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奖杯很沉……”
雨丝细而坚韧,密密地缠绕在铅灰天穹。
男人秋夜寒露般清冽的嗓音,敲碎典礼现场紧绷到烧起来的空气。
摩天大楼的棱角被氤氲潮气笼盖,虚化成张着巨口的凶兽,灰败费力地穿透水雾,闪出微弱的霓虹光斑。
港岛雨夜,苏青也终于捧起金马影帝奖杯。
……
五分钟前。
灯光聚焦在主持人张合唇间,她的声音调动着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接下来,是今晚最万众瞩目的时刻———最佳男主角奖,究竟花落谁家呢!”
全场呼吸暂停,等着她打开信函。
只有中心位置上的男人无甚表情。
这是个特别的位置,并不预设座位,而是为轮椅留出足够舒适的空间。
那是张刀削斧刻般,冷硬到让人心生畏的脸。
柏赫眉骨很高,眼部线条却平直,黑曜石般极深的眸掀起时,落着漫不经心的矜傲与冷意。
“这个奖项,是对演员灵魂最深沉的淬炼与加冕。有这样一位年轻演员……”
柏赫不欲再往后听。
习惯了的上位者姿态,他脸上极少有大幅度表情,距离与掌控感从来不会被卸下。
他抬手,身后有人上前。
裴述一身西服笔挺,气质不逊于在场任何一个男明星。
他俯身,低下头听柏赫吩咐。
即使他坐着轮椅,是全场唯一一个连走路都需要借助外部工具的男人,却无人敢对他俯视。
与此同时。
“让我们来恭喜———”
“苏青也!”
这三个字从主持人艳红的唇中说出。
聚光灯落在后两排的男人身上。
苏青也起身,大屏幕映出他此时的动作。
一身纯白西服开口到前胸,分明全身都该是广告位,饰品却不多,只有颈间一条Paspaley的珠展秀款网兜系列点缀。
珍珠在灯光波麟中摇晃,坠在他前胸。
他一步一步登上领奖台,步伐稳健,身形外弛而内收,状似轻易,却如一根弦般收紧核心。
巨大的落地窗外雨幕连绵,单桠站在台下暗处,经过她润色的获奖感言一字不落地从台上传来。
她全身上下连同发色一般鸦黑,衬衫领口敞开的位置恰如其分,唯一的亮色是手上绝对无法忽视的金色蛇尾。
单桠看着台上她最得意的作品,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奖杯很沉……”
背部早已渗出细密的汗,一滴一滴缓慢地滑落进腰部往下的沟壑里,苏青也视线落向站在阴影之下的女人。
她穿着一套全黑的亚麻西服,袖子挽在手肘,五厘米的高跟鞋真真是她走路最舒适的高度。
人从后场过来,却像是要上大银幕似的。
“差不多,有五年前跟Mia一起捡回被退掉的简历一样重。”
台下适时闹起笑声。
镜头落过来的同时单桠下巴微收,抿唇是从不出错的笑,抬手,拍掌,无懈可击。
蛇尾在腕骨后绕了两圈,如同一条随时能放出的毒蛇,野心同腕间的SERPENTI系列一般昭然若揭。
单桠是美的是艳的,却不是俗气的。
她的媚是明媚的媚,大方又高高在上得让人望而却步。
柏赫无意看谁眉眼传情,赢家姿态。
“走。”
裴述颔首。
尘埃落定,他并没兴趣继续听。
“大家都知道Mia是陪我淋雨的人,但……”
苏青也天生就是大银幕的范儿,瞳孔是冷琥珀色,就像梧桐道上阳光穿过三角枝桠时化成的丝绸。
“在无人问津的日夜,有人不求回报地在屏幕前与我这个小角色共渡悲喜,风雨飘摇时最先撑起伞……”
巨大的LED屏实时转播着场内的一切动态,苏青也的目光轻柔又不容置疑地透过屏幕,缠绕到每个粉丝的心上。
场外撑着伞的粉丝们,不再因为不断互相倾轧的伞而心慌意乱,都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小姑娘,在雨中不知道站了多久。
或欣喜或感动,都痴痴看着大屏,最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和狂风,给予她们慰藉。
“感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五年的漫长雨季,也希望从此以后,我们依然能给予彼此往下走的勇气。”
有人心里的石头落地,丢了伞在雨天里嚎啕,有人捂着嘴压抑着哭声。
“我是演员苏青也,也是想为你们撑起那把伞的苏青也。”
他弯腰,九十度鞠躬。
霎时,掌声如雷。
主持人适时开口,致辞引导获奖者退场。
台上一身超季光鲜亮丽,清风霁月到夺走所有目光的苏青也,在主持人控场配合的间隙却有些失神。
视线随着单桠,落到在场唯一一位在黑暗中提前离场的人身上。
柏赫一身铅灰色的Brioni西服,并没因为缺陷而阴鸷闷沉,坐在轮椅上让他上位者的疏离冷漠更甚。
那是种居于高位者习惯性的自利,从不让自己与人低一头。
隔着不远不近的几个台阶,柏赫的视线始终没有和台上最耀眼的那个人对上。
阴影让单桠的侧脸骨骼越发明显,她眼尾是向下的,抬眼却跟钩子一样,就那样看着你,张扬逼人的劲儿全都散出来,让你无所适从只余心悸难以平复。
而柏赫脸上是不冷淡也不温柔的静,不同苏青也如玉雕温润细腻,他脸上线条冷硬,更显苍白。
视线交错的刹那,单桠下意识垂眸。
柏赫本是毫不掩饰地看着她,神情在单桠低头的那一刻,终于产生松动。
没缘由的心虚让单桠下一刻逼着自己抬眼。
裴述适时放慢速度。
柏赫却不再看任何人。
单桠重新垂下眼,那张脸上的细微表情,同柏赫电脑里的每一个动作完美重合。
那是一部款式老旧的笔记本,里面是所有关于单桠的过去。
……
再次抬眸时,裴述挡着柏赫的身影,消失出口处,单桠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不多,就两下。
她点开。
屏幕最上方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视频。
不用点开,播放器的标识根本挡不住封面上弯腰俯身之人的侧脸。
她猛地调低手机屏幕的亮度,下意识抬眼看着台上,准备退场接受后台采访的新晋影帝。
与此同时对上苏青也微微偏头,望着她轻笑。
这一切都经过无数次的演练,甚至连苏青也偏头的角度都刻进肌肉记忆里,分毫不差。
眼神交汇,那是只有他们两人看得懂的信号。
无声的对视从两人之间幻化出一条沉默的,却波光粼粼的天河,如丝绸,韧而薄。
单桠压下被巨震得始终捶打不停的心脏。
手机里的视频文件不需要打开,时隔五年,单桠依然能能清楚地复刻出所有内容。
视频里青涩却如柳条坚韧的少年,正弯腰,垂眸,姿态极低地为坐着的人码牌。
台上耀眼无匹的男人拿着奖杯,笑容浅而清亮,素极生耀,如同谪仙。
两张脸逐渐重叠,单桠的左手垂下隐入暗处,虎口处贴着膏药,只有隐秘的边角窥探到几丝青点纹身,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另一条新消息是张图片。
团队的人早早得了指示,作为得奖大热门,无论苏青也今天成功与否,团队都会举行盛大的狂欢。
香槟塔和满屏的鲜花打底,镜头里的大厅灯光瞩目,华星的人已经开始为苏青也狂欢,与这里几分凝重几分虚假的现场大相径庭,满场纸醉金迷。
单桠的骨头开始被这潮湿雨气蒸得泛冷。
真是。
半场开香槟的事儿果然不能干。
台上奖杯棱角处折射的锐利弧光,短暂照亮台下数张或浓妆艳抹,或清丽无双的脸,那些面孔掩盖下野心与妒意,抬手鼓着掌在笑,腕间颈上戴的是地位象征,亦是束缚。
只有更远处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线,隐约化出无数张扭曲的,狰狞的完美面皮。
无数个大风大浪中她屹立不倒,强韧的心态功不可没。
蓝调的红唇压不住她的艳,单桠朝苏青也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
镁光灯疯闪,头条预定。
……
单桠身上的传奇标签很多,演员初入行便转当经纪人,五年培养出四奢在手,连摘二金,从片场群演到票房之王只用了五年的新一代影帝。
可作为经纪人,她最被娱乐八卦津津乐道的,是她那张无论男女都无法拒绝的脸,顶级骨相冷艳皮囊。
这个比起同辈远远年轻的王牌经纪人,面对着镁光灯时,手机防窥屏永远对着自己。
她一手捧红的艺人在后台媒体区接受采访,所有光环瞩目,单桠抱臂站在阴影之下,背后冷汗涔涔。
酒店的贵宾室房门紧闭,厚重的帘幕隔开雨夜,琥珀壁灯映衬着昂贵的绿绒牌桌。
柏赫并未看牌,苍白到几近病态的指尖把玩着一枚金色筹码,对面坐着的男人蹙眉,叼着雪茄,不太满意自己的牌。
柏赫开口,随意把筹码丢出:“All in.”
裴述如同影子,沉默地站在柏赫斜后方半步的位置。
身着制服的女人送上醒好的美酒便垂着眼安静退走,训练有素保密性极高,几个资方大佬目不斜视,助理们交换神色,皆想做倒酒的那位。
楼下提前布置好的大厅里洋溢着浓厚的欢庆气息,其中最得志的,莫过于单桠的核心团队。
巨大的水晶香槟塔已经垒起,浅色液体在灯光下透出诱人光芒,细密的气泡如珠链般不断上升。
其中一个女孩格格不入,个高手长,衣着简单常年棒球帽,即使在这种场合也安静得像个幽灵。
她第七次打开手机,发给单桠的那条消息石沉大海。
“靠。”
李仰低骂,不耐烦地饮下手边香槟,气泡在唇齿间浮动。
虚掩的大门外,瓶塞被人提前扯开,药液泡入木塞,侍应生托着酒进来。
这里作为港岛最大的酒店,今天所有大厅全部开放,苏青也向来不爱这种场合。
单桠做事从来不落人话柄,自然免不了一番社交。
她独自穿过不同的酒厅。
“柏家那位真是命好,不仅在港岛柏家举重若轻,听说他在大陆的房子,我们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啊。”
旁人鄙夷:“那又怎么样,一个瘸子,这辈子也就这样咯,他上面还有一堆小妈哥姐弟妹呢。”
“港岛有钱人家里谁还没点龌龊事呢,不然他腿好好的怎么变成这样啦?表面风光罢了。”
“打扰一下。”
单桠拿着香槟杯,眼前两张面孔她皆不认识:“你们不是买不起。”
两人转身看到是单桠,差点把手里的酒撒了。
“单……Mia姐。”
单桠抬手,扣住离她最近那个女人的手,剔透的酒液在杯中摇晃,又趋于平稳。
“怎么不小心点。”
单桠轻笑,眼里却无一点笑意:“是没资格。”
她这样单刀直入的话让两个女人笑容顿失。
“你知道云顶是没有摇号的吧?”
今日栏目
话筒):欢迎柏总,请问你觉得看到老情人和她的新情人在一起拿奖,这么美好的时刻,你面无表情合适吗?
柏赫:可笑,情敌拿奖我该有什么表情?
配合食用Beauty———Layto/Callan Searcy/Paul Catal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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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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