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荣做梦了。
其实他不知道那是梦,因为梦的开端,是混沌无绪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好像固定在了什么地方,看天不似天,看地所及只有一片又一片的绿,唯独看不见自己。
下一刻,黑暗迸发,他堕落到一片无垠之地,眼前有白球似的东西蹿来蹿去。他想转头,只是好半天没能如意。
他愣怔不动视角未变,周围景物变化下,失重感再一次袭来,他又探入了一个陌生地。是一片紫白花海,他眯起眼睛想辨清是什么花,却只发现了个孩子奔跑的影子。
身处之地下一秒又拔地而起,周围变成了枯木树枝,环顾遍野,他成了最高点。他的底下好像还坐着一个草帽人。
随着四周景象不断变化,身居高处的他不受控制,猛地俯冲下去,稳稳落到一个后院,孩童刺耳的叫声入耳,他被追赶进了某个大户人家。
忽地眼前一黑,再睁眼时,他到了别人臂弯里。欢声笑语贯进耳朵,眼前有好几个人,看起来像在逗自己。他眯起眼睛想看清楚,却只能看见一个又一个的模糊轮廓,还有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再后来,他整个人化成了一缕风,飘了好久好久,吹到不知处木窗里,忽然成型立了起来。他观察到窗外渐远的人影,瞧见面前一摞又一摞的古书,觉得疑惑无比。
当他伸手想翻阅时,场景再次变化,书籍变成了火烛,摇曳生影。他低头,看见自己穿着狐裘,当门口闪过黑影时,他似怀期待转身,但就在整个人转过来时,门口猛然飞来一把匕首。
他想躲,却怎么也动不了。他能发觉,场景还在飞速变幻,这个梦还没到头。暖屋静好变成了兵荒马乱,大雪飘零尸骨遍野,那把匕首变成了长箭,还在朝他靠近。
近在咫尺那一刻,关荣猛地睁眼。
没有小孩没有草帽人,没有古书黑影,也没有狐裘刀箭。
映入眼帘的,只有暗夜里的白色天花板。
梦结束了。
像是还未回魂,他捂着胸口喘了喘,都快忘了现实世界是怎样的了。
他眨眨眼,愣神缓了缓,这就是做梦吗?
他在回味。
穿梭在怪异的空间里,时而上天时而入地,走马观花一个不存在的世界,不受控地阅遍未知百态。
这种神奇的感觉,他找不到恰当的形容。
对于别人来说,好比在学校里学到了新奇的东西,带着好奇反复推敲。
不过对于他来说,就该是初入学堂了,仅仅是别人的第一步。
他想找人分享。
就像发现了一件宝贝,因为他没有拥有过,他觉得和人分享后或许会和自己一起欣赏,甚至得到赞扬和认可。
其实这是一件很幼稚的事,他都知道,换做以前他也是十分不屑的,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他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在意这些了。
好像是第二次进幻境的时候?
不过当关荣再回想那个怪诞无厘头的梦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最后又是怎么结束的?
他好像真就单纯做了个梦,被他遗忘后再不为人知的世往。
关荣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唤起梦里的记忆,不料心口突然被人捂住了。
秦玏迷迷糊糊的声音从旁边枕头传来:“还疼?”
关荣这才发现,他旁边躺着个人,是自己刚刚的动作惊醒了秦玏。
“没有了。”他声音还有些嘶哑,“你怎么睡这儿?”
秦玏撑起半个身子打量他,见他毫无异样才松了口气,又躺回去,感叹说:“这几天把我折腾得够狠的,我不睡这儿,你就可劲折腾自己了。”
“……”关荣的表情难以言喻,艰难扭头看向他,“我怎么了……”
他只记得自己心口猝然发疼倒在了浴室,剧痛意识模糊时,感觉到秦玏闯进来,扶着自己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再后来的,他就没印象了。
秦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卖惨:“你这不表示点什么都对不起我这些天的精心照顾。”
“……”
毫不夸张的,他觉得关荣是真能折腾。
关荣昏睡的这几天,老是突然一个惊噤,吓得秦玏守着他都不敢睡,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不仅如此,不知道是临时发作还是一贯作风,关荣睡觉还忒不老实,老是翻下床。
一个不留神,他就睡到了地板上,缩成团不嫌硌人,跟被人欺负了一样。
他昏着倒是没什么感觉,光是想到他从床上摔下去,秦玏就觉得肉疼。
关荣毫无睡意,坐起来靠着床头,问:“我睡了几天?”
“五六天吧。”秦玏也坐起来,还贴心地给他背后垫了枕头。
“秦玏。”关荣轻唤一声,目视前方,视线却未落到实处。
秦玏转头向他:“嗯?”
深夜里的风穿过,掀起窗帘一角。窗外花座赤链的湮尘流转不息,屋里两人静默不言。
哪怕一片黑,只要他二人想,就能把室内一切看清楚,也就没了开灯的必要。
半晌,关荣平静说:“我做梦了。”
秦玏好奇地凑近:“梦见什么了?有没有梦见我?”
“忘了。”关荣双手交叠,不自觉摩挲起来,“我第一次做梦。”
“那感情好啊,”秦玏不知真假地傻乐着,“有了这个开端,咱们以后还能在梦里相见。”
“……”
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
关荣觉得自己大概脑子也出问题了,没事儿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秦玏忽然问:“你知道做梦代表什么吗?”
关荣摇头。
这个难度不亚于让三岁的孩子去考研究生,还是理工科类的那种。
“人类里科学的说法是——你的大脑皮层的某些神经处于兴奋状态,影响了你的思维和意志活动。”秦玏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按照人类稍微玄学的说法呢,就是大多数你梦到的事,其实是你平行时空留下的轨迹。”
他突然拐了十八个弯:“当然,我们的存在早就打破了这两种观念,所以人类科学和野生玄学这种东西在我们身上不起作用。”
“……”
不知道谁教他这么说的,前面的话正正经经给人科普,最后一句话又直接把前面的理论推翻,全否定了。
感情说了一堆废话。
不过或多或少,关荣对“梦”这种不着实的东西有了一定自我看法,不至于太虚幻缥缈。
他思索片刻:“所以你这是在给我授课吗,秦老师?”
秦玏噙笑,玩笑说:“第一次当人老师,有讲的不好的地方关同学就多担待担待。还有一种情况我没说呢,那就是——非野生玄学。”
“非野生玄学?”
“没错,也称科学的玄学,或者玄学里的科学。”
关荣心中吐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是不能轻信没教资的人。
没有教资的秦玏仍旧滔滔不绝:“他们认为,你做的梦,其实是跟你的往世息息相关,孟婆汤失效了,上辈子的念想没断干净。”
一提到“往世”、“孟婆汤”、“上辈子”这些字眼,关荣就立马有了想法。
他猜测道:“这个说法,不会是从三道传出去的吧?”
“厉害啊,这都能猜到。”秦玏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所以叫非野生玄学嘛,天神道就不说了,反正咱们两道大多都认可这个说法。”
“那你做梦吗?”关荣好奇问。
“我?”秦玏仔细想了想,“有,但是很少。我印象里梦到过的,只有什么花啊树啊白猫什么的,但醒来都记不太清了。”
关荣点点头,看来大家的梦都大同小异?
他细想了会儿,打算再睡一觉,试试看还能不能做梦,于是躺下闭上眼,翻了个身绝情道:“你走吧。”
“?”秦玏说个话跟绿茶反派似的,“我照顾你这么几天不谢谢我就算了,我这么辛苦你还要我走?”
“……”关荣琢磨两秒,“谢谢。请你回自己房间睡觉。”
“关师哥真狠心啊!”
“这词儿你用过。”关荣背对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秦玏粲然一笑,靠得稳稳的,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默了默,忽然收了笑,正经道:“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关荣睫毛微颤,“嗯”了一声。
他知道秦玏要问些什么,无非是和自己这次犯病有关的。
他也没想过瞒着。
“我听白皓年说,你这毛病一千年前犯过?”
“不是一千年前犯过,就是那时候得的。”关荣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一个局外人,摘得干干净净。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些痛苦没落他身上。
秦玏:“为什么突然又这样?”
“我不知道。”
关荣也茫然,明明这么久都好好地过来了,怎么会突然犯病。
不过说实在的,跟千年前那次比起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猜想,可能和掌今道磁场不和吧。
秦玏想了半天,才又开口问:“是魆明锏造成的?”
“不是。”
秦玏疑惑不已。
先前看关荣拿自己胸口当魆明锏的容器才有了这个怀疑,没成想不是因为这个,他想不出其他成因了。
“那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有点复杂。”关荣无言片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那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说也行。”
关荣沉默几秒后:“好。”
最后一个秦玏有些问不出口,但他实在好奇,准确的说,是担忧。
“你会因为这个彻底消失吗?”
关荣又沉默了好久,倏地抬眼,无意地望着墙壁:“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所以谁都说不准。
秦玏蓦地心酸,偏开头哽咽无声。
气氛开始冷下来,关荣察觉到这一丝变化,有些不自在。
他生硬地岔开话题:“白皓年呢?”
秦玏转回头,打量他侧躺的脊背:“我顾不上他,这几天让人拉他出去遛弯,晚晚寄宿在人家那儿了。”
“荀野么?”
秦玏:“不是,你不认识的,不过信得过。”
关荣:“那荀野呢?”
“带着人出去炼缠了。”
关荣带着一丝狐疑,试探问:“什么时候走的?”
“就刚刚,前后不过半小时吧。”秦玏全然没发现被套话了。
“半小时?”关荣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
他想起什么似的坐起来,打开手机凑到秦玏眼前。
“01:50”这个时间点赫然在目。
秦玏还没反应过来他要表达的意思,接过手机端详半天,甚至还傻傻问:“怎么了?坏了?”
“怎么了?”关荣尾音拔高,像是反问,随后好心提醒,“我要是没记错,之前有人跟我说掌今道上界有宵禁,不出不进。”
“……”秦玏自己都忘了,他眼睛一转,“那个——”
关荣语气森森:“找个好点的借口,别跟我说你们道上界和人界还有时差或者用的不是一个时间,我不信这套。”
“……”
当时关荣是真信了,还暗中感叹过掌今道不愧是三道里最特殊的,过得真有规律。
谁能想到是人家为了骗他,随口胡诌找的借口,他居然还傻傻地信了大半年!
秦玏心虚地摸了摸耳垂,轻咳两声掩饰尴尬,立马飞下床。
“我还没睡醒,先回房间睡个回笼觉。”房间门关上的一瞬,他才保证说,“不会有下次了!”
等彻底不见影了,关荣才勾唇浅笑,哼哼道:“谎话精。”
ooc小剧场
关荣(反复思索)(不得其解):今天做了个什么梦来着?
秦玏(老实巴交):不造,你没告诉我。
关荣(被拉回注意力)(盯他看半天)(郑重其事拍拍他肩膀):下次授课前考个教资去吧。
秦玏:哈?
作者有话说(手动版)
此章有关键信息掉落,请注意辨别查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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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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