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持续了近两分钟,所有人腿软到站不起来,趴扶在断砖残瓦上,听着嗡嗡巨响却不得法。
仅剩不多的半壁楼房终究没能抵过二次摧毁,还是塌了。好在一行人离得较远,并无实质伤亡。
但关荣所在的废墟之下空间不多,本就没有支撑点,于是周边一片废泥板又跟着塌了一片,刚刚凿出来的洞口又被堵得死死的。
被牵连的还有那个医生,这下两人都被困在下面了。
关荣脑海里陡然传来白皓年的声音。
“关哥!你没事儿吧?”
“能解决。”关荣嘱咐说,“不用管我,好好跟着葛闻。”
宿主那边不能离人。
细细错错的小缝跟筛子似的只能透个米粒大的光线,不知道被困得多深,外面叫喊声都是朦胧不清的。
“陈钢?陈钢医生?你还好吗?”
那个跟着关荣被埋在底下的医生丝毫不见慌张地回了一句:“还活着。”
“万见韦呢?万见韦同志怎么样了?”
听上去是葛闻的声音。
关荣了然,看来是自己幻附的人的名字。
他回道:“我没事。”
外面的人急忙说:“护好头部!我们马上采取措施救你们出来!”
只有不到一米的活动空间,烟尘灰土从细缝漏下,两个人当即被弄得灰头土面。
关荣手臂挡着口鼻防止灰尘进入,外面展开救援,他就躬着身子起身,摸索着顶上,企图找到脆弱点。
陈钢见状说:“见韦同志别忙活了,咱俩一时半会儿想出去也难,省点体力。”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行动受限,工具也受限,救援队有时折腾七八个小时,救出来的只是什么幸存扑腾的畜生。
能见到活人的影子,就觉得很欣慰很欣慰了。
陈钢坐在碎石上,靠着废板,从兜里掏出什么递给关荣,说:“复合维生素。”
关荣止住动作,半弯的身子略感酸软,就也找了个稍微平坦的地方坐下,接过来说了谢谢。
他掏了两片出来塞嘴里,又还给陈钢。
接着,狭小空间陷入一片寂静。陪着两人的,是废泥板中早无声息的尸身或肢体血渣。
“见韦同志陪我说说话呗,我怕得很。”陈钢一脸人畜无害,说得像模像样。
要不是关荣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真就要被他骗了。
关荣拍了拍手上了灰尘,配合说:“你们当医生的,见得不比我们多?”
陈钢打哈哈:“那不能比,我见过的,好歹是有机会能就回来的。”
这里的都是早没生气的人,或者人的部分组织结构了。
关荣:“你怕他们?”
“那倒不是,都是人有什么好怕的。”
尽管是残缺的,没有呼吸的。
陈钢说:“我怕万一又来一次余震,咱俩交代在这儿了咋整?”
“怕余震?”关荣直勾勾看着他,“我觉得你应该更怕我一点。”
“这话怎么说?”陈钢装糊涂,真打算和他讨论一番。
“不怕我你改头换面做什么?”
“陈钢”:“……”
关荣没打算再和他演下去,毫不留情拆穿说:“能看见你真容的就这么两个,你不就是做给我看的?”
虽然这话听着很别扭,但事实上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陈钢”愣了片刻,忽地一笑,一个响指,清秀面容变成了一张十分欠揍的脸。
“不是怕你,是怕你烦。”那张欠揍的脸说,“之前跟了你两天,你不是就很看不惯我吗?”
关荣无语半晌,视线在他身上逛了一圈又收回来,一本正经说:“原来你也没我想得那么不堪。”
秦玏一挑眼,坐直身子稀奇道:“关荣同志这是对我改观了?”
关荣说:“至少很有自知之明。”
“……”秦玏又摊靠回去,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其实是不知道的。
这一路上,关荣总觉得有人在盯自己,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看见了这个跟了一路的“陈钢”,在给人包扎的时候卡bug。
他化繁为简道:“你离我太近,我有感觉。”
秦玏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欠欠儿地说:“这就这么点空间,想离远点也难,现在还不到炸的时候,你再忍忍。”
不如不化。
“……”关荣竭力心平气和地改口说,“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秦玏忍不住笑:“是吗?我就这么能影响你?”
关荣额角青筋微凸,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秦长城是你祖宗吧?”
秦玏好奇问:“这话又怎么说?”
他是真的想知道。
他没想通自己和关荣说的东西除了都有个“秦”字再有什么关系。这分明是两个物种,不,另一个连物种都算不上。
关荣替他解答:“祖传皮厚。”
“……”
“你脸皮比你祖宗还厚。”
“……”秦玏被噎了片刻,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觉得好笑,依旧一副嬉皮笑脸,“脸皮厚有脸皮厚的好处,打脸不疼,不信你看狗子。”
反面例子参考荀野,看他的脸肿多高了。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时不时还有人在外边喊他俩名字确认情况的。
关荣开始想正事儿,瞥了他一眼,问:“你知道宿主是谁吧?”
秦玏全然不察地点头:“听说是外面那个叫葛闻的。”
话刚说完他就惊觉不对,抬头就对上关荣的冷脸。
“你听谁说的?”关荣语气不咸不淡。
“呃……”秦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回话。
“所以荀野一开始就知道你在哪儿?”
秦玏还是不吭声。
关荣想了想,确实也是自己糊涂大意了。
自己和白皓年没碰面前无法确定对方的位置,一方面是因为不知道对方进来了,另一方面是白皓年在这里没有玄力。
可秦玏和荀野又不同,他们是掌今道的人,在这里虽然行动受限,但毕竟是专门干这一行的。既然这俩人都在幻境内,那传个音就能确定对方的具体位置,居然还要像个没头苍蝇乱找?
关荣心知被人耍了,气不打一处来。
让他更气的是,明明自己之前就把话挑明了,这人还是不信邪地跟着自己。
一直跟着难不成还能看出个什么花来?
这让他很不爽。
气氛直达冰点,两人被挖出来的时候,空气已经结冰了。
一出来,关荣把秦玏甩在身后。
秦玏也不敢说话,只默默地跟着他。
过了会儿,关荣突然瞧见不远处葛闻匆忙将离的身影。
他追上去问:“怎么了?”
“刚收到指示,区北临界的花沼县灾后一直处于断联状态,才与外界取得联系。”葛闻脸上写满了不放心,“空降兵军部派了一个连的侦察伞Ⅰ兵进行救助,但伤亡人数较多,那边人手还不够,我得带浩哥先回一趟驻扎地,跟刘副队一起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
秦玏蹦出来说:“我也去!我再带几个医务人员。”
有医疗人员,这无疑是个加成。
葛闻想都没想:“成。”
不多时,几个人又回到了驻扎地。
指挥声从密密麻麻帐篷间传出。
“……把水和吃的发下去!伤患者和老人小孩优先。给他们说,不够的稍微等等,后方物资正在补给,绝不会漏下一个人!”
十一点二十分。
早上离开的时候天还没亮,什么都看不清,现在白天青光的,倒是能把驻扎地的光景尽收眼底了。
军区总院的人今天凌晨到,片刻不敢停歇地搭建起临时手术棚,到现在都没歇过。
颅脑损伤、肠穿孔等重伤患者先行。设备不全条件有限,多的是进去有气儿出来没气儿的。
现在道路不通,受灾面积广,空降部队也忙不过来,要转移重症伤员,保守估计还得一天。
天阴沉沉的,比天更阴沉的,是幸存者的身心。
目光所及处,都是伤残者。全须全尾儿的,少之又少,大多都是一抓一大把的断手断脚的。
他们脸上有木讷,有悲痛,有绝望或是庆幸,但都无法缓解这场自然灾害给他们的创伤。
痛苦呻Ⅰ吟痛哭流涕,也都是常态。
他们的家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或者知道的都死了,只剩自己一个,这样的结果没人愿意面对。
关荣看着这些,心里不是滋味。
他掌心倏然被人拉住。
“哥哥。”
关荣低头看去,有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抓着自己,眼巴巴地望着。
女孩一脸脏兮兮,乌黑眼睛眨巴眨巴,眼眶外尽是红肿,是哭得狠了。
他认出来了,是刚刚被自己救出来的小女孩,才被接到这地儿来。
“谢谢哥哥救我。”小女孩噙着泪说,“在那里你有看见我爸爸妈妈吗?”
说着她眼泪就珍珠似的啪嗒啪嗒又往下掉。
关荣有些不忍,蹲下身想给她擦眼泪。他脱下由白成黑的厚重手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破掉了,十指全是沙土。
他摩挲了两下指尖,怕把尘土揉进小女孩眼睛,只得敛眉干看着,什么动作都没有了。
“我妈妈叫吴芳,长得很漂亮很漂亮,鼻尖有颗痣。”女孩指了指自己鼻尖,抽噎不止,自顾自擦掉鼻涕眼泪,“……我爸爸叫黄鑫,是个满嘴胡茬的胖子,他总喜欢用胡子扎我,你有没有看见?”
关荣说不出。
他看见了,在那片坍塌的废墟之下,一具具被砖瓦房梁压扁的死尸里,有个女人,被压变形的脸正好仰面朝向他。
他恰好看见,那个女人鼻尖有颗痣。
满嘴胡茬的胖男人,是在救小女孩前就发现的。也是那一片不远处,由于伤势过重,刚被救出来就断气了。
这些,秦玏也都看见了。
他蹲下去,拿出兜里的维生素,哄她说:“这是糖,吃吧,很甜的。”
女孩摇头不接,一个劲儿地哭:“我想回家……”
这里的人谁不想回?可哪儿还有家呢?
秦玏叹息一声,把女孩揽过来抱住,一边抚背一边哄道:“再过一段时间,再过一段时间就回家好不好?”
女孩知道他在骗自己,好似哭背过气,说话都是一抽一抽的:“我是不是没有爸爸妈妈了?”
没人回答她,准确的来说,没人敢回答她。
关荣想到什么,掏出自己兜里的东西,抽出两个塞到小女孩破衫里。
“这是真的糖。”他拿出的是那盒喜糖,“会过去的。”
人活不过数十载更甚者也不过百余载,一年,十年,再回望时或许依旧印象深刻,依旧悲痛万分,但总会过去的。
活着的人,总得有新生活。
ooc小剧场
秦玏(招手):哈喽大家,又见面了!
关荣(一巴掌挥上去):这几天禁止嬉皮笑脸。
秦玏(揉脸)(撇嘴)(委屈):……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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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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