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卷·第一回

天祥十六年,十月廿一,匈奴大将军古玛之驻地,夜。

匈奴地处西北,两年前古玛与他的父亲古格塔和弟弟古赫奉大单于之命率兵进犯时,将驻地驻扎在大汉北地郡附近,将近冬月的时节,边境的夜晚已是十分寒冷,大营中的匈奴士兵们在盔甲外披上了御寒的兽皮,手持长戟腰佩直刀,由领头的什长带领着在各营间巡视。

在驻地最偏的三处营帐里,皆关押着这两年来匈奴攻打北境城镇时所掳来的俘虏,匈奴对待俘虏的态度极其随意,无论男女老少、位阶高低,皆关押于一处,匈奴的士兵可以任意对他们进行打骂欺辱,但是这三帐之间偏向南侧的一帐里却奇怪的很,在其他士兵肆无忌惮地进出俘虏营时,唯有此处营帐重兵把守,七日前营内中人被押进来时,除了大将军来过之外,无人敢靠近此帐。

原因无他,七日前那人潜进大营时,手中所持之兵刃已经在大将军的脖子上见了血,若非大将军身手远在其之上,及时将此人拿下,否则只怕在大将军倒下的那刻,汉人大军之铁骑便会攻入大营,将此处夷为平地。

有人亲眼见过那刺客后与人说:“那刺客身形瘦小,年纪也小,真没想到汉人会让这样的少年人来做刺客,偏偏此人身手竟真有两下子,险些就将大将军杀了,若真叫他得手了,也不知那些孱弱的汉人会怎么嘲笑我们。”

好在这场刺杀并没有成功,他们连半点风声都没让人传出去,与之同样的,汉人那边的女娃娃将军也没有什么动作,三日前雀县一战甚至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有个将领的头颅还被大将军斩下,挂在营前大门上示众,以至于大帐连着几天以来都是一派欢声笑语、杯觥交错之象,庆祝着汉人的懦弱和自己的威武。

唯一叫人奇怪的是,那刺客行刺失败之后,大将军并未将其处死,只将此人押入俘虏营单独看管,直到今日。

俘虏营外,看守裹紧了身上的兽皮,趁着四下无人悄摸着打盹,他的同伴见他这般懈怠,自己也跟着放松了下来,扶着手中的长戟开始哈欠。

“你说大将军为什么要留着这个汉人呢?”那看守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问了这么一句。

“谁知道呢?这汉人看着瘦小,还不及我的女儿高,没曾想竟是个有本事的,大将军不杀了他以正我大军之威严,还要留着此人让我们俩看着。”

同僚看着那边歌舞升平的主帐,一时间有点艳羡,“瞧瞧主帐那边,这般热闹我都想去看看,就是跟旁边俘虏营的人换换值寻点乐子也好啊。”

“谁说不是呢。”看守说到此处也不知想到什么,抬手指了指后边的营帐,脸上的笑意古怪,“话说......里头那个汉人长得也有点像女人啊,不会真是吧?”

“怎么可......”

“你既然这么好奇,干嘛不直接进去看看?”

同僚还未应完话,两人跟前就响起一道带着醉意的粗犷声音,两个看守闻声浑身一震,连忙单膝跪下向来人行礼:“见过大将军!”

古玛冷冷地俯视着面前的两个看守,他身边时常跟着的两名副将没在,反而是一个身着着匈奴盔甲的女子趴在他的脚边上,像是昏死了过去。

军中虽治理严谨,但总架不住有人喜欢在值夜时偷奸耍滑,以往带领他们小统领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古玛也懒得多说些什么,他特意从宴会上脱身来此,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于是他拎起脚边上的那个女人,在经过其中一个守卫身边的时候,他将那人腰上的刀抽了出来,随后便撩开营帐的帘子,向着最里处走去。

营帐内并未点灯,毕竟灯油珍贵,此帐又只关押着一人,也不必多作浪费。只不过古玛这次来似乎是打算在这多坐会儿,把那女子和刀都扔到地上后,他从怀里取出了一袋酒和一个火折子,抬眼望向营帐深处的那人时他似是轻轻嗤笑了一声,浓密打卷的胡子轻动。

“你们汉人若是能再多点像你和这个女人一样的人,现在估计也没那些阉货的事了。”

古玛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原话,抬手将烈酒倒入灯盏内,打了火折子将其点燃后,便像踢垃圾一般将地上的女人踢到那个汉人少年跟前。

那少年听见动静后缓缓睁开眼,垂眸看向地上的人,帐内虽点了灯,却仍旧昏暗,少年垂眸端详之时因光线太弱而皱了皱眉,下一刻就有人将那灯盏挪到他跟前,叫他看清了那女子掩在发丝下的面容。

“你认得她?她是你的女人吗?”

少年闻声偏头,古玛的笑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狰狞,他将灯盏举到少年脸侧,目光似是端详一般的在少年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待他再起身时手中长刀举起,随即一声铜铁碰撞之声响起,锁着少年的铁链应声而断,那把从守卫那顺来的佩刀在下一刻丢到了少年的跟前。

“我记得你那日行刺之时,自称是并州侯麾下之人,是为了你们家侯爷而来。”许是觉得那一盏灯的灯光实在是弱,古玛将怀中酒袋中的烈酒尽数倾洒在帐内空地上,手里灯盏被扔入其中,火焰瞬间将地上烈酒点燃,帐内大亮。

“中原君王虽孱弱,并州萧侯却是十分骁勇,他算是我古玛最钦佩的人之一,可惜的是他和他的儿子死在了我父亲手里,不然今日与我对战之人就不会是你们那个女娃娃将军了。”

火焰的热浪将帐子里的寒气彻底驱散,少年俊秀的眉眼在此刻被看得更真切了些,古玛瞧着他的脸略带疑惑得皱了皱眉,像是在回忆这张脸他在哪里见过,只是他见过的中原人掰着手指都数得清,加上方才饮酒时的醉意未消,一时之间也确实想不起来什么。

“那日我见你武功也算高强,应是被那萧侯教过几手吧?”古玛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管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有没有在听,“看在萧侯的面子上,加上本将军今日心情好,又赢了你们一处城池,你再跟我打一回,若是赢了,你就可以带着这个女人走,如何?”

那少年面露讥讽,他有些时日没张口说话了,再开口时嗓音略显沙哑:“你若真有这般好心,擒住我那日就该杀了我,又何必留我到今日,就为了等下一个行刺之人来?”

少年或许是真与那女子认识,束缚解开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捡起兵刃,而是轻手轻脚地将那女子扶起,一手轻轻拂开散落在她面上的发丝,查看她的伤势如何,待确认她无事后才松了口气,将其轻放回到地上。

古玛看着他捡起了那柄直刀,便也将手放到了腰间刀柄上,缓缓将兵刃抽出。“但是对你来说,这也确实是你们离开的唯一机会了不是吗?”

刀刃泛着森冷的光从鞘中抽出,少年目光一凛,持刃起势做戒备状,匈奴直刀只是制式近似汉家环首刀,实际上的威力压根不及后者半分,真要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战,还不如把外头那两人的长戟拿来,毕竟那些兵器瞧着还真是从汉军里头捞来的。

古玛脸上因醉酒而起的两酡红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不怎么清晰,匈奴人生得高大强悍,从小长在马背上的优势让他们十分擅长骑射,常年在草原上与猛兽搏斗的体格即便是离了那弓箭也是强壮得令人发指。

以自己这身板子若是想赢,只能在搏斗中寻找弱点,进而再以巧取胜。

思及此处,少年起步疾冲,双手持刀攻其心脏,古玛只轻轻抬手格挡便将其攻击抵住,却只听一阵精铁摩擦之声擦耳而过,下一刻那利刃直逼手腕,轻巧一挑便夺了他的兵刃,紧接着那少年并掌一击,其内力竟不输于他,将他打得后撤了一步站定才接住这招。

古玛见状轻笑了一声,眼里泛起了异样的光彩:“看来前些日子你是留了力了,就等着本将军今日来找你了是吧?可惜......”

“还是太弱了些!”

古玛转手擒住少年手腕,信手一甩便轻易将其拎起,抬腿就是一脚往他腹部踹去。

少年心头一惊,顺势一翻身挣开桎梏,反身躲过了攻击,手中刀刃向下趁着那腿还未收回,扬手就是狠命一劈,将那棉质厚重的棉履狠狠劈开了一道口子,隐隐可见棉絮中破口渗血的皮肤。

这一刀用了点巧劲,借力翻身躲闪之时那一刀本是无甚威力的,但若是将重力集中于手上,却未必伤不到人。

只是这一击对于人高马大的古玛来说,也不过是小小的擦伤而已,少年在触地的刹那又迅速起身疾冲上去,刀锋迅疾之势可竞严冬之寒风。

古玛原先气定神闲的神色逐渐开始崩裂,在一刀直劈他面门之时他连忙大撤一步,闪身拾起自己掉落在地的兵刃挡下又一次袭来的攻势。

少年见状便又想故技重施将古玛的刀挑开,对方自然不能再叫他得逞,在他动手之前抢占先机,内力聚于手上兵刃一震将那少年震开。

局势似乎在这一瞬间扭转,又好似没变过。

古玛的招式就如同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一般,凶狠如猛兽,蛮横的力道似有千钧重,刀锋若落空便是直劈地上石沙,留下的刀痕深刻如沟壑。

少年持刀与之对招,便是在那蛮横的攻势下屡屡后退,却非是被压制为弱势,反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只是古玛身为一军之将领,轻敌会带来什么样的代价他已经吃过一小记,这会儿又怎会轻易露出破绽给敌人?为此少年只得顺其而下,攻势渐弱。

在接下古玛重重一击之时他似是终于体力不支,险些被这一记刀锋相撞的劈砍打得跪下。

古玛见状眼底亮起了一抹诡异的光亮,再次举起刀来当头劈下,就是在这一瞬间少年猛地跃起,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手中刀锋上,意在击穿其战甲,攻其下腹。

只听刀锋刺破腹部战甲的声音在耳边刺耳地炸起,却并未再往前进一分,似是触碰到了什么坚硬之物。

少年的眼睛缓缓瞪大,古玛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丢开兵刃抓住了少年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他拎了起来,一把甩进了身后的烈焰里。

少年身形与他比起来实在太过瘦小,跌进那如血盆大口一般的烈焰里时就像一只破布娃娃一样,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所幸的是那片烈焰的面积并不大,他并没有被火焰吞没,而是携着火苗摔向了营帐的布面上。

少年见身上着火,又无意间点燃了营帐,为防止自己真的变成烤肉连忙撑起力气在地上滚了一圈,这才躲过了一劫。

待他再抬头看向古玛那里时,就见他那战甲下衣料破了个洞,里面的似有铜质的光泽一闪而过。

干他祖宗的,是软甲。

他这是从哪个怕死的王八蛋身上扒的?

少年脑中一闪而过一个让他厌憎无比的人,心里骂的更脏了。

古玛脸上的笑意狰狞,嘲讽道:“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作‘兵不厌诈’,你觉得我把这招学得如何?”

少年忽觉胸中一阵闷痛,嘴角立时溢出了一抹血色,他却毫不在意,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血后便站了起来。

“你这身软甲是从萧涯身上扒的?”

少年冷声道。

也不知是不是他一时怒极不想装了,还是觉得面前的敌军大将死期将至,也没必要再瞒着自己的身份,质问这番话时他的声音已有了几分清亮,却不让人觉得怪异。

“你认识那个人?看来他在你们那里确实是有点名气的。”

古玛打了个嗝,烈火燃烧的热气蒸发他口中喷出的酒气,却没有烧醒他因为松懈下来而重新涌起的醉意。

看来匈奴的酒确实很烈,烈得能把人的自负无限放大,连自己死期将至都未曾察觉。

“一个忘恩负义的奸佞小人而已,哪值得我记住。”

少年身后的营帐布面被烧出了一个大洞,外面的士兵发现这里情况不对立马赶了过来,一见帐内这番景象纷纷执起了长枪对准了已经负伤的少年。

古玛见状却轻轻招了招手,示意手下不仅紧张一只困兽,他对那少年方才说的话很有兴趣,在将人整死之前听完他的遗言,是古玛大将军对敌人最大的尊重。

“萧老侯爷对他有知遇之恩,但他本就是个小肚鸡肠又善于伪装的人,在老侯爷眼里自然是再难当大任,可老侯爷念着此人伴自己出生入死的情分,不忍驱逐,反还让他手下一位爱将领着此人驻守雀县。”

“不料这人聪慧不及野心,为再次取得功名,设计害死了那位将领,自己取而代之他的位子。”古玛顺着他的话说道,“巧的是这时老侯爷和小侯爷都已经死了,动乱之际那个女娃娃匆忙接任,哪有时间计较他这些事呢?”

“说来那人还得感谢我父亲和我弟弟,如果不是他们战胜了萧老侯爷父子俩,哪还有他偷梁换柱的机会?”

古玛提起他的父亲古格塔和他的弟弟古赫时的神情是极为骄傲的,他们一个是匈奴的战神,一个是他们家族里古玛这一辈最强的人,古玛作为兄长能力虽不及弟弟,却也从未嫉恨过半分。

他并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眼神更冷了,也没有借着酒兴说任何关于萧老侯爷父子的事情。

“他是该感谢你的父亲。”少年捡起了兵刃,一步一步地绕过了火焰,“不然他就是喝了兑水的孟婆汤,稀里糊涂地投了畜生道,他都不会想明白自己到底输在了哪。”

古玛嘴角的自负笑意忽地僵住了,醉意并没有让他的脑子彻底糊涂,但是随着燃烧营帐的烈焰越发猛烈,热气灼烧让营内每一个人都有些经不住,同时也引来了更多人朝这边来。

他心底突然冒出一丝疑虑来,一时间他竟然在怀疑,这个少年人和今夜那个来偷袭他的女人的真实身份了。

古玛眯起眼睛,盯着少年那张俊秀的脸,试图在他的脸上寻找任何一点与萧家大小两位侯爷的相似的痕迹。

可惜的是他与那两人只有两军遥相望的寥寥几面之缘,而那父子俩已离去两年,在此时醉意未消的古玛脑中,也只剩下了两个模糊的影子。

他看不出这个少年与那俩人有何相似,却也无法将此人与那个女娃娃将军联系起来,毕竟当今与他们对战的除了萧家军以外,还有大汉当今的卫将军付君然。

付君然父子俩为了保护那个女娃娃将军,从她第一次上战场开始就让她在他们的身后,而后古玛就没怎么见过她,加上他对女人天然的轻视,一个十一二岁的、连脸都未长开的小女娃,如何能引起他的重视?

可他们若是从两年前就开始怎么筹谋着怎么杀他,未必不会兵行险招,让那个小女娃从一开始就不露面,好在此时伪装成刺客袭击。

“你是何人?”

古玛沉声问道。

此时外头隐隐有群马踏地之声,随着帐内的火势越发猛烈,近乎要将这座营帐烧塌,外面的喊杀喧闹也愈发清晰。

古玛从不会怀疑自己的听觉,而此时他更加确定——外头有敌人杀进来了。

少年的唇边泛起了一抹轻蔑的笑意,他轻声细语地问道:“大将军今晚这顿酒,可尽兴否?”

他,或者说她。

她的声音清亮如江南水上拂过的清风,因着年纪尚轻的缘故,便是这般清亮的声音也不用去刻意压低,就已经很像少年时的男子声音了。

“杀了她!”

古玛大吼一声,似是要将那催命的醉意也吼出自己的身体。

帐内士兵一拥而上,眼看着那些索命的长枪将要刺穿少年瘦小的身躯,古玛却忽觉脑后掠过一阵劲风,武人的本能让他欲要回首攻击,细长的利刃却先一步贯穿了他的脖颈。

匈奴将军高大的身躯在此刻成了拖他下地狱的鬼手,不用那来有影而去无踪的敌人再多费什么力气,他就渐失了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少年手中持着那跟她的家乡刀剑制式相似的匈奴刀,飞身轻巧地避开了刺向她的长枪,在敌人枪头向上再次朝她刺来之前她将手中刀朝着一个士兵的胸口掷去,为自己砸开了一条生路。

她上前夺过敌人的长枪转身迎敌,汉家枪法将这柄“百兵之王”运用到了极致,便是在这方将要塌陷的营帐中也无法限制住它的强大。

古玛倒在地上大张着嘴,试图用大口喘气让自己恢复回击的力气,然而在彻底咽气之前他都再不能动弹半分。

在一片火光和飞扬的血浆中,他看到了一个英姿飒爽的矫健身影,提着长枪为自己和同伴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看到了那个杀了自己的人有着和他一样的琥珀色眼睛,以及那人手中浸染着他的血的、被那少年交于对方手中且一直未被他察觉的一把簪刀。

而与他满身煞气不同的是,那只对于汉人来说是异色的眼瞳澄澈明净,便是同样带着杀气也比他要干净的多。

那个人正是事前被他一直忽略的,曾在酒宴上刺杀的女人。

她的名字叫做越琼,是个身上流着一半匈奴人的血的汉人女子,而她所追随之人正是萧家军如今的领头人——平侯世子萧子衿。

少年人年纪虽轻,英气的眉宇间却已有了几分祖父和父亲当年的气势。

她手握长枪,身姿矫健,只身周旋于敌军之间也不忘将越琼拉起,与她并肩而战。

与此同时,匈奴人的营地已是一片血海滔天,先是前头大帐外的看守被人一刀抹了脖子,随后便是满天箭雨倾泻而下,帐中众人的惊叫声几乎是刚放开嗓子就戛然而止。

古玛的几位副将从提着兵刃从一片箭雨中冲出来,四处找寻着大将军的身影,不料刚一冒头汉军的玄铁箭就跟长了眼一般从营地百步外的地方飞来把他们扎了个对穿。

古玛手下一位叫胡拉尔的副将运气较好些,在玄铁箭逼近他前下意识拉过身边的同伴给自己挡箭,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躲过攻击后他朝着混乱不堪的军营大吼一声道:“都别慌!区区汉人何以为惧,先去找大将军,随我——”

一语还未罢,他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把长兵,紧接着就闻得一声烈马嘶鸣略过北地浩瀚的夜空,胡拉尔的人头便被那神兵利刃削了去,殷红的血从断颈之处飞溅而出,溅了那长兵的刀刃一身。

而将他斩于马下之人并未因自己刚刚杀了一位匈奴将领而多做停留,他跨坐于一匹红鬃战马上,提着斩|马|刀势如破竹地杀进一片敌军临时排成的小型军阵中,长兵挥舞干净利落地斩下一个又一个敌人的脑袋,为身后跟着自己来的弟兄们开路。

“夜歌!主帐这边没寻到少主公,她应当还在俘虏营那!”

身后有同僚架着马追上他,手中长枪已染了无数人的鲜血,见着匈奴人时挥动兵器已经是下意识的举动。

“知道了!你回去和付小将军一起主持战况,这里交给我。”夜歌头也不回的大声回应道,单手拎住缰绳抬手对着冲过来的敌军脑袋就是一刀,任凭飞溅的血浆染红他锋利的眉也不皱一下,“少主公说了,一旦功成此地务必围死,连个苍蝇都别放出去!”

此时俘虏营那头,萧子衿与越琼所在的营帐早已被烧塌,而早在头顶燃着火的布面砸下来之前,萧子衿杀了最后一个匈奴人,转头扶住越琼就往帐外一扑——

下一刻,这座关了萧子衿整整七日的营帐就在她二人身后彻底坍塌,热浪灼烧着她们的后背,逼着她们就势一滚才躲开。

待他们再回首之时,匈奴大将军还未凉透的尸体睁着眼,与他的下属们淹没火海中,无论他们死前是否瞑目,在这场大火熄灭后他们都只会是具焦尸。

“……他放那把火,应是想把您和属下一起解决掉,谁能想到最后死在火里的竟是他自己。”越琼轻声说道。

“狂妄之人,咎由自取罢了。”

萧子衿语气平静,将兵刃撑在地上站起来,转身欲去扶越琼起来,谁知就在此时一队匈奴士兵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发现了她们俩,立刻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他们。

“走!”

萧子衿抓起越琼的手把她拉起来,然而四处望下竟无一处可藏身之地,却只听身后传来“绷!”的一声,羽箭离弦而出,萧子衿立马把越琼往身后一拦,提刀一扫将羽箭尽数打落,耳尖一动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转头与越琼对上一眼就提着刀疾冲上前,越琼紧随其后握紧了手中簪刀,其势令为首的士兵见状大惊,正欲再拉弓之时,一杆长兵横空出世,贯穿了那士兵的胸膛,将其尸身定在了原地。

夜歌从马上纵身一跃,半空中抽刀出鞘断了那弓弦,挥刃狠劈连斩数人,其身后有人后撤几步避开了他的攻击,一手抽出腰间兵刃就要偷袭,不料却忘了还有敌方还有二人。

萧子衿飞身拦于那弓兵面前,提手一刀抹了他的脖子,俯身捡起弓箭扔给越琼,对方接过后搭弓上弦,三箭离弦之际正是夜歌所带援兵到来之时。

平侯府家将萧渊紧随其后策马而来,手中还牵着一匹战马,它通身乌黑如墨,唯有额头中开始有一片雪白,一直延伸到头顶的鬃毛下。

这马的脾气十分暴躁,萧渊方下了马欲牵它过来寻萧子衿,险些被它踢了一脚,连哄又带骗才把它牵过来交给萧子衿。

“少主公。”萧渊急急地向萧子衿行了一礼,便将手中缰绳递给萧子衿,道,“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已经放了一队人马走了,萧泠带着人追了过去,确保他们能有一部分人活着回古格塔的大营。”

萧子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从越琼的手中接过那把簪刀,将其收归于发顶的簪鞘,身后起火倒塌的营帐已有人在想法子灭火,准备把古玛的尸身挖出来。

她冷眼看着这一切,抬手轻抚了抚那匹马的额头,对身旁的夜歌与越琼说道:“阿琼你先和萧渊回去找医士疗伤,夜歌留下跟着我清扫战场。”

夜歌三人齐齐作揖道了声是,萧渊先行跨上了马,俯下身和萧子衿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越琼拉上来。

“等等。”待萧渊欲转身离开之际,又听萧子衿说道,“着人去信给萧泠,让他告诉古格塔那个老畜生。”

“他当年在此地杀我亲长,今日我等便杀他嫡长子,以他头颅挂阵前,身躯焚火算作贡品献我亲长。”

萧子衿向着北边的方向侧眸,火光映在她的眼底却只激起一阵森寒的涟漪,像极了悬月之下盯着猎物伺机而动的狼王。

“然古玛一人之死,自难平我亲长遗恨,难消我汉军将士怒火,他日汉军铁蹄定要将那匈奴王庭踏破,他和古赫那小畜生的人头,都要挂在我军的阵前枪头!”

萧子衿手中所牵战马似被她周身煞气所惊动,昂头愤怒地高声嘶鸣,其声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震住了潜藏在北地的豺狼鬣狗。

天祥十四年十月,匈奴再度犯边,平侯萧晋衡与其子萧凭雁受命出征,却于北地郡遭匈奴大将古格塔伏击,萧晋衡父子二人领亲信奋力搏杀,险胜突围,最终却因军中援救不及,英勇战死于北地郡城门下。

萧晋衡的次孙女萧子衿今时年芳二六,萧家军“救援不及”之前,十二岁的她提着剑闯进军营里逼着当时代守军营的将领出兵,双方一时僵持不下,还是常年跟随萧凭鹰的军师墨敬发觉不对,领着军营中萧晋衡父子余下的亲信一同逼那将领出兵。

怎奈那将领实在固执,萧子衿权衡之下便不再顾及军规,与墨敬先斩后奏领兵驰援北地郡,却仍是来迟一步,未能救援自己的祖父与父亲。

平侯父子俩战死疆场,侯女救亲驰援不及的消息与那将领的参本一同到了雒阳,朝堂之上方一宣读,满朝文武俱是大惊,一时间也无人在意侯女先斩后奏之事。

惊后便是探讨其手下之军权该如何分配,只有包括尚书令裴清汉在内的几名老臣和年轻臣子在乎边疆战事。

执掌政权的戚、方两位常侍自然不能真的不管平侯府的死活,在军权争议不下之时他们便协商派人去晋阳祭奠老侯爷父子,并着人告知侯夫人吴南音与小侯女萧子衿他们所定的爵位继承人。

由于镇北平侯常年驻守于晋阳,天高太监远,掌权的那两位一直没法动手,趁此时机边想让在雒阳留作质子多年的,萧晋衡的次子萧凭鹰继承爵位,才叫他们好拿捏于掌中。

不料小侯女在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孤身一人前往雒阳与戚子辽二人对峙,史官则如下记录此事及后续,将侯女以萧侯代称之。

《后汉书·群雄列传·周嘉帝》*曰:

萧侯十二岁时,匈奴寇边,大父与父相继卒。权宦者欲以爵赏萧侯之从父,萧侯闻讯独至东都,夜见懿帝,请召以击之,以功自易爵。

明日早朝,权宦专逼懿帝,以不尊、不孝长之罪欲诛萧侯。百官皆呼曰:“奄人专横,何敢逾天子!”

侯怒,夺前侍卫剑,拔剑指阉人,喝曰:“奄贼猖狂,安敢视国家大事为儿戏,报仇于我大父!既欲报私仇,何不先退之。今日杀良将,明日逐良臣,置国危于其利下,汝等诸人,皆我朝之千古罪人也!”

宦者大惊,复见司徒与廷尉并列出,齐声曰:“陛下勿再听此小人之谗!边事急重,惟陛下下诏,赐萧女兵权,征却匈奴!”

上即诏赐萧侯征北大将军,点兵万人,又遣卫将军付君然为监军,三日后整军赴北击匈奴,承诺萧侯若退匈奴,使其袭爵。

萧侯行此三年时也,自将击屡破之,近十有余,深入三营,大破之。至匈奴将递书,犹在边二载,始带胜而归。

帝喜,于卿十五岁时奉言赐侯爵,以其表字追加封号震越将军,复亲为萧侯与其郎君择婚期。

后数十载,凡敌越境而寇,萧侯虽有身,也亲征却之,及其临终,不忘边垂。

由上可知,侯女十二岁孤身入雒阳,为自己求来一个保家卫国,为亲正名,同时也保证了在自己出征之时所掌军权不会为太监所夺。

天祥十七年,萧子衿因退敌有功,在及笄之时得以继承祖父之爵位,任镇北大将军,并以其表字为封号受封“震越将军”之封号。

天祥十九年,已戍边五年的萧子衿年至十七,宫中常侍戚子辽以汉懿帝之名召侯女回都述职,并与其未婚夫——当朝司徒裴清汉嫡长孙、大鸿胪裴芮嫡长子裴青完婚。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老唐小贴士:看到前文用“他”字称呼时不要划走!没有走错!在近代女字旁的“她”被发明出来前,无论男女老少都是用“他”的!“他”本身是个中性词,本章开头用于模糊敌军视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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