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戏中

软钢索远不比绷紧的钢丝稳固,柔韧富于弹性的钢索要求演出者必须将全副心神都放在维持平衡上。单单是维持原状尚且不易,就更别提还要在上面跳舞了。

然而那位舞者的舞姿却极其精妙,因着足下的限制只得屈行于一线之间的窄地,便索性将腰肢扭动到极限,间或穿插几个利落的旋身,踮起的足尖仿佛点水蜻蜓,舞动的身姿轻盈而灵动,秀美又妖娆。

“太美了……”

不知是谁在台下感慨了一句,众人纷纷如梦初醒一般,连连赞叹不已。

“真如凌霄仙子一般!”

“确乎神技,竟看不穿是何种机关,那舞娘在虚空之中辗转挪移,身后亦不似有机关的。”

“莫非玄机在她头顶?以绳索悬于梁下,倒未必做不成这般奇观。”席间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公子哥仍念念不忘,想参透这戏台上的奥妙。

“那你可有见到她头顶的绳子?”旁边同行的公子哥趁机给了他一个肘击,犀利发问道。

“这……倒也确实没看着。也许那绳索极细呢?”

“你当是吊死鬼呢?”

“你——!”

“你什么你?说不过就要撒泼了?”

“我——哼!”

两个人拌着嘴,那月白锦袍的公子突地冷哼一声,一转头问另一侧的人“景黎兄,你觉得是如何?”

“仙人舞太虚,飘摇如鸿羽。”被唤作景黎的那人被叫到,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世间怎会有如此仙姿佚貌之人?”说着竟兀自低下头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谁问你她长相?我们在聊她是怎么‘嗖’一声飞上去的!”花惜时朝天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又回到沈云峥那侧咬耳朵道“你说得多久才能把身手练得这么利落?我觉得她就算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啊。”

“你那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东西呢,”被他咬耳朵的沈云峥好笑道,“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就这个?你要是肯自幼勤练轻功,没准现在比她身法还轻盈些呢。”

“得了吧,”花惜时却是半点不受他奉承,“人什么身段我什么身段?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不至于没吧。”

“她的确不似凡人,”赵景黎这时也来搭了一句话,“倒像原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仙娥。”

“那说明人家练得好,啧,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法子,能让她悬空那么久……”

底下一众俱是打马斗鸡的纨绔公子,更何况这看戏就是要瞧热闹来的,都是相熟的人聚在一块,谁也没几分端着的意思,或是欣赏舞者容貌身姿、或是讨论她能作飞天舞背后的机巧,虽不能说是喧闹,亦是杂音不断的嘈杂环境。

自然没几个人专注在舞蹈本身上,更没人发现舞者足尖一直踩着一条隐秘的险途。

只有二楼的众人有这个机会,去一窥这场演出背后的玄机。

靳羽柯观至中途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这戏班班主将这群非富即贵的公子哥统一安排在一楼的用意也就在此处。恐怕那钢丝安置的位置也有讲究,力保从下往上看不到舞者足底的秘密。

然而二楼如今多了个他,靳羽柯抽空想道,这番安排就出现了非常不应该的一个纰漏。

半空中的表演还在继续,水袖划出两道银练,却并非朝着台下的观众,而是直上虚空,便在此时,舞者身形一晃,竟朝下倒去——

“!”

台下人一时被这变故惊到,韩景黎更是着急得几欲起身去接,众人都以为是真出了意外,然而还不待真做出什么反应,只见舞者“躺”下后稳稳当当地悬浮在半空,分明身下空无一物,姿态之悠然,又令人恍惚幻视她身下真有祥云托举。形若醉花卧榻,又好似弦月银钩,新雪样的一截小臂从伸直的袖里滑出来,人们眼见着方才飞出去的水袖稳稳落在那手上,层层堆叠着,再滑向更深的袖里。

一室之内,针落可闻。

伴着一声轻笑,佳人颔首低眉、盈盈秋水,并未见她看着何处,可就是让人觉得,那一眼朝着的是自己。

就连身处二楼的靳羽柯也有一瞬间感觉到对方看向了自己,甚至还露出了半分未能遮掩住的惊色。

然而不待凝神细看,舞者已回手将水袖握起,雪白的一条素纱,在她指间不经意地漏出一点儿月华般的影儿。

似是起了玩心,见人们视线全集中在她手上,便索性将水袖一抛一甩,宽长的一道银河划过天际,直若迷了人的眼去。等再找回清明,那人不知何时已直起身来,仿佛刚才的精绝演绎都只是在场人的一场迷幻梦境。

此时配乐也接近尾声,众人仿佛还沉浸在演出中不可自拔,心底已经默认这就是结尾,又难免带着一点儿未能尽兴的怅然若失,总归这般惊人的一支舞,便是皇城根底下也难得见上一回。

只有靳羽柯下意识觉得不会如此简单,台上这位说是通身的绝技毫不为过,那些炫技般的华丽演出在前,最后怎么也要做下个令人记忆深刻的收尾才对。

他正暗自好奇,却只听银瓶乍破的一声,原已行至尾声的乐曲突然一转,如仙乐鸿音,更甚有羽化登仙之意。只见天上人长袖一甩,足尖连点,于虚空之中仿若拾阶而上,翻飞的飘带被狠狠甩在身后,仿佛九天玄女所织就的云雾将她托举起来,伴上凌霄。

这幅画面落在台下人眼中便好似仙娥奔月而去,自是说不出的浪漫唯美,落在靳羽柯眼 中却是舞者朝他跑来,且看样子是打算落在二楼包厢上以最终退场——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甚至都不确定对方会落在哪里,靳羽柯已经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接,然而预想中的剧烈撞击并没有出现,靳羽柯只觉得有两团柔软撞在胸前,根本不待他伸出的手去扶,径直落入他怀中的人儿已经双手撑住太师椅的椅背稳住了身形。

刚刚还在舞台上方表演的人此时离自己不过半寸,饶是靳羽柯早有点预料,当下也被惊着了一瞬。

方才隔着大半个戏台的距离,只能看出是位美人,越是离得近才越能感受到那美貌带来的直观冲击。樱唇榴齿、明眸横波,娇身软骨虚卧于怀,略一低头就是一片白花花的汹涌,因着方才跳下钢索时的剧烈颠簸还在颤颤巍巍地抖着,直像揣了两团淘气的狮猫崽子在怀里。

更别提那刚还矫如龙稳似松的一截窄腰,此时卸了力道,已是整段软绵绵地塌了下去,正露出来两瓣浑圆的臀,拘在裙衫底下,将那薄薄的几层纱绷得死紧。

这般景象落在眼底,靳羽柯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人,此时却也实在不知,这双手该往哪放为好。

“姑娘,那个……”靳羽柯忍住偏过头去的**,强迫自己盯着对方眼睛的地方开口“这是,怎么一回事?”

舞娘这时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挂满了理直气壮的委屈

“往常这舞到最后都该朝这边飞的,怎料今日贵客您不请自来,那奴家也就只好,飞到您的怀里来了。”

她话说的不客气,倒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嘴上撒个娇,身上顺势就退下来半蹲在地上,眨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仰视着面前的“贵客”。

“倒成了我的不是?”靳羽柯心下好笑,“的确,我今日的到访安排得匆忙,你可能事先并不知情。可便是没有我,平素二楼便没得有客的时候吗,你难道回回都得从客人身上退场不成?”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那舞娘的眼神更添了三分幽怨,一双莹莹美目盯着他道“自从我们戏班在此登台,便与这歌榭主人讲好,二楼断不可让客人上来的,否则机关秘技遭泄露事小,这机巧若被客人识破,整支舞也没得必要飞上来跳了!”

这听起来确实是他们这边理亏。

靳羽柯沉默了片刻,默默扭头看向赵霖,发现他也是一脸茫然和尴尬,只得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如此便是我们与歌榭主人没事先讲明,让姑娘受惊了,实在是有愧。”

话说到这儿,再提能从另一侧包厢退场的事儿也已经晚了。靳羽柯更不信对方做此等表演,歌榭主人会不事先通知二楼会来人一事的说辞。

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那两个小童,与雅间内早已备好的茶水点心。既已安排如此妥当,可见说是歌榭主人遗漏了通知,是绝无此种可能的。

只不过有些事,当事人心知肚明便好,靳羽柯也很是好奇对方此举有什么目的,暂时揣着明白装糊涂,陪着演下去罢了。

楼下因着演出落幕正是最嘈杂的时候,本是正好的观察时机,然而出了这档子事,靳羽柯也没法子再明着谈看了,更别说他如今早没了相人的心情,满心只想把眼前这舞娘打的主意弄个清楚。

舞娘刚得了台阶,也很会察言观色,观座上人丝毫没有受自己影响的意思,也就收敛了,跟着道了个得罪。话落也不痴缠,起身便要离去。

这反应着实有些超出靳羽柯的预想,让他视线下意识地跟出去了一眼。只是也只是一眼罢了,很快又像毫不在意似地收回了视线,转而瞥向了一旁的茶杯。

离得不过三尺远,杯中水却无一滴撒出来。

的确是能做弦上舞的好功夫。

“人没相上几眼,倒是看了场好戏。”靳羽柯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嘴角微弯,眼底却闪过一抹冷意。

“赵霖,点心提上,咱们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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