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血色铺满八面镜子,正北的镜面蹦出个人来。
秦玏刚踏进来,脚底开始血漫金山。
他不带理睬地直接淌过,正要穿进左手边的镜子,不料那面镜子突然飞出个大家伙。
秦玏侧退两步避过,只瞧见那大家伙浑身裹着绿色,刚落地就蒸发似的化成了一团烟雾。
与此同时,刚刚冒出东西的那面镜子又出来个人。
关荣穿到这边猝不防见到他,迟疑了片刻。
秦玏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意外,闲庭漫步走过去,撞了撞他肩膀:“哟,关师哥,又见面了?”
关荣警惕地看着他。
“千面劫界,百年难遇,咱们运气够好的啊!”
“……”
关荣无语,不过也可以确定,这是真货。
秦玏低头看着树藤残骸,问道:“你这是甩了个啥东西过来?”
关荣言简意赅:“你。”
秦玏一听就明白,他这是撞见赝品了,于是不免好奇:“怎么认出来的?”
“往死里打,他自己认了。”关荣不看他,语气平静,说话时还带着一丝肯定和得意。
“呃……”秦玏摸着下巴咂摸片刻,思索少顷,“我近段时间应该挺安分的……吧?”
他没想通,进了个异界,在不知道有个真假的情况下,关荣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对着自己这张帅脸揍一顿?
又不是自己带他进来的,这不合常理啊,都没个过渡的借口?
比如那个假的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或者露了什么破绽?
关荣知道他在想什么,反而说得认真:“单纯看不惯而已。”
“……”
他是真不想开口说那个所谓的端倪——因为那个假秦玏手掌没有温度。
他记得,每次秦玏贴上来的无论是掌心还是手臂,都是暖的。
那是他区分自己这个死人和其他正常人的唯一渠道,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或许某人的温度在他身上的游贯,也成了冥冥中的习惯,他不曾察觉的习惯。
毕竟以前也没人喜欢贴着他。
关荣没想那么多,他怕说出来,某人还以为自己多在意他似的,等会儿开屏了镜子都装不下。
他想起刚才秦玏毫不意外的神情,问:“你知道我在这儿?”
秦玏点头:“我在你身上放了东西”
“你追踪我?”关荣抬眼与他相对,神情淡漠,语气瞬间冷下来。
他以为自己和陈小六一样,成了秦玏背地里观察的对象。
尽管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对秦玏的未雨绸缪感到分毫敬佩或庆幸,只觉得这是个很没分寸的举动。
他不喜欢别人在他身上动手脚,也不喜欢被监视,就像之前秦玏为个直觉一直跟着他,死乞白赖非不听。
自己是个物什吗?别人想摆布就摆布,想探究就探究。
这让他很反感。
秦玏瞧他真生气的架势怔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又扯着唇,胳膊肘拐到他肩头,和蔼地说:“关师哥想什么呢?我没事儿追踪你干嘛?我刚不是把灭缠刃给你了?”仿佛被气笑了,又带着笑腔问,“我看起像是这么不靠谱的人?”
听他说了这么一通,关荣便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不过他没有要反思的意思,因为对眼前这个人,不需要投入过多情感。
越服软越给他脸。
所以尽管自己不占理,他还是说得十分有底气:“靠不靠谱你心里清楚”
“行行行。”秦玏拿他没办法,但心里还是不服,小声咕哝,“我觉得我还是挺靠谱的。”
四面八方都是触目惊心的红,想来这一面该是血池面。说话间,血海已经漫至小腿。
关荣没心思再跟他扯东扯西,低头俯视血池里倒映出的自己:“怎么出去?”
“简单。”秦玏动了动手,转念一想又止住动作,换成两手抱臂,好整以暇歪头看他。
“?”关荣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干嘛?”
“你觉得我靠不靠谱?”
“……”
关荣沉默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他有点懊悔,早知道态度软和点了。
现在这坎是过不去了。
秦玏见憋着他一口气上不来,心里可舒坦了,凑近耳朵使着坏劲笑说:“屈服一下?”
“……靠谱。”关荣说得很小声,几乎用的是气音。
嘴上是这么说,眼睛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两相结合,倒是看出了别番滋味的咬牙切齿。
秦玏却非常受用,满意地点点头,直接扯过他的手在他手上画了一道法咒。
鉴于此次在某人画了咒且信誓旦旦保证不会进缠境但还是翻了车的情况下,关荣十个不放心:“你确定管用?”
他怕像进来时那样压根不起作用,到时候秦玏出去了,自己还在里边转悠。
之后就算有人想进来帮自己一把,还找不到进口。
一千面镜子,他可不想真老老实实走完。
秦玏清楚他心中想法,但还是不带犹豫说:“信我。”
平时可能说不准,但现在灭缠刃在关荣身上,掌今道的咒诀都和那东西息息相关,自己再怎么也是个煞兇者,总不会没效果。
最后一笔画落,灿光一现,他直接握住关荣的掌心,抬眼瞧他,扬唇道:“走咯!”
凌晨两点零五分,郊外路灯泛黄,忽闪忽暗,飞蛾扑棱着翅膀乐此不疲。
路灯旁忽地多了两个人,半边身子笼在阴影里。
再睁眼时,关荣有一瞬的恍惚。他原以为会在进幻境时的房间里,没料到会在大马路上。
墓园丛山连天,无边天穹下衬山更墨,压迫着马路牙子。
灯下的两人显得更微不足道了。
关荣环视一圈,那老式楼房静静地立在黑夜里,屋里没开灯,静得可怕。
也不知道距离他们进幻境过去了多久,关荣在想,白皓年点灯收魂后,方老爷子那档子事解决了没有。
秦玏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摄像头,免了多余的动作。
他抬头,望着黑天估摸着说:“半个月应该有了。”又百无聊赖地点点关荣的手背,“我送你回去?”
看上去十分像逗小孩。
“……”
刚才秦玏握上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这都出来了,关荣才发现他们还是牵着手的姿势,极其别扭。
他还是不大喜欢和人肢体接触。
他没事儿人一样自然地缩回来,抬手卷了卷帽子边,又揣大衣兜里,不理会他,开了个传像镜。
“白皓年。”
“关哥!”白皓年那头一把鼻涕一把泪,“你终于出来了!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关荣打断他的聒噪:“什么时候走的?”
“二十多天前吧。”
“车呢?”
白皓年如实道:“我开走了,停你家楼下车库的。”
关荣听见那头杂乱混音里似乎掺杂着北月的声音,不免疑惑:“你现在在哪儿?”
“那个……”白皓年神色有些不自在了,他特意转了个背,后面露了一群人,拓清北月几个都在,还有荀野的影子,甚至有两个不认识的。
荀野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两个不认识的又是哪儿来的?也是掌今道的?
关荣稀奇了一阵,以为来了什么客,注意力都在里边,倒是忽略了旁边突然站直、神色微变的秦玏。
白皓年压低声音:“哥,我给你打个预防针,人都在地司府等你。”
关荣狐疑:“都在等我?”
什么叫“人都”?包括哪些?什么叫“等你”?为什么要等自己?
关荣琢磨了两下,没明白个所以然。
都惊动到拓清那儿了,他貌似也没做什么作奸犯科违法犯罪的事吧?
“你赶紧回来吧,”白皓年的忧虑浮于表,“关于你的,事儿不小。”
话说得含糊其辞,依照白皓年平时遇见个母猫产崽都能细说好几天的性子,关荣也明白,这件事就不是一两句能扯得清楚的。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回道上界,看看到底怎么个事。
掐断和白皓年的传话,关荣站在原地理了会儿思路。
路灯随着飞蛾一闪一闪,斑点光影打在他半边脸上,最后熄灭无声。
好半天,他看向秦玏:“我——”
“我跟你一起。”秦玏打断他,顺便把他准备拒绝的话都堵回去,“你现在玄力不稳定,掉半路了咋办?而且我也有熟人在那儿,算是顺路过去看看。”
关荣以为他说的荀野,思虑片刻,默许了。
秦玏朝他摊手心,一手握着他指尖放到自己掌心:“回道法符。”
指尖停停走走,一笔一顿,关荣好半天才画完。
这不怪他,他好久没用过这个符,上次回道上界还是白皓年画的,百年历经那么多事,不是什么都能记得一清二楚的。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他画完缩回指尖的一瞬间,秦玏又把人勾住了。
轮回道上界,地司府。
这里的极光变幻无穷,总是悬于“天”。细密的地壳裂缝像优美爬行的长蛇,蜿蜒整个道上界,绵亘不尽。
一般人见了只觉得悚然无比,理所当然的,对于这地儿的掌管着者来说,是绝对美艳惊心的。
毕竟人妖有别,审美也有壁。
岩石成堆的风化地貌,够得人类搞地理研究的喝一壶。
于是这片大地上的复式大别墅与整个空间形成了十分诡谲而又割裂的画风局面,比牛头对马嘴和虎头对蛇尾更贴切的形容就是——没有。
没有比这两个更贴切的词。
这样割裂的荒谬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合理。
那一丝合理仅在于,底层逻辑认为,三道的人神妖鬼和人类的一样都有五官四肢。以至于他们也会像人类学习,于是有了这样的四不像。
关荣震惊得都不敢认了,他总算明白之前回忘川那次白皓年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富丽堂皇的,确实比北月那个还大手笔。
现在都流行这样式的?
关荣只想到四个字——俗不可耐。
俗得就连秦玏看了也拍手叫绝啧啧称奇:“你们轮回道可真有钱,个个都住大别墅。也难怪你不肯跳槽,我们住的那破大楼几万年都不带修缮的。”
关荣没工夫和他拌嘴,径直往前走,最后消失在紧闭的大门口。
秦玏非常识趣,没得到回应也不恼,还屁颠屁颠跟上去。
别墅内的装饰布置和其他有钱人家的大同小异,只是多了些普通人用不着的东西,比如各种黄符法器、骷髅石刻,还有各种奇珍异兽的标本,都是极难弄到手的。
楼梯扶手旁,玻璃缸里五色蛇吐着信子,见人来了一阵“哐哐”撞玻璃,企图翻出来,将人当做猎物撕碎。好一阵折腾也无果,气急了龇着尖牙哈人。
关荣直接略过。
秦玏讨打地隔着杠子拍了一掌,唬得那讨人嫌的玩意儿瞬间不敢动。
屋子的布局倒是和以前大差不差。
关荣熟稔地上了二楼,停在了左手边的房间。
他知道,以前这里还是楼阁的时候,这间屋子就专用来传唤,拓清一旦有事召人就会在这间房间,跟个会议室似的。
关荣手刚触上把手,双扇门有感应一般开了。
在愈大的门缝中,他瞧见里面坐着好几个人,或者妖,都穿着普通衣服,真跟公司开会一样,只是讨论内容过于新奇,直接升了一个维度。
就在大门敞开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北月猛然撑桌站起来。
她神情怪异,转为赤红的双瞳映出他两人的影子,眼底水波触动,像是受到什么刺激,被震慑住,双唇微颤,望着他俩好半天。
关荣没懂她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而且,她的视线好像不完全是自己。
就在他以为大戏即将开场时,蓦地传来一声轻咳,北月登时回过神,一言不发垂头坐回去,像是将爆发的前一秒被人按下来了。
发出咳嗽声的,是长桌尽头的人。
那人一身黑,蓄着齐肩发,半扎丸子,脖子盘着一条黑蛇。
眼梢微扬,黑沉沉的眸子被碎发遮住一小截,明明是深不可测的,看上去却总是透着一副漫不经心,隐藏在更深层次下的,才沉稳可靠。
一张脸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活了几万年的老人。
那就是拓清。
拓清手边多了个空位,与白皓年相邻,想来就是给关荣留的位置。
关荣自觉地坐到那儿,招呼道:“地阴司。”
这也就是人多才乖乖叫地阴司,私底下都是名字来名字去的,拓清知道也没拆穿他。
拓清歪头看了半天,疑道:“这位是?”
“一个朋友。”关荣说。
秦玏嘴角咧到耳根,私里问:“关师哥,咱们算朋友了?”
关荣留个后脑勺给他:“你要是觉得做我朋友的门槛太低了,我可以考虑换个门槛。”
“别啊!”秦玏手痒痒恨不得拍拍胸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他只敢默默躁动,“一切以你的标准来!”
他还欣然招了一圈手,给别人自我介绍起来:“秦玏,掌今道卫真。地阴司,久仰大名啊!”
拓清靠着椅背,思索了一会儿,低头笑道:“倒是你大名比较让人久仰。”
暴风雨前夕的嘘寒问暖刚结束,一声亲昵的传唤响遍屋子。
“阿玏。”
是关荣对面的人叫的。
日更了日更了,下一卷开始走主线咯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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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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