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稍亮,街巷渐渐有了人影。
吆喝声贯穿整条巷,挑货郎来往忙碌,多的是为了生计。要数最热闹的地儿,还得是中街的青映园。
园子门刚开,等候多时的人鱼贯涌入,进去纷纷找了位置坐下。捯烟呷茶,谈天说地,满盘瓜子儿供消遣。
与此同时,戏台之后。
云璟班的各角,正坐在梳妆台前,各自画着适角的妆容。
只有一个人闲得发慌,既没有梳妆也没有着戏服。
秦玏还是那一身褂衫,百无聊赖地靠在台角,把玩着靠旗,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盯着某个梳妆台前的人。
他随手抄起一盒胭脂,一本正经地问正对着镜子缠方巾的花脸:“干你们这行的,这么一罐两天就干完了吧?”
“?”花脸觉得莫名其妙,贴心地摸了摸他额头,“也没发烧啊?连春,怎么感觉你冒个寒变傻了?问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苛待了你胭脂彩黛,传出去得让人笑话死。”
“那不一样嘛!我们这种傍角儿自然跟你和余绯师姐这种名角儿不一样了。”秦玏说这话的时候,又把目光转向孟优衣冠准备登台的余绯。
陈小六听了这话只觉得毛骨悚然,稀奇古怪地打量他,扯了扯旁边人的袖子:“连暮师哥,要不然你带你连春去医馆看看?我觉得他可能是真病傻了。”
“连暮”没说话,只目光呆滞地盯着两人,因为此时的他比秦玏还要傻。
因为“连春”称病无法登台,他这个今天原本没排到戏的哥哥,只能替人上场。
关荣现在正拿着一截眉笔坐在镜子前手足无措。
陈小六见他半天还没上妆,不免奇怪,暂时把脑子病坏的连春抛在脑后,问道:“再下场戏该到你了,你怎么不着急?来得及吗?”
关荣正要找借口,脑海里陡然传来秦玏的掩饰不住带笑的声音。
“你是不是不会画?”
“你觉得呢?”关荣桌角都要捏碎了。
秦玏用着试探的口吻:“那我帮你?”
“?”关荣先是愣住片刻,最后十分绝情,“不用。我建议你先盯住余绯那边。”
他其实是有些惊讶的,他没想到秦玏居然会在这方面有涉猎。可能是脸皮薄,也或许是想到对方无论怎样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他终究没有多问什么。
但不靠秦玏就得靠自己,尽管不情愿,他总得跟着幻境走。
关荣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手,左看看右看看,准备把其他人的妆面结合一下抄到自己脸上。
他先是在脸上抹了一堆东西,又拿起那半截眉笔在镜子前比划,想着怎么下手才最合适。
秦玏津津有味地见他无从下手的,忽地起身:“师哥,我帮你。”
一旁的陈小六还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还疑惑要帮自己什么,结果就见他径直走到自己亲哥身边,刚下喉的茶差点没喷出来,下巴都惊掉了。
他指着关荣,声音高了几个调:“你叫他师哥?你今天被谢三哥家的牛踢到了脑袋?抽哪门子风?”
秦玏自然夺过关荣手里的东西,不以为意地回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师哥明白就好。”
关荣:“……”
他这个叫关荣的师哥想说“我也不明白”。
陈小六听了鸡皮疙瘩起一身,直摆手:“我毕竟是个孤儿,确实不懂你们这种兄弟手足的感情。”
秦玏抬起关荣下巴看了看,找准了落笔的位置。
关荣十分不爽,就隔着半臂不到的距离传音:“你有病?”
“我看起来像身体不好的样子?”
“我指的是你脑子。”
“也还好吧?”秦玏还认真想了想,“咱俩还能主识相通,没坏。”
“不见得。”关荣没好气。
秦玏笑了笑,没再反驳,注意力集中到手上。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关荣说话:“往上挑,得像把刀。”
关荣不想看见他那张脸,干脆直接把眼睛闭上,还不忘正事:“能看出宿主的缠果吗?”
“暂时看不出。”
“你打算怎么办?”
秦玏没应声,仔细端详着他的眉,再到眼、鼻、唇。
这五官是极好看的,只是关荣皮肤原本就白,又抹了那么多东西,那张脸在白发下越发显得诡异。
像精心装扮过的陶瓷娃娃,漂亮得挑不出错。
这不禁让他想到,关荣曾给自己说过,他是个没有识魂的鬼。
他盯着关荣轻颤的睫毛,思及一个问题——这个人生前长什么样?会不会更好看?
关荣迟迟没等来他的回应,睁开眼想看个所以然,正巧对上秦玏低垂的眼睛。
对视几秒。
秦玏先不慌不忙挪开视线,画眉动作不停,语气轻松:“别急,今天一早上都没跟人接触过,看不出也正常。”
关荣又闭上眼睛:“我又不是你们掌今道的人,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秦玏轻笑揭过。
他拇指摁了一盘红色胭脂,抬手向下划过关荣眉心,轻轻晕开,最后手指停在眉弓中心收尾处,再没有动静。
关荣感受到眉心的手没了反应,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自觉皱眉。
许是感受他的这一抹细微的神情变化,秦玏移开手,毫不讲究地把手上胭脂往自己袖口蹭。
他还贴心地给关荣科普:“这叫‘通天’。”
关荣只瞥了一眼妆容,确实有模有样,不过他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秦玏还好心提醒说:“上去了不会也不要紧,我帮你。幻境里大动作干不了,小手脚还是能动的。”
关荣实在没忍住问:“你以前干过这个?”
“到也不算,只是当年有过研究,百年前还兴盛的时候也会去看。”
关荣眼神森然:“你会还让我上台子?”
秦玏肯定地点头,一脸期待的样子:“我比较想看你在台上的样子。”
“我看你是真有病。”
秦玏无视这句话,把架子上的戏服递给他:“换上吧,关师哥。”
关荣怒火中烧,几乎是从他手里扯过来的。
他正想着找个偏僻的地儿换上,结果见其他人没什么讲究直接脱光膀子换上,犹豫了几秒也入乡随俗了。
他只留给秦玏一个背影,干净利落先换上专门的内衫,一鼓作气穿上外面的衣裳。
“我听说人类里有一种疾病,好像是叫白化病。”秦玏贴心地给他翻了领子,像是有什么顾虑,说得很慢,“症状就是毛发天生呈白色,皮肤也异常发白,据说是人类基因上的问题,你说你生前是不是就有这种病?”
这话听起来像骂人的,但关荣已经没心思与他争论到底有没有病以及谁有病这种问题,敷衍道:“不知道。”
“你没去检查过?”
“秦玏师弟。”关荣十分配合地换了称谓,侧过半个身,一脸无语,用着像是看脑残的眼神,“你觉得我一个没喘气儿甚至没有心跳脉搏、却活得与正常人无二差异的人,活脱脱地跑去医院检查身体,他们会不会把我当奇行物种抓起来关实验室研究,以此推动人类医学进步?”
秦玏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深深点头,又佯装沉重:“说得在理,换我我也不想被当做研究对象关小黑屋。”
锣鼓声止,再一轮的掌声喝彩声传到了幕后,余绯几个从场上退下来,返回戏房。
陈小六递了杯茶给余绯:“这场怎么样?我听着外边的动静比前两天人还多。”
余绯歇下重头冠,空手扇了扇,喝了两口茶水就开始专心卸脸:“今儿赶集天,周边村子的都来了,人倒是多。”
陈小六笑道:“不都冲师姐这名号来的。”
余绯谦虚“害”了一声,换了个话头:“就是场面不大行。”
“怎么说?”秦玏插话问。
“连春师弟你也在?”余绯瞧着镜子里的人,一来就忙这儿忙那儿,这会儿刚碰着面,见他一身素也明了,“今儿个不亮相?还没好吗?”
“是,浑身没力,我让师哥替我。”秦玏指了指关荣。
他师哥想给他一巴掌。
余绯神色不自在,通过镜子看了看两人,没说什么。
陈小六好奇追问:“师姐你还没说场面怎么个不行法儿?”
“鼓佬儿没跟上,板眼错了好几次,给我爹和园长说说,该换换了。”
话刚说完,戏房门口来了好些人,捧着花,说都是给余绯的。
一个小师妹抱着一捧百合,小心翼翼地问:“师姐,都放着吗?”
余绯清掉厚重的眼妆,问她:“都有谁送的?”
“兴行张老板、李二少爷,还有——”小师妹喜儿说话吞吞吐吐,“黄副司令。”
余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佯装无恙:“老规矩。”
刚才融洽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变了,屋子里所有人看似各忙各的,其实都放了一只耳朵过来。
秦玏眉尾微扬,靠着关荣椅子,点了点他肩膀,传音说:“有情况。”
“我没瞎也没聋。”关荣自然也瞧在眼里,不爽地打掉肩头上的手,观察不远处的几人。
秦玏收了手,扫一眼他:“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关荣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事儿,身子都坐直了,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影视剧里的司令好像都姓黄。”
“……”关荣被噎得没话说。
秦玏不依不饶:“我以为都是编纂的,没想到其实原型挺多?”
“你闭嘴吧。”关荣耐心警告,无语到扶额。
只见喜儿叹了口气,无奈说:“师姐,这次怕是不行了。”
听见这话,陈小六比余绯还着急,忽地一下坐直了:“什么叫这次不行了?”
其他人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前头送来的不都扔了也没事?”
“是啊,以往都没说啥,这次为什么不行了?”
……
在众人围逼下,喜儿低头揪着自己的衣摆,一脸难掩的紧张。她乍然止住小动作,抿唇抬头,似是做出了豁出去的决定。
“班主同意了。”
ooc小剧场
秦玏:话说,你们轮回道怎么都不搞个医院什么的?
关荣:你们掌今道有?
秦玏:没有。
关荣:那你哪儿来的脸提要求?
秦玏:……
余绯(忧心忡忡):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小六(眉头紧锁):加一。
黄副司令(坦然伸手):那个,不好意思,出场费先结一下。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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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谁比谁更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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