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荣几乎不带思索地转身,铆足了劲往回跑,在秦玏落水的地方停住。
浪花安静,清河如往。
“秦玏?”关荣沉声一叫,眉心皱紧,蓦地心慌。
没有回应。
他捂着胸口想要平复莫名的心悸,拖着步子入河,水淹至小腿。
他四周张望,声音大了点:“秦玏?”
还是没有回应。
关荣不自觉深吸几口气,极度焦躁不安。他不知道这叫慌神。
他看了看左右手臂,顾不得其他的,步步探入河水最深处,然后周身一蜷沉入河底。
河水肆虐地钻进他的耳口鼻,好不容易能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全是青苔石头,还有惊然乱窜的游鱼。
还是没有人影。
他往下游游去,好一段还是没人,他又探出头来想换气。
只是刚露出水面还没来得及睁眼,他整个人就被人捞住了。
秦玏就在他眼前,还好好的。秦玏把他攥紧,还一副将笑未笑的神情。
关荣见了人,先是暗暗放心,两人上了岸,他才渐渐琢磨出其他意思来。
秦玏一上来就把自己浑身烘干了,还嬉皮笑脸的。
关荣声音都冷了:“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徒手抓鱼啊。”秦玏依旧没个正形,丝毫没意识关荣已经到了爆发边缘。
关荣上岸后什么都没做,身上衣物着滴水,周身沉重几十斤,连头发都湿漉漉的挂着水珠。赫然还是一副落地鸡模样。
忽然,他一把揪住秦玏前襟领子,朝他脸挥了一拳,毫无绅士可言。
“你拿我当猴耍,你他妈有病是不是?”这是关荣第二次怒到极点。
比刚刚更甚。
秦玏还想狡辩,但还没来得及张口,话就都被关荣堵回去了。
关荣又抓住他前襟,朝自己扯近点,面对面的对峙,仿佛是一种极具威严的警告。
尽管他比秦玏矮了小半个头。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将性命交付于别人,也永远不要试探人性,你在做什么?你上次是怎么答应过我的?你是不是不长记性?你拿命赌我心软,你他妈在做什么?一条命很值钱的你知不知道?!”关荣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这辈子的脏话都用在这里了,还都是同一个人身上。
秦玏眉眼微动,并没有因为关荣的谩骂或者教训而恼怒,而是拿出自己的一套理,他顶着半脸包说:“可是我不会死,这没有危险性可言。而且那个人是你,不管危险与否,你会不顾一切地救我,不是吗?
“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关荣一把将他搡开,朝旁边一掼,恨不得又把他推河里。
他就不该听信秦玏那些保证的鬼话,一个字都不该信。
要不是顾及体面,他恨不得一摊口水和着河流一同把秦玏淹死。
“你真的,蠢得我无话可说。”关荣说的话几乎是从喉咙里蹦出来的,感觉不到疼似的握紧拳头,依然怒火未熄。
秦玏不同意他的看法,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视线落到对方被河水沐过愈加殷红的印子,又想到对方奋不顾身地救自己,他又一次笃定地说:“你就是对我有意思。”
“你贱不贱?”
“如果喜欢一个人也算贱,那天底下就没有不贱的。”
关荣不想再与他理论,跟一个不长脑子的人谈道理,除非把自己脑子也打掉。
他现在只想快点出幻境,然后和这个傻逼分道扬镳,再老死不相往来。
关荣一边往前走,一边拧干身上多的水,不打算和秦玏再说一句话。
后者这会儿倒是知道老实跟上去了。
秦玏望着他一身湿哒哒的,走一步留一步的水印子,难免问:“为什么不用玄力?”
关荣不答。他拖着步子追上灼冬,依旧隔着一段距离。他找了块平坦地石头坐下,看着灼冬挖野菜。
跟看最乏味的电影一样,十分无聊。
秦玏站在他身后,又低头问:“怎么不干身?”
“滚。”关荣口吻平静,言简意赅。
他还拧着水,只是姿势十分奇怪。他整只左手缩在袖子里,右手也只漏半掌。像是见不得光。
关荣低头,抬起右手理了理头发,不小心翻出衣袖里的一角。
秦玏登时拉紧他手。
湿重衣袖之下的手掌有一抹红,秦玏顺着往上掀,掌心显露出一个长长的伤口,肉红边白,已经被水泡发了。
“什么时候的?”秦玏紧着眉眼问。
关荣一言不发抽回手来,依旧不想理人。
那是早上修竹栅栏的时候,不小心用钝刀割到的。
秦玏就要去翻他左手,却被他躲了过去。
关荣对他的流氓行为有了戒备,没好气说:“别碰我。”
“你让我看看。”秦玏不恼不怒,依旧好声好气,还有点急切。
但关荣始终无动于衷。
秦玏想起今天的种种,为什么让他第一眼看灼冬时他会迟钝、为什么不将侧颈的痕迹抹掉、为什么从水里出来不干身……
像是难以接受,他掐着心尖,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问:“你玄力是不是用不了了。”
关荣还是不说话,只是没那么理直气壮地偏开了头。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是用不了,只是受限很大,仿佛在这里每多待一秒,他的玄力就会少一点。
不,应该是少很多。
他起初以为,看不清稍远的东西只是意外,直到使不出驭藤术还有稍微费力的术诀,他才明白,这不是巧合。
再后来,他发现自己不能愈合伤口了,但这还算小的,至少左手还没有异样。
但随着他待的时间越长,现在左手已经接近于半消失的状态了。
这让他想起了先前秦玏和他说过的近虚无界,但这只是普通的缠境而已。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想,自己还能在这儿坚持多久?要是迟迟破不了,再待下去,他是不是会和那些堕入近虚无的煞缠者们一个下场?
其实先入过几次缠境就有些不明显的征兆,比如玄力偶尔失灵,但关荣没放在心上。他没想到这次来得这么凶猛,直接是冲着要把他折在这儿来的。
秦玏明了。
他心绪繁复,立在一旁默了好久,他知道关荣为什么要问他那个问题了——进普通缠境会不会丧失玄力?
秦玏缓缓蹲下,就愣在他身后,打量他单薄的背影。
像个受了天大委屈却不能言语的孩子,为了不惹人厌,秦玏克制地没有拥上去给以安慰。
他悉心试探问:“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关荣还赌气似的不给他反应。
秦玏低头,手指不自觉在光滑的鹅卵石上画圈,轻声说:“我说,你尽管去试,我给你兜底。现在我告诉你,这句话无论放到哪儿都适用。”
关荣手指微蜷,干巴地望着远处眨眨眼,没听明白。
“你磋磨自己试出来,这整个缠境就是个彻底的错误,”秦玏止住手上的小动作,“所以理所应当的,我该扶你回到正轨。”
听到这里,关荣才渐渐有了动静。他抓紧袖子,侧首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秦玏眼底一暗,单手聚力,底下的硬石瞬间粉碎。
黑尘湮雾中化出灭兇刃,周身飘散的类沙砾,像饥饿已久的恶鬼,要把这里的所有吞噬掉,整个幻境也巨震般动了动。
他另一只手缓慢地、谨小慎微地抓住关荣右臂,见他没有拒绝,才放放心,眼里却依旧关不住急切。
他好似比关荣还委屈,慢吞吞地补充说:“这破地方咱们不待了。”
就在一瞬间,关荣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手上的器物是什么,灼冬整个人被戾气湮尘取代,有目的地飘过来。
这是缠。
但和死了没差,就像以前制服缠后那东西表露的神态一样,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秦玏问他:“你要看看么?灼冬,或者说廿望的往事。”
关荣机械地点点头。
但就在秦玏说出咒诀的下一秒,一股强光倏然爆发。那些碎片的尘息没有显现,他们好似被迫出了幻境。
关荣醒来的时候,还头昏脑涨的。好半天,他才勉强看清了,自己这是还待在卧室里,不知道消失了多少天。
正当他疑惑某人去哪儿了的时候,某人刚好闯门进来。
两人遥遥对望,谁都没先开口。
关荣头疼似的捂脑袋,偏移视线不看他。他已经在想怎么把人轰出来了。
他狠了心要遵循刚刚在幻境里的决定,以后和这人老死不相往来。
秦玏不知道自己在他计划里是这样的,,走了两步不敢走了,鼓起勇气问:“你怎么样了?”
关荣本来不想说话,晾到他心凉自己就走了。但僵持了好半天,秦玏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注视他,也不说话,更没有要走的意思。
关荣招架不住,淡淡应了句:“还好。”
“你的手呢?”秦玏垂眼落到他右手。
玄力稍微恢复了点,但伤口还是愈合不了。
关荣选择跳过不答,想起刚刚的异常,问他:“为什么看不了?”
“不清楚。”秦玏老实坦白,“我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个缠境就像是有什么屏蔽触反机制,只要触及到那敏感一点,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甩出来。
或者说,因为那个大环境不允许,毕竟他们没进过阴阳境时代的缠境,或许就有这个规矩呢?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们都不得而知。
所以走了这么一遭,廿望的前身、灼冬怎么死的他们都不知道。不仅如此,关荣还在里面莫名其妙地丧失玄力,挨了不少打击,心灵和□□上的。
总的来说,这一趟还挺失败的。
但还有更令人糟心的事儿。
见气氛缓和些,秦玏又往前挪了两步,说:“跟你说个事儿。”
关荣做好心理准备,他觉得再没有什么事比刚刚的幻境里还难以让人接受了。
结果秦玏说:“廿望跑了。”
“……”关荣猝然抬头,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白皓年呢?”
“倒在沙发上的,”秦玏头往外偏,面上没有过多情绪,“昏死过去了。”
不能让廿望就这么溜了,关荣对自己说。
或许这次进幻境的异常、自己三番两次被卷入缠境、甚至于要解开自己身上的未知迷雾,都和他口中的那个人有关呢?
但那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魆明锏?关荣猜测半天,觉得自己身上只有这个东西值钱了。
或者说,是他不知道的、被众人隐瞒的某样事,那人的动机就跟这么多年拓清维护他是一个目的。
秦玏双手交叠在前,微偻身子站着,颤颤巍巍小心谨慎,乖巧地挑不出错,装得确实十分像样。
像个服务行业的从事者,尤其像什么酒店的大堂经理,如果给他换上一身正装的话。
要不是关荣知道他什么德性,就要被骗过去了。
秦玏咳嗽一声,做戏十足地问:“我能再发表一下意见吗?”
“正经事。”他忙不迭补充上这三个字。
见他这会儿委曲求全装得十分像孙子,关荣暂时搁下了刚刚的恩怨是非,很买他面子地一抬下巴:“说。”
“我觉得,他可能有点问题。”秦玏拇指朝外指了指,没指明白。
“谁?”关荣第一时间自然以为是廿望。但秦玏的细微表情明显告诉自己,说的不是他。
秦玏顿了顿,正声说:“白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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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皓年(独自抹泪):天菩萨,我好冤枉!
秦玏(上下打量):不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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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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