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闹钟没响。

或许是昨夜她睡得太晚了，今早一醒来，眼睛都已经肿了。但也不全是熬夜的锅。

莫迢将仍旧潮湿的枕巾取下，取一盆水，随手搓了搓，就晾晒了起来。

又给眼睛冰敷了一会儿，感觉没那么严重后，才得空冥想起来。

已经错过了早饭点。

对于午饭，并没有胃口。

又躺了一小时，莫迢终于有了动作。

她抬起脚便是上了二楼。

完全已经焕然一新，没了飞虫、蜘蛛网，像间新屋子，主人大概是有洁癖，设施皆摆放整齐有条理。

像是知道会有客人造访，主人专门收拾齐整来待客的。

莫迢也就不客气地坐下了，随口问了句：“有喝的吗？”

“……”

安静。

大概持续安静了三分钟，空中陡然出现杯热可可，安稳地放在了桌子上。

莫迢轻声谢过，端起便饮了一口。

“你不怕我下毒？”

房间里再度出现那熟悉缥缈的声音。

莫迢眼尾含笑，将杯子放回原位，她道：“想杀我有更简单粗暴的方法，在昨晚你就可以扎死我。”

乔芮殷冷声一笑：“真不知道你一个人类，竟然和鬼谈上了。”

莫迢无辜耸肩：“没办法，谁让我把你当朋友了。”

“……”乔芮殷嘴一抽，“我们算上今天也才只见了三面。”

莫迢笑：“交朋友，是论心的。”

“哦，真可惜，我没心。”

字面意思，她还真没心。

莫迢轻叹息：“我有就行了。”

安静了几秒，乔芮殷纠正她：“我刚才说的‘谈’，不是你与我交谈的意思。而是，你踏马的，竟和一只鬼搞上了？！”

“……”

莫迢端起杯子的手一抖，勉强装作淡定地饮了一小口。她颔首，直接承认：“是的。”

“……真牛掰！”

话语被带歪后，莫迢强行将话题拽回到自己上楼的目的上来，她问：“昨晚你说，要求我帮你件事，说吧。”

乔芮殷扫她一眼，“你会帮我？关于杀人放火的也帮？”

莫迢无所谓，“那说说，我看杀谁。”

乔芮殷咬牙切齿：“杀昨晚那只鬼。”

“那我还真帮不了咯！”莫迢摊手，“我爱他还来不及呢。”

乔芮殷翻了个大大白眼，想想自己也是有求与人，道：“不习惯欠人，但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

莫迢斜倚着门框，一只腿微曲，神情淡淡的。她看着门口凋落的枯黄树叶，被风卷起飞舞的蝴蝶，是自由的味道。

香甜，唯美。

来到宿衣镇后，她只想养病，对于生活完全没有渴望。但现在，生活有了更好的追求与支撑。

莫迢垂眸翻动手机，距离他出现还剩下七个小时。

唉。

身后乔芮殷看见这一幕，摇了摇头，感慨：“当代望夫石也是被我遇见了。”

莫迢听见身后声音，不由发问：“你不也是鬼吗？为什么你不会在白天消失。”

乔芮殷懒懒打哈欠：“这是我的‘家’，我当然不会消失，如果出了这里，我就会被日光灼烧。”

莫迢了然地点点头，“那他……现在是不是也在‘家’？”

乔芮殷：“那当然，我们每只鬼啊，都有自己的‘家’。”

莫迢问：“……那他的家在哪？”

乔芮殷正看着手中设计纸，笔尖不时勾画，“怎么？他没告诉你？”

“没。”

乔芮殷轻啧：“那谁能知道啊，这种东西范围太空泛了。有的鬼的‘家’是屋子，比如我，有的可就是什么陶瓷，什么矿泉瓶、纸张、鲜花阿巴阿巴了，跟你生前那更是一点关系没有。”

莫迢神情淡淡，起风了，她将门帘放下，屋门关好。

视线扫过乔芮殷，她问：“你在干什么？”

乔芮殷笔下正忙忙碌碌，没抬头功夫，只说：“设计图纸啊，再运用灵魂力，把它们变成成衣。”

莫迢顺着看过去，乔芮殷图纸上设计的是件风衣，几笔线条勾勒便酝出独特气质，不由地赞叹：“你可以啊。”

乔芮殷切了一声：“姐生前也是有名设计师好不好，响亮国内外的那种！”

“哇哦！”莫迢配合，随后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就是风格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呢？”

乔芮殷轻声一笑：“终于看出来了？Estelle小姐。”

Estelle，莫迢出道的英文艺名。

莫迢愣住，她尝试问：“你是……处殷工作室的？”

处殷，是她们公司长久合作的服装工作室。包括日常打歌服、走红毯，以及成员们的时尚资源，长期的合作两方都已建立深刻关系。

乔芮殷呦呵了一声：“行，认出来了，不枉我为你们设计过那么多次打歌服。”

莫迢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没有见过处殷背后的老板，只听闻，好像是对夫妻。

取男方的处字，与女方的殷字，构成了这家长久合作的工作室。

莫迢小心问：“那你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这样吗？”乔芮殷语气很平淡，仿佛是在叙说自己一件难免的小事一般，“他贪心不足，出轨，□□，吸毒，被我发现。我们产生了争吵，我要去报警，他便发誓自己不会再做了。”

“我一时心软，只要他改正错误，念在夫妻情分上，我就保守这个秘密。谁料当晚，他便将房子点燃，将我与万千设计草稿纸一起销毁在了那场火中。”

莫迢静静听闻着，“那你怎么来到宿衣镇了？”

“因为我杀了他。”

乔芮殷目光平静地看她一眼。

莫迢一愣，随后道：“杀得挺好。”

“杀了他之后，我就剥了他的皮，亲手设计适合我的人皮，暂时让我行走在阳光下，寻到了这个地方。”

“可我每晚都会做噩梦，鬼始终是无法成为人的。那天，我遭受反噬，我意识恍惚看见他要来杀我，我跌跌撞撞跑进了家超市。”

“在我恢复意识之后，看着店员恐惧的表情，我发觉我不能再这样了。一只鬼想活在阳光之下，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于是我便演了出戏，让邻居们以为我死了，实则我躲在这里，苟且偷生。”

“再后来遇见你，实在让我惊讶。”

正是因为她被男人背叛过，她才想要帮助自己。

莫迢向来不会安慰人，她看了眼对方，黢黑的身体完全看不出她本来的面容。莫迢说：“放心，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乔芮殷畅笑了几声：“放心我无所畏惧，对于命运，我也不屑一顾。”

莫迢一愣，这是她们组合歌曲的一段歌词。

“我无所畏惧，我也不屑一顾。

因为你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

夜晚的宿衣镇。

照旧，如常。

大黄狗的吠叫，小孩子们的歌声，耳边温柔风的吹拂。

却也不是很如常。

她来到“爱来不来”超市，这次没买泡面，她挑选了好多火锅食材，都装进一个袋子里。

“付钱。”

顾小武抬起头，看看她，满眼激动，目光又下行到各种食材上，“今晚要吃火锅？”

莫迢嗯了声。

“最近天儿降温，你要注意保暖。”

莫迢：“好的，谢谢。”

顾小武挠挠头：“没事儿没事儿。”

察觉到脑后一股力袭来，顾小武叫了一声，疑惑地转过头。他们陆哥来到收银台，扫了莫迢一眼，说：“今日店内有活动，有对象的人可以打折。”

顾小武迷茫地啊了声。

莫迢抬眼正对上北陆的眼睛，她弯起眼睛：“那我对象没来怎么办？”

北陆递过去张爱心便签纸，“把你们名字写上，然后贴在我们超市墙面就可以了。”

莫迢意味深长地应了声：“这样啊。”

随后，她果断地拿起比笔，哗哗两笔，跟画符似的，“行了。”

顾小武神情有些难过，算好账后，跟他陆哥打折的钱又报了个数。跟失恋似地盯着女人背影走远。

第一时间，他便去找那张便签纸，“哪呢？在哪呢？！让我看看！”

北陆一把推开他，“滚滚滚。”

顾小武只恨不得往上贴，“让我看眼嘛。”

北陆翻开那张便签纸，上面洋洋洒洒三个大字，极为不羁。

——“牛与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

伴随着孩童的歌声，小巷再度响起男人温柔沉闷的声音。

“咱俩谁是牛？”

莫迢：“我属牛。”

许妄辰点点头：“嗯，我是星星。”

莫迢手里掂着菜，缓慢地向前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袋子一轻，离开了手，她还来不及反应，向下看去。

只见袋子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掂起，莫迢感觉自己的呼吸一滞。

男人向前走，温柔出了声：“走吧。”

他又补充上：“公主。”

莫迢鼓足勇气般抬起头，灯光穿透而过，她忘记了呼吸。

月亮穿过云层，星辰开始变得稀疏。

可能是因为。

最耀眼的那一颗，

就在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