子怎么会打她......”
头发发白的老人在他人搀扶中潸然泪下,嗓音哽咽。
梁淑雅对此沉默不语。
结案后,她也回不得娘家,这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她妈让她不会要回家,到外边躲几年,等风声过去再说。
她无处可去,最后来了喻理家这边。
鱼档是梁淑雅开的。
她在渔村长大,父母也曾开鱼档卖过鱼,虽然成年之后再也没干过这个行当,但在这陌生的地方,某种意义上的子承父业,也算有个心安角落。
往日,她通常会在中午十一点、下午四点半准时来市场开档。
喻理偶尔来帮忙,来的次数多了,里头的档主也都认识了她。
琴姨知道市场里的人都忙碌,也不拉她聊天,简单寒暄两句,喻理往里走,离开了蔬菜档。
从蔬菜档往里走,有卖冰鲜的、卖羊肉的、牛肉、鸡、鸭、鹅......
拐了几道,喻理走到水产区。
梁淑雅的鱼档在另一个入口的第三个,也靠近路边,只是这条路不是主路,要拐进来才能看到,位置不算很好,但也不太差。
中午梁淑雅是来开了档的,活鱼养在鱼池里,还有一只鱼头和一条鱼尾放在摆台上,用罩子盖着。
喻理将头发盘起,换上黑色胶皮防水鞋,戴上防水围裙,开始干活。
她将鱼池上的重物挪开,掀开篷布,活鱼在清澈水里一动不动,鱼鳃安静地一开一合。
喻理清洗好工具,摆放在案台上。
刚摆好没多久,有个灰色条纹Polo衫的男人进来逛了逛,最后停在喻理的鱼档前,指着鱼头问多少钱一斤。
她报了二十六块一斤,鱼头要比鱼其他部位要贵一些。
男人说装起来吧。
喻理利索给鱼头上称,装袋,打包带走。
男人扫了半天墙上的二维码,没扫着,喻理给他另拿一个码,近点扫。
男人扫码期间随口问:“这鱼头是现杀的吧。”
喻理捏着红色塑料袋一顿,两秒后,她点头,说:“嗯,现杀的。”
男人给完钱,拎着袋子走人,出了菜市场。
喻理看见他找路边流动摊的阿婆买了两根香菜和葱。
喻理收回目光,一转眼与对面同样卖鱼的大叔对上眼,她一下就移开了视线,假装收拾东西。
对方的眼神彷佛要在她身上戳个洞,在说,你撒谎了。
距离饭点时间还早,市场根本没几个人,就只有喻理档口湿漉漉的,看起来跟刚杀完鱼一样。
之后陆续来两个人,都去了对面大叔那,喻理垂着头,防水手套长时间不沾水,先前的水渍已经快干。
喻理走神之际,一位长头发穿花裙的女人来到档前,喻理抬头,扯出一抹友好的笑。
这是梁淑雅积累的回头客,今日见只有喻理在,也没有掉头走,在鱼池里挑挑选选,最后指着一条肥硕的鲩鱼说要一整条。
喻理捞起鲩鱼,朝鱼头一棒槌将其敲晕,刨开鱼腹挖出内脏,用刷子刮掉鱼鳞。
她手法利落,很快将一条鱼清理干净,女人看着她收拾,临了紧急叮嘱她:“要一整条,不用剁。”
喻理说:“好的。”
随后扯过一只透明袋子装起整条鱼,又清洗干净鱼泡放进去,再套上两个干净的蓝色袋子。
女人接着说:“鱼鳃也打包吧,拿回去喂楼下的流浪猫。”
喻理回:“好的。”将鱼鳃另外装好。
女人买好鱼,离开了。
喻理开启等客模式。
对面大叔也做完手头最后一单生意,一起等客来。
等着等着,喻理又有点走神了。
爸爸为不耽误她学习,自己要求住到疗养院去,家里就只剩她和梁姨。
想到梁姨坎坷的一生,忆起自己波折的命运,忽然觉得杀鱼也挺好,日复一日地机械重复,不用顾虑其他情绪。
鱼腥气味涌入头脑,能将生活酸楚冲散几分。
她学东西很快,不到半年时间,已经完全掌握杀鱼技巧以及烹鱼技术。
只是她不再爱吃鱼。
寂静街道逐渐响起嘈杂声,菜市场里的档主们也逐渐开始活泛起来。
生意来了。
喻理收拾好情绪,做好迎接大波人流量的准备,在最忙时,她能控制在两分钟内清理好一条鱼。
一阵轰鸣声由远及近,不由自主地吸引一帮档主的视线,喻理同样转头看向街面。
一辆重型机车恰如其分地停在市场西门口入口处。
逛菜市场的人暂时还不多,这么拉风的出场方式着实引人注目。
机车上的男人长腿支在地面,抬手卸下头上全盔,脑袋暴露在空气中时,左右晃了一晃,微微压塌的头发顿时蓬松起来。随后,他将头盔套在一侧把手上,踢了脚撑下车。
喻理微眯起眼睛看,眉头一挑,唇角皮肉扯起一个将笑未笑的弧度。
这是哪家公子来菜市场体检生活。
来人一看就很年轻,白衬衫黑西裤,脚上一双锃亮黑皮鞋,上半身的背带将身材勾勒得更为清晰,宽肩窄腰,配上帅气的脸庞,逆着光走来,如同拍电影一般。
可是......
这是菜市场啊......
不是红毯、T台,搞毛线......
喻理心里嘀咕几句,余光一瞥,大叔那又站了两个人买鱼,哎哟我去,光顾看帅哥,生意都飞了。
她赶紧回神,对还在东张西望的穿着花衬衫上了年纪的大姨吆喝了两句,大姨立即被吸引过来。
喻理热情说:“阿姨,想买什么鱼,有鲩鱼、鲈鱼、罗非鱼,现杀的,很快。”
大姨还在观望,喻理等她思考,顺便补充:“自养的活鱼哟,吃草长大的。”指着鱼池的里的鱼,对说大姨说:“你看长得多清爽。”
大姨停留一会儿,最终还是扭头走开。
喻理垂头叹气。
虽然她杀鱼利索,但叫卖技巧似乎还差点,还得练,得多跟梁姨琴姨她们学习。
一道阴影落在她眼前,又来客人。
喻理扬起笑容,一抬眼,笑容倏地卡住。
帅哥停在她的档口前......
那是要买鱼?
她眼珠左右瞄了两下,菜市场里的人投来若有似无的眼神。
喻理有点懵,她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但来者是客,她展开一抹揽客的标准笑容,亲切道:“帅哥,买鱼吗?”
帅脸不能当饭吃,若他买鱼那就另当别论。
帅哥不接话,却一直盯着她看,喻理皱眉,她跟他无冤无仇,这是干什么。
喻理见他不理人,没再说话,悄悄玩起了杀鱼刀。
后来,有人来买鱼,喻理杀鱼去了,没顾上他,谁知等她忙完,转头一看,帅哥竟没离开,很自觉地站到一边等着。
喻理拎起杀鱼刀把刀脚剁在木砧板上,凉凉地问:“帅哥,有事么?”
冬至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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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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