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虞冷冷嗤笑,前朝摄政太后,手握大权,母后看来也有此意。
殊途同归,到底殊途,摄政太后又能如何,他日帝王亲政,首当其冲要清算的必然是摄政专权之人。
一味地巩固世家的权利,其隐患无穷,固有的东西只会让他们沉迷其中,不思进取。这是大忌,也是君王最畏惧的事,而君王畏惧,终究会出现君臣之争。这般浅显的道理,母后怎会不懂。
权利唯有握在自己手中,大宝之上只能自己端坐,人都是自私的,便是口口声声说着为天下万民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私心,这才是人心。
显然母后还是“愿意”屈居人下。
而此时走到殿中的皇后,面色平静,留心观察着殿内人的一举一动。
“你有多少年,不曾像这般真正柔和的来这乾清宫了?”皇后正往前走着,冷不丁听到晋武帝的声,瞪大了眼,却还在维持着端庄。
“曾经母后在时,觉得你温贤有余,端庄不足,如今你倒是愈发像母后了。”晋武帝幽幽的声音响起,本无什么,可偏偏今日的乾清宫内,连点燃的烛火都甚少。
皇后心中微微发颤,却还是柔和的开了口:“皇上,臣妾的心意未曾变过。”
皇后将自己眼中的埋怨与算计都藏得很好,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委屈,反倒增添了别样风情。
而那份委屈,自然被晋武帝瞧了个分明:“木氏的事情,寡人交给你了,木家的事也让太子来决断,乾州也该学着处理朝政了,从前你与寡人数次私下议论朝政,见解独到,州儿若有不懂之处,有你这个母后在,寡人也放心些。”
“皇上,州儿还小,怕是做不来这些事情。”皇后面露难色,惊道。
却忽视了晋武帝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躺在床上,伸出手抓住了她,李顺搬了个凳子,晋武帝却不松手,她便只能站在那:“寡人觉得乾州最为合适,待日后州儿如是顺利,你我也合该珍惜这光阴,大晋繁盛,你我去游离山河可好?”
只这几句,她便知道长平的话,终究是被圣上疑心了:“皇上,州儿还小,你我尚且而且臣妾与皇上从未有过分离。”
她饱读诗书,初入王府时身上的书卷气,得了还是王爷的圣上的青眼,此后数年两人举案齐眉,数年的独宠,圣上每次入宫都要被太后不厌其烦的唠叨许久。
可若不是圣上发现其不同,而后顺藤摸瓜的发现那件事,两人倒也相敬如宾,万万是不可能走到如今貌合神离的地步的。
“徐荣死的那一日,他在岭南病逝了。”晋武帝虚弱的声音如鬼魅般回荡在耳边,连那笑容都让皇后觉得突然变得面目可憎了。
皇后的身子微微倾斜,倒也没有什么动作,而后快速的用另一只手掐住了手掌心。
“臣妾,是您的皇后,是您的妻子,他日青史之上亦是如此。”皇后很自然的回道,仿若刚刚晋武帝所说之人从不曾存在般。
晋武帝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手:“你回去歇息吧,木氏的事明日再弄。”
皇后温顺的点头,只是终究出了纰漏,她不经意的转头,眼神中的怨恨,被晋武帝瞧了个分明。
出了乾清宫,若是没有魏女使的搀扶,只怕她早就昏死过去。
整整一夜,自幼时到如今稳坐后位,一幕幕的往事仿佛噩梦般席卷而来,忘了多少个日夜了,她的痛苦将她放置在炭火之上,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是我对不起你,我心有愧啊。”
午夜梦回,她突然刚想起霍虞说的,“出使不过数月,便是连尸骨长平都瞧不到,亦无法为他报仇雪恨,长平甚是害怕午夜梦回,徐荣哭着对长平说‘公主,徐荣死的好惨啊’。”
“你甚至都不在梦中见我,便是来辱骂我也好啊。”无端的思念与愧疚让她再难入眠。
复又想到晋武帝的话,一腔愧疚终化作对晋武帝的恨意。
可到底心中有愧,起身拿出珍藏已久的笛子,竟是连再次吹响都要犹豫不决。
夜静悄悄的,皇宫的红墙绿瓦也带着些寂静无声,木氏死的突然,又被降为宝林,各宫里的人怕惹祸上身,殃及池鱼,自然都不肯为她求上一求。
到最后竟只有皇后,跪在乾清宫外,为她求了个以后妃之礼下葬。
“皇姐。”霍毓正在那伤心的哭泣,几近昏厥,旁人劝她反倒让她哭的更狠。不得已这才请来了霍虞。
“你们都出去吧。”霍虞走到桌案前坐下,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若是再这般,你母亲在天有灵只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父皇的念安,你还不明白吗?”瞧着她还在哭,霍虞将木氏生前悄悄差人送的东西递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木氏生前,查人给我的,所有地契,房契。你当父皇为何让你在我公主府旁建府?你当念安是何用意,念安,念安......不过是让你感念皇恩,安稳度日。”
霍毓没说话,心中却波涛汹涌,她回过神,停止了啼哭,“皇姐,我便只有你了。”
这话说得巧妙,她上有父皇兄长,下有忠心的奴仆,对她一个亲近不足,反倒有些虚与委蛇的皇姐,说这般话。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本欲送出的帕子,收了回去,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是我妹妹,我自然要护着你,不然只府邸一事,我便要闹上一闹了。你是我的亲妹妹,又不会害我,不是?”
霍毓将她的动作与神色瞧了个清楚,也知道霍虞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既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再度流泪,反倒是惆怅地开口:“皇姐......”
接着叹了口气,再也不说什么了。
霍虞蹙眉瞧着她,也不再问她。
她盯着霍毓用了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长平去了便不哭了?”晋武帝早就坐了起来,喝着李顺端来的汤药,瞥了李顺一眼后,淡淡的开口。
“这......听底下的人说,念安公主眼眶倒是哄哄的,但多少也能吃些饭了。”
李顺说的自然是事实,因而在他走后,再次进来的人也不过是将这话又说了一遍。
晋武帝面上带着讥讽:“都是寡人的好儿女啊。”
而数日后。
晋武帝告病,太子监国,木氏一族彻查之事,由太子处理。
大晋数百年从未有过此事,可偏偏是帝王有疾,诸位大臣也只能去探病而非逼迫帝王重回朝堂。
天气愈发寒冷了,晋武帝站在窗边,看着京都今年来的第一场雪,打开窗,风雪带着寒意,穿进骨头中,扎进心脏里。
因着这场雪,京都的人才惊觉“变天了。”
算起来,霍虞回京也差不多有些时日了,身旁的意莲小心的提醒着:“殿下,已经十日有余了。”
十日有余,可还有些日子便要到了团圆之日了,也已经有十日未曾回公主府了。
她去晋武帝那去探病,侍奉了也有些时日,恰到好处的提出要出宫一日,权当是为念安公主去看看府邸了。陛下自然应允,霍虞甚至未曾知会皇后一声便直接出宫了。
到了宫外霍虞便要下来,“在宫里憋久了,还是下去走走的好。”
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你可有法子,不经过父皇眼底,去通知来福?”
意莲摇了摇头,片刻后才道:“青欢那或许有法子。”
两人会心一笑,搭台唱戏,唯有青欢一脸不知所措:“奴婢,有什么法子?”
“回大人。”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青欢避开了两人调笑的眼神,“殿下惯会拿我取笑。”
听到她这般说两人又是一阵发笑,良久之后霍虞才开口:“好了,知道你脸皮薄,自然不会让你去。”微微一笑,拽了拽青欢的袖子,“你可莫要恼了我。”
几人说笑着,未曾注意到站在宫门口的苏幕,他来的不巧,只听到了几人的后半句,一时静默,心下怅然若失。
“殿下。”
身后陡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几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顿时一愣,青欢难得打趣般的开口,也是知道霍虞绝不会因此怪罪她:“殿下瞧瞧,殿下心心念念的要让我们知会的人,可不就在眼前。”
这话说的小声,只有霍虞和意莲听了个清楚,“住嘴。”显然这话说的没有什么压迫感,青欢和意莲对视一眼,“噗嗤--”,笑出了声。
苏幕隐约只听到了“就在眼前”四字,来不及思虑,便听到霍虞开口道,“正想着如何只会你,你便来了,先走吧,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几人慢悠悠地走着,苏幕觉得天气寒冷,天空中还飘着细碎的雪花,开口叮嘱着:“殿下不若还是回马车上吧,若是感染了风寒,怕是又要喝那苦涩难奈的汤药了。”
霍虞瞥了他一眼,还欲往前走,转身便瞧见他站在原地,无奈的叹了口气坐上马车。
帘子轻轻挑起,霍虞端坐在马车上,玩笑的说着:“苏幕,你这般本宫会误认为,你苏幕,对本宫情根深种。”
可说完这话,便看到苏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霍虞一时之间苦恼自己为何要说这么句话。
苏幕看到了她苦恼的表情,一时之间只想讲心里的话说出来,他本想着日后成婚了,霍虞总会明白他的心思,可如今他不想了,他不想霍虞只将他当个利用对象,即使他心甘情愿。
“霍虞,你知道的,你从一开始便能看出来,我待你与他人不同。”
他平静的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平常事。
霍虞知道,可此时这种场面她只觉得没必要,且烦恼,她乐意苏幕如此,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感情。
“殿下,微臣不是想让您这般苦恼,微臣这般说只是让您知道,微臣对您的心意自幼时便不曾更改。殿下不需要给微臣回应,微臣能尚公主,便已经心愿达成。”
霍虞不知所措的搅弄着帕子,“我觉得咱们还是先去公主府吧。”
苏幕心中咯噔一下,他调整好语气,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微臣的意思是......”
他咬了咬牙,郑重而又带着笑意的看着霍虞,一字一顿的说着:“殿下,从此以后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微臣。微臣心甘情愿,绝不反悔。”
霍虞楞在马车上,谁也不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只紧紧盯着苏幕,良久之后,走下了马车:“苏幕,本宫会护下苏家。”
苏幕苦笑了许久:“霍虞,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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