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乍天青(下)

2025.4.2,昏

医院的钟声敲了十二下,陈楚河依旧在被抢救。

秦青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春一白在一旁踱步,阴影绕过来绕过去的直晃眼。楚天青就坐在秦青身边,他手里拿着一包鱿鱼丝,一点一点不敢出声的咬着。

秦青着实有点困了。他极力撑着昏沉的头,身上一阵冷热交替,一层薄汗出现在额头。

楚天青默默的把包装袋递到秦青嘴边。秦青察觉到了,他咬住鱿鱼丝的一头,略微用力,把整包都抽了出来。

他像吃面条一样把鱿鱼丝吞了,楚天青愣愣的看着被抽空的包装袋,轻声“切”了一下,把空袋子放在一边。

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门被打开,陈楚河被推出来。秦青连忙抬头看去,春一白半蹲在陈楚河床边。陈楚河还没有恢复意识,医生的脸色倒是很缓和:“病人身体不错,也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伤。但是经过检查肺不算好,还是得注意一点,不能让他抽太多烟了。”说着,陈楚河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秦青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楚天青拍了拍他的后背,迟疑着跟着春一白去了。

秦青就这样坐在椅子上,他的周围开始沉积起来雪一样的寂静,他的剪影几乎要印在地面上了。

2025.4.2,辰

陈楚河是在下午醒来的。

春天的黄昏本来不像其他季节的黄昏。春天的黄昏也是洋溢着幸福而又不张扬的阳光的,应该是温馨的,预告夜的静谧的。

但是外面还是阴云密布了,陈楚河轻轻的用齿缝吸气,又吐气。他看着窗外的渐次潮湿的天气,心情却格外安逸。病床上的被子不薄不厚,天光不明不暗,身旁坐着陪护的楚天青还在吃那该死的鱿鱼丝。想到这里他突然笑了。楚天青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你这孩子......老是吃鱿鱼丝,不齁得慌吗?”他的话里带着笑,也带着丝丝缕缕的疼,说起来一喘一喘,咳嗽似的。

楚天青缓慢的咽下一口:“喜欢。”

“喜欢?”陈楚河微笑着:“喜欢就能天天不顾一切的吃,你爸就没说过你?”

“我喜欢,又不关我爸什么事。”楚天青的话闷闷的。

“你喜欢......那你要是因为天天吃这咸东西得了高血压怎么办?”陈楚河挑了挑眉,似乎认定要和楚天青杠一杠了。

“那咋了?”楚天青又撕开一包:“我喜欢啊,比起高血压,没它更不行。”

“喜欢就这么表现?也不知道节制......”

“不然呢?喜欢就该是这样,畏首畏尾的话,就还是自己更看重别的。”

陈楚河扑哧一笑:“你啊,真是......你是就喜欢这鱿鱼丝吗?”

“不是只喜欢鱿鱼丝,我纯是喜欢吃鱿鱼啊,煎的炸的烤的,做丝做片做汤都可以。”楚天青用牙齿咬断一截鱿鱼丝:“不过是因为这种情况下鱿鱼丝更好拿着罢了。”

“切,那你要这样说,不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我还以为你就那么原则,会选择自己最想要的那种做法。”

“我都想要。你要非得分个高低,那就只能说,我能做到坚定的选择就好了。人无完人,肯定都有自己的考量,但是起码要表现出来。”楚天青一边咬着鱿鱼丝一边走到窗户边上。

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楚天青的侧脸。浓云一再压暗世界,显得室内的白炽灯更光亮了。

闪电和雷声是一齐响起来的。这说明他们现在在雷雨中心。今年春城的雨水还真挺足的,雨滴丝丝绘在窗户上,陈楚河忽然就来了些许好奇心。他轻咳了一声:“你爸来看过我了吧?”

“你觉得呢?”

“他......总归是心软的,即便误会我也只是一时愤怒,都没要真的杀我来着。”陈楚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只是笑笑,歉疚的。

“哦。那倒是没错。他总是那么心软,实话说我有时候真的想劝劝他。但是你我......作为明确吃到了红利的人,都没资格这么说他。”楚天青默默放下包装袋,坐在窗户前。

窗外的雨忽而变大,猛烈的打着玻璃窗,发出咚咚的响声。楚天青能从贴着窗户的肩膀处感受到空气逐渐变冷,他叹了口气。

陈楚河也是聪明人。他只是一愣,就低了头。手上的伤口在麻药劲头过了之后就丝丝拉拉的疼,像是点燃的烟头戳进去了一样。

“天青,我兜里有烟,给我拿一根。”

“医生不让你总抽烟。”

“你看,我放松一下......”

“我爸也不许你抽烟。”

“这不是好不容易赶上你爸不在,我就抽一口。”陈楚河笑了,似乎又扯了伤口,脸上又闪过一瞬间痛苦的神色。

“医院有烟雾警报器。”楚天青撇了撇嘴,也笑了。陈楚河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

“好吧......那就没办法了。哈哈......”

屋子里忽然陷入一种恐怖的静默。陈楚河眨了眨眼睛,声音温柔的说:“其实......如果你不觉得冒犯的话,天青,我想知道你爸是怎么收留你的。”

“你这问题焦点在我爸还是我呢?”

“看你怎么讲。你才是说书人呐。”陈楚河眼神中带着些许期待。楚天青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在陈楚河床边。

2022.2.4,辰

22年的大年初四,又赶上立春,本来是平常人家合该团圆的日子。

春一白给秦青和他订的就是这天的飞机票。去圣彼得堡。俄罗斯方面主动约见的他们,说之前就有对秦青的亲生母亲有贸易往来,故而现在想见一下继承人。

语气十分强硬,几乎不容拒绝。秦青想不答应明显不行。从春城没有直飞的机票,只能到汉都转机。

秦青不想去汉都,哪怕只是踏上土地。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任性,所以他也只是皱着眉叹口气就答应了。

倒是春一白的妈不同意了,她说立春就应该待在家里躲春,这样整一年才会顺遂。

“那都是迷信,哪里就死人了?”春一白摆摆手说:“难不成卖菜的不卖了,赚钱的不赚了,挣命的不挣了,都在家躲着就怕春天来了?”

十五个小时的路程实在是昏沉,秦青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睡了又醒的。倒是春一白很兴奋,来来回回的看,对什么都好奇。

到达圣彼得堡的普尔科沃机场的时候,秦青都快吐了。春一白只能看出来他脸色难看,他又不愿意说哪里不舒服,加上他自己又实在新奇,忽视秦青也多少是有的。

普尔科沃机场在夜色下显得居然有些憨态可掬,活像一个漆黑幕布下的三明治。果酱一样的内透光被从里面挤出来,略微让这座机场给人的印象多了些内敛奢华,但是这种效果确实衬着旁边的丽柏酒店更显钻石一样璀璨夺目。

冷空气缝衣针一样猛地穿透鼻腔,打开秦青闭塞的昏沉的脑子。秦青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噼啪作响,他用手指用力按了几下头,朝外面走去。

接机是肯定会有的。几个西装革履的俄罗斯人把他们带到狮子宫。看起来很奢华,金碧辉煌,不过秦青不是很喜欢。要知道一个有点头晕恶心的人猛然间看见金灿灿的东西会更觉得晃眼的。他几乎要天旋地转了。

春一白只好扶着他躺下,床倒是很软,像极了童话里公主会躺的那种,软的鼓鼓囊囊的床,秦青几乎是把整个身体埋进去了,再靠着身后的高高的两个枕头,这才稍微缓解一点。

空气中飘散着陌生的气味,似乎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们这里是异国他乡。秦青几乎一天都什么都没吃,现在大概是想吐都吐不出来。春一白暖了暖手,掀起秦青的上衣,给他的胃部轻轻打圈揉搓。秦青的脸色似乎好些了。

现在也是晚上十点多了,他要睡就睡吧,反正自己就在这守着。大不了明天早起洗澡就是了。他有些怜爱的看着床上的人。

2022.2.5,辰

秦青没想到要见自己的不是什么官员,而是一个神职人员。听说是东正教的牧首,但是这种角色一般来说不都应该是白胡子老头吗?怎么是个年轻人?

他看着眼前的白冠黑衣绿袍男子。那冠冕和衣袍实际上都算不上好看。冠冕有两个耷拉着的耳垂一样的装饰,上面还带着金色的巨大无比的教派标志。黑色的衣服不修身,反而会显得有些臃肿,更不用说那件绿色的看着就透着傻气的正面根本看不清楚的袍子。要不是他手里那根多少有些华贵的但是形状依旧神似约束式防暴叉的主教权杖,秦青根本没意识到他到底是什么重要人物。

诚然,人靠衣装马靠鞍。但是这衣服如果太过难评,那他的身体的某些美好特征就会被反衬的更明显了。看到他的第一刻秦青就想到了冰,他身上带着那种斯拉夫人的忧郁与凛冽,但是罕见的颧骨又不是特别突出,面部线条柔和但不婉转。他眼睛低垂,这使得秦青实际上无法全然看清楚他的眼睛颜色以及晶状体的细微折射。只不过在阴影中,他的瞳孔是飞燕草一样的绚丽颜色,让秦青一眼就记住了他。那种神秘,难以捉摸,被裹在厚厚的衣物里......秦青看见他拿着权杖的手腕上似乎还纹着一行类似经文的文字。不过他也只看见了一瞬间,他那纤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就抖了抖袖子,遮住了半个手掌。

“АлексияСергеевичВладимиров。”年轻男人微微向秦青颔首。他的声音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多少有点软了,但是又没有给人一种随便的感觉,起码那种隐含着的自尊自重还是有的。

当然了,秦青听不懂俄语,也没见到旁边有什么礼宾或者翻译,在这种情况下显得他有些局促不安了。他只好点头以示友好,随后用带着疑问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明显年轻的牧首。他不知道他的意图。

这位牧首大人微微一笑,偏过头去。他的瞳孔忽然被阳光照亮,是冰川一样的颜色,还得是阳光下的冰川才行。他的美丽的下颌线,艺术品一样的颈部肌肉都被阳光照亮,此刻他就像是一幅素描水粉或者油彩画,一个完美的石膏头通常都被随意扔在一团破布上,他就是这件艺术品的眼睛。

秦青在那么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什么,他能感受到这位年轻人身上背负着的东西,那种沉重和难以言喻的悲戚恰恰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他的那种野性的乖张的美几乎要破茧而出,但是正是这种将破未破的感觉才最有张力。

他的喉结动了动,笑着说:“阿列克夏·谢尔盖耶维奇·弗拉基米罗夫。刚才我念的是我的姓名。来自广袤的黑土地上的朋友,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阿列克夏。”

他的中文谈不上太好,但是也没办法说是难听,似乎配上俄语的抑扬腔调,显得像是某种方言了。

“你的中文很有韵味。”秦青的嘴唇微微翕动,春一白立刻会意,替他说。

阿列克夏微笑着,嘴里随意念了一句:“Втишинерождаетсявечноевремя......抱歉,我的意思是,永恒时间于寂静中诞生。这是一个名叫勒托的诗人的著名诗篇的名句。我觉得用来形容这位,春水一样沉静但是又热烈的先生,很有意思。”阿列克夏笑盈盈的看着秦青,朝身后摆摆手,一众教徒就都下去了。

“我代表皇帝陛下欢迎二位的到来。”阿列克夏敲了敲身后楼梯上的画像。

不知道是窗外阳光太过热烈的缘故,还是说那画像本身就画的比较阴暗,反正秦青没有看清皇帝的脸,只能看清他的着装。在油画的建构下,皇帝的着装显得繁琐而又华贵。

阿列克夏看了一眼画像,似乎有些恍然了。春一白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抱歉,牧首大人,我个人,不代表青青,有个问题。正常来说皇家纹饰不应该被刺绣在左胸吗?为什么这张画像画在了右胸上?”

秦青倒是很奇怪。一般来说,春一白不可能会注重这些细节。春一白看着他询问的目光憨憨一笑,这时候秦青才想起来他为了来之前能够熟悉一下还是查了不少资料的。春一白从资料里得知,这代表着用心脏去捍卫皇权至高无上,俄罗斯民族至高无上。但是如果真的有这么重要的含义,大抵是不被允许画错了的。

阿列克夏似乎没能想到他的这句诘问,他的眼中极其明显的闪过一丝异样的,难以捕捉的情绪,虽然这情绪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但是秦青明显察觉到了。

阿列克夏也算的上是情绪管控的高手了,他几乎瞬间就用类似于尴尬的神情接替了那异样的情绪,带着明显的不好意思的表情说:“你们也知道,很多时候画的对了的反而不值钱,画的错了的会更有艺术价值。我的这幅画不仅是为了体现皇帝陛下的伟岸,更是有它本身的价值的。”

秦青拍了一下春一白的腰,上前伸出手来。阿列克夏没有一丝迟疑就和秦青握了手,随后带着他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递给他纸笔。

【我没想到,我以为单纯是和这边有经济往来,没想到会有宗教成员来接见我。】秦青写字的时候没有带着什么明显的表情。

“确实有些唐突了,我谨代表皇帝陛下和您致歉。事实上,我们叫您来,是想商议一下有关国际军事援助的事。”

【国际军事援助,这话题怎么也不该我这个暴发户沾染吧。】秦青笑了。

“您不必妄......哦,妄自菲薄。您似乎对于过高资产对于地区总经济的影响力没什么具体概念。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愿意牺牲一部分自己的资产来对一个地区进行相比之下更人情化的管控,而非现在你们国内那乌烟瘴气的民主党的那种策略。”

【我不明白。】秦青脸上带着些许疑惑。

“打个比方,97年的金融危机,其他地方的资本市场都乱了套了,只有新义州特别行政区没有太大的资本损失,就是因为他们的基金会下场投入接近二百亿美元来抵抗做空机构的大肆攻击。这种事情可能在以后也会发生,我们用军事力量扶持您,但是您也得有关键时刻拿钱维护一方金融体系稳定的决心。我们出军事力量来让你有能力和你们的政府对峙,而你要做的也就是拿钱提升威望和民心。自然而然的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合法权益。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在你们政府内部已经有人开始支持分军事特区进行自治了......”

秦青被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一直是觉得这钱受之有愧的,而且他也很清楚这个钱虽然来路都查的清晰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靠着关系吃到了和俄罗斯之间的外汇红利,母亲的遗产就是和俄罗斯暧昧不明的,他如今肯亲自来也是想要探探口风,现在他才明白母亲当年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所谓□□,只不过为了掩盖这种关系被官方报道篡改了性质。

事实上,阿列克夏所说的东西对于秦青的诱惑力极大。他是有那种想要回馈的意识的,他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多就应当负起责任,而且这几年东北人民过的并不能说有多幸福,建设不在点子上,人口流失,离婚率越来越高......别的不提,就单说春一白他们村子里,除了他,最年轻的居然是一个四十五岁的女人,年轻人从村舍逃到城镇,他们的后代又会从城镇逃向大都市。他们的灵魂与梦想最终都埋葬在纸醉金迷的世界,而这片热土就这样慢慢沉寂下来,就像即将溺死在无数振兴的空头口号里一样。

他看着阿列克夏美丽但有充满期待的眼睛。他知道他无法拒绝。

2022.2.7,辰

春一白总有点不舒服。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秦青身边总能聚集着一个又一个男人。他甚至能意识到这些男人有的并不是对秦青有所觊觎,但是他还是不舒服。

现在也是,秦青和阿列克夏刚认识没多久,就天天黏糊在一起。今天还是这位阿列克夏大牧首的生日,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赶巧,阿列克夏昨天主动邀请的时候,他甚至都想翻个白眼要来他身份证看看了。

当时秦青显得有些局促。但是他就是他,局促只是朋友能看出来的,他叉羊排的手停顿了一瞬,随即笑了。他在手机上打字:【我这从国内来也没有带什么礼物。】

“不用那么客气的。”阿列克夏的脸上明显带着些许愉悦。春一白的眼神含着审视,他想从阿列克夏的眼睛里看出哪怕一点戏谑,但是他终究没找到。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心思纯洁没什么歪脑筋,虽然他宁可相信自己判断失误也不愿意相信这么一个刚认识的男人。

秦青微微挑了挑眉,轻快的点了两下头。阿列克夏笑了,他说:“只要你明天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就好了。”

“你这是在用这种方式强行让青青答应你的并不合理的请求吗?”春一白这话属实是没给阿列克夏面子。但是阿列克夏没有慌张,反而是对着春一白露出了明显带有撩人性质的迷人微笑。他今天没有穿教廷的衣服,而是穿了一件比较修身的经典的礼服,这样更显得他像一座挺拔的冰刺一样,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我并无此意。如果真的让秦先生感受到些许不舒服,那我先道歉。无论如何,只要我还是牧首,就绝对不会限制您二位的人身自由。相信我,好吗?”

多么漂亮的话啊,多么识大体明是非,一下子就把春一白类似赌气的话衬托的一无是处,简直是在直接指责他无理取闹了。

秦青连忙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不高兴。他也明显察觉到了春一白的吃瘪,连忙把酒杯倾斜到他面前,轻碰了碰春一白的杯子。春一白看见他眨巴着的眼睛,就瞬间没什么怨言了。谁让秦青想和人交朋友了呢?要不是秦青的意愿,他根本不会在这老毛子的地盘呆这么久。他心里暗道。

于是农历大年初七早上,春一白很早就叫醒了秦青。他知道秦青肯定是想要好好打扮一下的。而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今天是第一个“人七日”,他早起亲自去厨房擀了面条想要给秦青煮面吃。不得不说这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不仅粗细不一,而且他似乎还用错成了那种高筋面粉,忙活了两个小时才搞出来一堆苕粉粗细的东西。

那咋办?只好硬着头皮去给秦青端过去。秦青看着这潦草的面条,笑了。

【你这都能用叉子叉起来一条一条啃着吃,熟了吗?】

秦青罕见的在句子里带上问句。他的笑染在慢慢爬动的阳光中,一时间给春一白看愣了。

“切......你就将就吃吧,我又没有我妈那种手艺......以后找个对象让他给你做去!我就是想让你能人七日吃上中国面条,这也说我!”

秦青看着春一白不看他的那种羞涩的样子,忍不住用食指关节掩住嘴笑了。

“您今天的打扮很迷人。”阿列克夏看见身穿灰色风衣的秦青,笑着说:“我相信皇帝陛下会对您有个好印象的。”

“所以,你要让我们陪你去的是皇宫?觐见你们的皇帝?”春一白问。

“实际上本来不是......”阿列克夏有点尴尬的说:“我是想带你们去看我们的新石油矿井,但是我昨晚上才知道最近的在里海,太远了感觉赶过去大家都累,也没办法好好庆祝了,就换成了一起远程看他开采了......”

“没想到啊,堂堂牧首大人居然连本国疆土地理位置都不怎么熟悉。”春一白抽了抽嘴角。秦青拍了一下他,随后对着阿列克夏点点头。

这时候,一个侍从从外面赶进来,轻声说:“ПрибылвеликийкнязьДмитрийРоманов(德米特里·罗曼诺夫大公驾到)。”阿列克夏脸上露出瑰丽的微笑:“走吧,秦先生,德米特里到了。”

“这位德米特里是......”春一白看了看秦青的嘴,问。

“是我国皇储,爵位是大公,全名是德米特里·亚历山大罗维奇·罗曼诺夫,Дмитрий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Романов。”阿列克夏轻声说,就好像嘴里含着一片柔软的树叶一样温柔,几乎把那人的名字念出来一种诗意。

“你说俄语的时候很好听,有种树上的晴雪在阳光下飘落的感觉。”春一白看着秦青的口型,不太情愿的转述着。

“人类在运用本国语言的时候向来如此,这种东西有时候和语言本身无关,而是你说话的时候情感流露的结果。就像您虽然不能说话,但是您的遣词造句经过春先生的转述依旧能让我体会到温柔,不是吗?”阿列克夏笑意盈然,示意侍从打开大门。

雕花的大门被打开一条缝,无尽明亮天光倾泻直下,刺的人眼睛疼。白色的马车顶棚在阳光下在冷风中晃的人眼花,一名青年坐在马车前首,微笑着向下看。

那少年穿着的明显是很正经的俄罗斯礼服,长相也是传统的俄罗斯人的样子。眼眸深邃,亚麻色的碎发在帽子外被春风吹起吹落,阳光渲染之下就像一根根游离的金线一样。不管是长相还是穿搭都很明显是异国风姿,但就是让秦青想到了“少年游”三个字。

当真是意气风发,这位德米特里大公的蓝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是夜间也会亮起来一样的璀璨。德米特里大公亲自下来拉住阿列克夏的手,轻声呢喃着说了什么,阿列克夏有些责怪的笑着看了看他,回了几句,随即带着秦青坐在了马车上。春一白看着也没人像是能把他拉上马车的意思,也不自讨没趣,直接自己就跨步上去了,坐在了秦青和阿列克夏对面。

阿列克夏看着他,似乎有些惊异:“或许,春先生可以坐后面的马车,这个位置是给警卫员的,对您来说有些不太合适,降低了您的身份。”

“我也可以当青青的警卫员,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春一白不以为然的说。

阿列克夏闻言也不计较,转头笑着对秦青说:“我们这位德米特里先生,是不是很有趣?身为帝国大公,却亲自驾车来送我们入宫,说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的,就是不知道陛下百年之后能不能担当大任撑起帝国的一片天......”

秦青嘴唇微动,春一白说:“您倒不必担心,一个人的心思越赤诚,就越能做好一件事。”

“但是做皇帝不同,他有的时候总是容易神经大条,轻信别人,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牧首大人倒是也不必如此焦虑,毕竟皇室有自己的考量,这和您又有什么相干呢?”春一白这话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但是阿列克夏却看向了秦青的脸。秦青脸上洋溢着有些玩味但也有些无奈的笑容,似乎是在劝慰着什么,还不好说出来一样。

阿列克夏有些沉默了。他正在思考什么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了。

停的很急,要么是差点撞到人,要么就是什么失控了,肯定不寻常。阿列克夏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外看去,只见马车前面坐着的德米特里大公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蒙着面的壮硕男人,向外一看,实际上周围早就被一队人给围住了,他们身形不一,唯一的特征是都蒙着面,见到此情此景阿列克夏大惊失色:“秦先生,你们有带武器吗?”

“废话,我们能带什么武器?”春一白见他神色凝重:“发生什么事情了!”

“最近国内一直不太平,有一伙被称为‘蒙面党’的恐怖分子流窜在国内,只不过按照他们的路线本来是不可能途径圣彼得堡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是,你们这安保工作做的是什么玩意啊!”春一白焦急的问。此时已经有一个蒙面人把马车门打开,他们在看见阿列克夏的时候就嘀咕了一句:“Патриарх......”随即旁若无人的直奔秦青和春一白。

电光火石之间,秦青就明白了他们根本不敢得罪牧首,那样他们也会受到来自本国势力的疯狂报复。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动手,他看着阿列克夏似乎要拔出权杖之中的隐秘武器,连忙用眼神阻止,随即示意春一白不要反抗,他甚至就这么配合着被蒙面人带下车去。

春一白也很迷惑,按说秦青就算三年没练了身手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更不用说他这个一直没放下练功而且闲着没事还会健身的人了。要说把外面的全放倒他没什么把握,但是这马车这么小,他完全可以靠着这种优势地形起码让这帮歹徒进不来啊!秦青怎么顺势就走了呢?

但是服从秦青有时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跟着走了。正如秦青所料的,蒙面人把他们两个带走之后并没有围着那辆马车意图对牧首也就是阿列克夏做什么,而是直接撤退了。

秦青和春一白都被蒙着眼睛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去处,秦青在被带着走的时候听见了些许钢板被踩在脚下的脆响,他闻到了水的味道,但是并没有什么浓重的咸味,大抵是一片内陆的湖泊吧。

他们应该是被带到船上了的。走到一个大概是岔路的地方,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你们十个,五个人一组,把这两个人分开带走!”

秦青心下一动,存了个心思。他的耳朵很灵敏,加上船舱这种环境实际上是收音的,他能够更好的判断他人的位置。当他听不见别人的脚步声的时候,他猛然间下蹲,一个向后的扫堂腿,押送的人显然没什么防备,只听一声闷响,就倒在了地上。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没抵抗,所以手也没绑的很牢,秦青把一直握拳的双手展开内收,一下子就把手挣脱开,一只手掀开眼罩,另一只手一把擒住倒下的人手里的枪,他直接把这人的手腕翻转,让枪对着他自己,一时间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不出他所料,只有一个人。要么就是消极怠工,要么就是人手不够,要不也不会安排一个会说中文的人专门说一下人数到底有多少,以此来蒙骗他们。他轻松的从男人手里夺过手枪。他没用过这玩意,但是在他看来也不是很重。起码比某些冷兵器轻多了不是吗?

他把眼罩勒在男人嘴里,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玩着手枪单手拖着男人往船舱深处走去。

其实局势已经比较明朗了。这帮人根本也不是什么惯犯,要是惯犯就不可能有这种不成熟的手法,顶多是一些什么地头蛇之类的被某位核心人物招募来当小弟的,一点也不果断。之所以把他们掳来也不过是想劫个财什么的,要真是另有所图或者搞什么恐怖主义就不可能放过牧首。

作为一个到处流窜的人并不多的恐怖主义组织,需要劫财那自然是钱不太够了,毕竟没人会傻到去劫东正教牧首带人觐见皇帝的马车,这种事情要不是真的十万火急没人愿意去做的。那么这个时候他也绝对内部空虚,他和春一白并不是毫无逃生的可能性。

他找到了一个空空的明显是货舱的地方,把男人丢进去关上门。这货舱的门很厚实,秦青有预感如果他没反抗的话大概率也是被关在这里。春一白被带走的时候他耳朵里的声音是成比例进行减弱的,这证明当时带走他们的两条岔路大概率就是结构相似材质相同长度一致的,根据这一点他不难猜出这艘船的内部实际上是一个轴对称模型,这种轴对称形状的建筑一般都会有一个中心房间作为能够辐射统领其他区域的地方存在,大概率也就是他们的“老大”会待着的地方......

船舱里面很暗,唯一能用来照明的就是隔了很远才能看见一处的舷窗。舷窗的位置根本没法预测,似乎根本没有经过测算一样,有时候隔了很远就有一个,有时候很近的就有两处,外面的光对比昏暗的环境真是有些刺眼。秦青透过舷窗能模糊的看见外面的海面——居然真的是海,闻到味道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哪个内陆湖泊呢。

奇怪的是,他走的这条道路没有太多人,就好像值班的根本也就没几个一样。说实在的这艘船根本也没有多少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说不定本身就是从哪里偷来的呢。前面有点暗,应该是很长一段路都看不见一个舷窗了。秦青手里微微出汗,他当然也会紧张。他从胸前的口袋里面掏出当年陈楚汉送他的钛合金小酒壶,里面灌满了这几天阿列克夏送来的11年的格鲁吉亚红酒,据传说他们历史上某一位连名字都不能提的革命家独独钟爱这种红酒,也是他掀起了俄罗斯人饮用格鲁吉亚红酒的热潮。

他喝了一口,味道不错,花香很浓郁,这也是他为什么爱喝红星二锅头的原因,他自己的品酒从来都是用鼻子来品味,说实话要是说味道他还是喜欢饮料多一点,可是酒液的香味更浓郁醇厚。他不是离不开酒,但是就像浪漫总是和鲜花挂钩一样,他习惯了。

但是该说不说,温和中带着些许热烈的酒液入腹,确实让他心情稳定了不少。他定了定心神,往前走去。

走廊是有一定的弧形的,他明显听见了有人的声音。脚步声,还不止一个。这时候就显示出他的听力好带来的优越之处了。他没有敢贸然露出影子,只是在远远的听着。

“Папапросилменяпередатьтебе, чтозавтраяим пользоватьсянебуду, аонперейдетнакитайский(爸爸让我跟你们说明天不用来了,他要换会中文的)。”声音听起来就不是成年人,也就十四五岁的感觉,应该是男孩子,要么就是声音怪异的女生。

“Этото, чтосказалБосс? Развенам ненужнонайтиемуновогочеловека? Илиначальникнайдетегосам, анечерезнас(老大是这么说的吗?不用我们给他找新人了吗?还是说老大要自己找,不通过我们了)?”中年男人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但是还是带着尊敬。

“啰嗦。”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吓了秦青一大跳,不仅是枪声,也是这突然出现的一句中文确实有些吓到他了。他又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什么,突然冒出一句中文肯定会觉得惊讶。

脚步声渐次接近,一个矮矮的身影从前面投出来,秦青下意识的退后,但是没有注意脚下,自然而然的发出了些微响声。

“谁?”男孩的脚步声加快,几乎是几个呼吸就冲到了秦青的面前,秦青也是真正的见到了男孩的面目。

明显的亚洲长相,小小的脸很萌像个小猫,个子不高,甚至可以说是矮小。头发不长不短恰到肩膀,额前的刘海也没有仔细修建过的痕迹,但是很干净很整洁,相比前面的几个中年男人身上干净的几乎都不正常,包括但不限于明显的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和牛仔上衣,当然最能体现的还是他的头发,顺滑但是干涩,一看就是没有用过什么品牌的洗发水,但还是很喜欢洗澡洗头的样子——或者说是被迫清洁身体。说实话秦青已经算是很喜欢洗澡的人了,但是他依旧能从细微的地方看出来他的洗澡频率甚至是要比自己还高的,他的指甲甲面甚至都有些磨损了。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第一眼瞟到的基础上,他现在要做的,就只有自我防卫。

2022.2.7

男孩看到秦青的刹那,愣住了。

“亚洲人?能听懂中文吗?”男孩沉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是难以置信吗?说实在的秦青有点奇怪,男孩明显已经过了变声期,怎么似乎还是男童的声音呢?

秦青手里紧握枪支,警惕的点了点头。男孩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秦青,缓缓说:“你就是他们所说的国内来的巨富?”

秦青点点头,又摇摇头,比划了一个他不能说话的手势。男孩拿着枪缓缓靠近秦青:“你不能说话吗?”

秦青点点头,在空中比划着什么。男孩没看懂,只能凑上前来。他用手枪抵住秦青的腰,把手伸给他让他写。

“别耍花招。”男孩说。秦青有些迟疑的看着男孩的手,在上面写下:秦青。

“秦青,这是你的名字吗?”男孩有一搭无一搭的问,枪倒是一直顶着秦青:“我叫oleg,我姓楚,但是没有中文名字,我姓楚纯粹因为我爸叫楚志刚,仅此而已。”

秦青心说这孩子也不是个寡言寡语的,似乎还挺愿意和他说话的,这样就好。秦青随即写道:【你是被人从国内带过来的吗,还是本来就是本地人。】

“哦,你看出来了?倒不是那种蠢货。我爸就是那帮毛子警察嘴里的恐怖分子头目。”

这么说,所谓俄罗斯的恐怖分子,居然是国人?

“嗯,你说的没错,我们还是海关不严的时候来的呢,来的那年我才九岁......”名叫oleg的孩子说着突然额头冒了冷汗,他轻声说:“我爸叫我了,你好自为之吧,我也没想到我爸要绑的是国人......”

秦青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见男孩飞速离去,甚至都没再用枪指着他。好奇怪,这男孩给他的感觉就是对于威胁抢劫杀人越货很熟悉老练的人,现在这样唐突的就走了......不过按照他说的他爸就是这里的头目,或许自己可以试着......

他下定决心,通过男孩的脚步声方位跟着男孩在走廊里穿梭。男孩走的很急,几乎是在跑了。终于,他听见一个门响,拐过弯就看到一个明显不太一样的屋子。这屋子的门上罕见的没有圆形玻璃窗,似乎设计的时候就是带有些许保密性的,可惜这保密性实在是实用性不大,他没有什么隔音。实际上这整艘船在建造的时候应该都没有考虑过隔音问题,秦青的耳朵在这里发挥起来游刃有余。

“......求您关掉,爸,别再!呃呃呃呃呃......”男孩的声音似乎很痛苦,又好像在强行忍耐什么。

“可是你确实晚了,而且晚了接近五分钟,我不明白,my dear oleg......”明显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平滑,没有波澜。秦青眉头微皱,听起来这个男孩的父亲.....是在对他进行体罚吗?

他确实很看不惯这种事情,毕竟看起来男孩也才十四五岁,这种年纪的孩子在国内还应该在学校读中学,却因为他父亲的某种缘故只能在这里当小□□,还要接受体罚。这种幼年时期的体罚还通常会带有一定的PUA属性......他惯常的为陌生人担忧愤恨,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不傻,他得先保证自己活命,毕竟听上去那男孩也跟了他父亲很久了,终究还是没有性命之忧不是吗?

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秦青连忙闪身躲到拐角处。从前面过路的经验来讲,这艘船的前半部分的人密度就是很少的,站在来路更保险一点。

果然,从门里走出的两个满脸戏谑的俄罗斯人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其中一个小声对另一个人说:“Рабы –этоименнорабы, яужедавносказал.......(奴隶就是奴隶,我早就说过......)”两个人嗤嗤笑着离开了。

秦青听不懂俄语,但是他绝对能听懂接下来的事情。他明显的听见屋子里传来男孩痛苦的声音,他虽然未经人事,但是也知道那是在干什么,男孩稀碎的低吼求救都被强行压制在喉咙深处,一下一下冲击着秦青的三观,这......秦青当时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他本应有的愤怒,他首先是觉出来无限的不解与难以置信填满了胸腔,等到他真的接受了这件事的时候,里面的声音都已经逐渐减弱了。

“行了,给我弄干净,然后自己去洗澡,记住没我的允许不准打开开关上厕所,让我发现的话我就给你变成太监。”中年男人的话没有什么恐吓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愉悦,但是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秦青听见一点踉跄的脚步声从门里传来,他现在已经震惊的无法动弹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孩推开门,男孩浑身,衣服上手上甚至头发上都是污浊的液体,牛仔衬衫下面的几颗扣子开着,本来紧致的牛仔裤也松松垮垮的皱在腿上,甚至遮不住。他慢慢悠悠的,强忍痛苦的摇晃着身体走出来,关上门之后他才发现了秦青。

Oleg先是回头朝着关上的门看了一眼,似乎是下意识的习惯。他皱着眉头,慢慢的走向秦青。秦青注意到这时候他手里已经没有枪了。他一把拽住秦青的领子,他似乎想要拖动秦青把他抵在墙上,但是没能成功,腿一软,自己差点跪在地上。秦青连忙蹲下,把住了他的腰。

楚天青愈发觉得羞愤难当,他抬手就要打秦青的脸,却突然被秦青用一根手指摸了摸脸颊。他愣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一滴泪,秦青是在给他擦眼泪呢。

秦青的嘴不由自主的无声的说着什么,说的很慢,楚天青看清了。

他说的是,【可怜的孩子,需要我的帮助吗。】

秦青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怜悯,这怜悯是极其纯粹的,几乎不掺杂着其他任何情感。楚天青第一次见到这种纯粹的眼神,说实话他会对这种眼神感受到陌生。

他出生母亲就被他爸杀了,据说是因为母亲生了个儿子的缘故。他爸是满心欢喜想要个女儿的,但是其实后来他爸也有后悔,毕竟他应该先把孩子杀了,女人说到底养着留着还有机会生个女儿来补缺。但是冲动就是冲动了也没什么办法,他爸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他爸本来就是国内的一个恐怖组织的领导者,要想把这个小孩养大还是容易的。后来他爸也想通了,小男孩比女孩更不容易生病,要是弄干净弄听话也是一样玩。在他这里,这个名叫oleg的孩子从来没有得到主体性的承认。他是楚志刚的所有物,就连名字楚志刚都没有给他起,所谓的oleg还是小时候带他的一个俄国老妇给他起的。那个俄国老妇一直负责给楚志刚做饭。他说这个名字象征着“Хранительмира”,和平的守护者。老妇是打心眼里希望他能够好好成长的。所以当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被父亲侵犯的时候,老妇为了保护他,毅然决然的死在了他面前。老妇一直把他当孙子看的,他知道。

他不知道老妇叫什么,直到她倒在血泊里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老妇的嘴在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年迈的她也终于没力气说出声来,多年以后他真的能熟练运用俄语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老妇在说“Бедныйребенок”,意思就是可怜的孩子。但是这对于当时的八岁的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紧接着他遭受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痛苦经历。

只能说有时候痛苦也是值得庆幸的,他清晰的感受到那是痛苦,他感受到的是撕裂的痛苦,被侵犯的痛苦,被束缚着的,连排泄都被控制着的痛苦。他从没有感受到过一丝快感,即便他后来已经开始性成熟。其实实际上他也只是到了性成熟的年纪,他的第二性征几乎没有发育,这自然和楚志刚的兽行有关。他一直只是感觉到痛苦,所以当秦青到来的时候,他清晰且明确的意识到这个人是有能够带他脱离苦海的可能性的。

他不是一个忠诚的奴隶。这一点其实从他九岁的时候就已经体现出来了。彼时他爸已经察觉到国内要开始展开严打了,所以提前就准备好要跑路,把资产转移到了俄罗斯。他爸打算在汉都最后干一票大的,来震慑一下警察们。他在国贸大厦埋下了炸弹,拿着引爆器却迟迟不肯引爆。他居然还像寻常的父亲一样带着oleg逛了逛国贸大厦,甚至还给他买了一整套新衣服,从内裤到外套。那确实是oleg最幸福的一天,禁止排泄的器具也被摘下,几块尿不湿安稳的垫在裤子里,他整个人简直被那种潮水一样的幸福感淹没了,身旁拉着自己的人那一瞬间简直就好像真的是父亲,是那种不管是普通人定义的还是书里的都算合格的父亲。他的眼里居然还会含着泪水,这泪水让他有些看不清父亲的脸了。

逛完街,他看着辉煌灿烂的夕阳,胸腔中就好像吸入了凛冽的清晨的空气,他忽然觉得似乎活着也可以不那么浑浑噩噩。他看着父亲,眼睛和微笑在夕阳下金子一样闪耀。

然后父亲就给了他那个□□,让他按下去,杀死大厦里商业楼层那一层的所有人。

他自然是错愕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他知道人一旦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身边的人如果再也见不到的话会让他产生一种异样的,难以说清的情绪。他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应该的。面对父亲的诱哄和自我的审视,他第一次陷入了迟疑的两难。实际上他的潜意识是在告诉他这样不对,他只要想一想那层楼爆炸之后的场景就让他生理性不适。他没有接过,甚至胆大包天的轻轻地摇了摇头。

父亲没有生气,也没有吼叫着逼迫。事实上,楚志刚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他只需要再给儿子最后一次警告就可以了。

他只是轻轻抖动了一下手里的□□,oleg便不由自主的发抖。他知道这对于父亲来说算得上是最后通牒,他似乎能够预感到如果拒绝会发生什么,但是他还是没有接,他真的不想。

他看见无数的笑容出现在他眼前,有衣服品牌柜台的售货员的微笑,有发票站缴费的收银员的微笑,有不小心撞到他的行色匆匆的年轻情侣道歉时候的微笑,有电玩城一帮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们玩游戏的欢声大笑。无数的笑容一遍又一遍的拓印在他的大脑深处,这是他没办法忽视的来自于他者的幸福,起码当时是这样。

父亲也笑了,这个略带责备的笑容是最后一个打入他脑海里的东西,这让他毛骨悚然。父亲把他堵死。太痛苦了,这个过程不仅是□□的折磨,更是精神的折磨。他恳请父亲停下,他含着的眼泪终于屈辱的流下来,他看清了父亲那令人抓狂的恐怖的微笑,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剧痛,他条件反射的去抓□□,他不顾一切的按下按钮。在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叫喊声中,父亲扇了他一耳光,血的腥味蔓延在他的鼻腔之中......于是他不仅是奴隶,从此开始,更被培养成了一个潜力无穷的杀人机器。他心里那一点点来自于本源的纯善也终于被楚志刚用痛苦消磨的一干二净。他开始习惯了痛苦。

但他很清醒,他依旧知道那是痛苦。

Oleg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帮着洗澡。秦青不顾他的反对,毅然决然的把他的拘束器给脱了下来。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整个人几乎瘫软在了秦青的怀里,水液都流在了秦青的裤子上,整个人几乎失神。除了幼年时期的老妇,他还从未如此的依赖着谁。实际上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活告诉他这是非常不应该的,但是他已经不想管太多了。

秦青没有在意oleg的排泄液,他把oleg放进浴缸里,轻轻的擦拭着他的肌肤。他的动作轻柔的几乎像是一片羽毛,不断撩拨着oleg的心理防线。出生以来有记忆开始,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孩子一样对待。他突然有着无限的撒娇的**,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闭嘴了:

“爸爸......脊梁左边痒痒的,帮我挠......”他连忙闭了嘴。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叫了秦青一声爸,他并不是故意的或者什么,完全是因为即便他爸对他如此恶毒他唯一的亲密关系也只有父亲一个。他不是不知道所谓父亲的特殊含义,于是他只能用沉默来试图让秦青忘记刚才的不愉快。

出乎他意料的,秦青只是把手顿了顿,随即温柔的给他挠了挠脊梁骨附近。Oleg和他的身材是有一点点相近的,但是相比之下oleg似乎有在被故意养出点肉来,应该是为了手感好吧。他的腰上有大片的掐痕和淤青,有些已经经年而有些还很新,本应最敏感的腰部却在秦青清洗的时候毫无感觉。秦青的心里泛起一股心酸,愤恨的情绪油然而生。实际上每次当他有这种情绪的时候,他都能无所不能的办成很多事情。尽管oleg跟他讲了反抗他父亲的难度很高,但是秦青却不由自主的相信自己可以只凭借着一把手枪就结束这个恶徒的生命。

Oleg情难自禁的看着秦青坚毅的眼神,这眼神仿佛来自于亘古久远的时代,又似乎要光速的奔向另一个全新的世界。这眼神给了很多人以无限的生命力和鼓励,从陈楚汉,春一白,到未来的阿列克夏,宁思明,甚至是陈楚河,李奕绝......秦青的那种我必须做成什么的坚定一直在感染身边的人去追随他,去为他让步。他们都能感受到这眼神的力量,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意识到这到底是通过对什么的燃烧才得到的力量。

秦青的身边总是会聚集着一个又一个的“追随者”,以各种各样的身份。有时候是阔别的亲属,有时候是禁忌的情愫,有时候是莫名的依赖,有时候是高度的赞扬,有时候也是互相的温存......无数的“英雄豪杰”都想要追随他,这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淹没了他本身的华光。可是我们最终只能看得到,没人真正追上了他。他的思维跳脱但是又能够连成一条线,他无比幸运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正因如此也让他的自己赋予的责任越来越重。这种责任有的时候差一点就要压垮他了,但是就在那种时候他又能无比幸运的得到点什么新的支持来维持这摇摇欲坠的平衡。

他是累的,但是爱人已经成为本能。Oleg,那个还没有被秦青起名叫楚天青的十四岁孩童oleg,第一次真实真切的体会到了秦青的魅力。于是他把自己全权交给了秦青,他相信秦青能够带着他离开这里,脱离那个不配被称为父亲的人渣楚志刚。他像是重新为自己选择了命运一样选择了自己新的父亲。他是从这一刻开始决定要全心全意的叫秦青“爸”的。

秦青把他从头到脚都洗干净,给他垫上一块干爽的尿不湿,穿上有点脏了的衣服,把他整个人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秦青亲昵的蹲下抱了抱因发育不良而低矮的男孩,在他蝴蝶骨中间写:【信我,孩子,我会帮助你的。】

Oleg的心中猛然间燃起希望,他就好像见到了五年前的那一轮夕阳。当年的夕阳没过多久就从金碧辉煌变成了残红漫照,血一样铺开在他的眼里。而如今,太阳依旧是太阳,但是他能看出来太阳是要东升的。

他点点头:“爸,我信你。”

说实话,楚天青再一次跟陈楚河描述的时候也觉得后怕。事实上,他后面才知道当时秦青居然是一个刚碰枪的人。要早知道这样他是万万不敢答应秦青的。他现在还记得当他看见楚志刚的子弹没入秦青的左胸的时候,到底有多惊慌。

秦青几乎是瞬间就抬枪从左到右啪啪啪射出三发子弹,三个血洞出现在楚志刚胸前。秦青发射子弹的时候似乎很轻松,从左下到右上,但是楚天青,也就是当时的oleg明显就看出来了他是个新手,这很显然是老式盒子枪的发射手法,正常的枪这么打肯定会伤到自己的。但是当时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红色的液体不断从秦青的左胸涌出,他连忙扑上去:“你!你不会死的......你!绝对不能......”

可是秦青并没有脸色发白,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生命的虚弱感觉。他只是皱着眉,似乎很疼。他从左胸口袋里取出那个钛合金酒壶。那酒壶的硬度是够的,子弹甚至还卡在酒壶中间,汩汩的红色酒液从里面冒出来。只是这酒壶把子弹的压力都分散开了,属实是给他胸口撞了个挺大的淤青,现在一呼吸都能感觉到有点疼。

他微笑着摸了摸oleg的头,却突然听到了某种异样的声音。Oleg在他的指引下转头一看,楚志刚手上的那个不知名牌子的手表上面红灯闪烁。oleg一直也只觉得那是一个手表,但是看到这个红灯他瞬间就明白了那到底是什么。

那分明是一种□□的闪灯频率,对于这个他再熟悉不过了。他瞪大了眼睛,他不是不知道这炸弹到底在哪,就在船底,那个当量或许没法把船炸碎,但是肯定能炸出一个洞来,这船肯定是要沉了。

听见oleg这话,秦青脸色阴沉,立刻表示自己还有一个同伴被关在船的另一边。此时天色已晚,船舱里也没开灯,oleg掏出一个便携式手电筒,往前照去,飞奔着引导秦青去救春一白。

果真如秦青当时所料,春一白就是被关在对称的那个货舱。Oleg和看守的蒙面人用俄语说了什么,他们就立刻也逃走了。

他们打开舱门的刹那,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明显的感受到船体猛地震颤,随即整个的向后倾斜。Oleg已经把船舱打开了,春一白就被蒙着眼睛绑在里面。他也听见了声音,惊恐道:“发生什么了!怎么在倾斜!”

秦青连忙上前给他解开束缚,春一白看见周围的光景才意识到是在船上,他暗骂一声:“妈的,这是船要沉了?”

Ole□□点头:“快点,我们需要赶紧去甲板上!”他一把就拉着秦青往外走去。春一白也来不及反应到底怎么回事,也来不及问这个孩子又是谁,船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倾斜,现在往外走几乎就像在爬坡了一样。

Oleg几乎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在奔走,可惜这也只是让他更快的看到了那让人心寒的一幕——大门被人关上了,先前要逃走的几个蒙面人也被困在这里。

“妈的,老不死的还真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此时船体的倾斜程度已经超过了四十五度,几人几乎都要靠着一根柱子或者把着其他什么才能站得住脚。

水漫上来了。

几个俄罗斯人叽里呱啦的乱叫着,春一白也很急,这水来势汹汹,简直就像是悬在头顶的镰刀一样,就连一向没表现什么激动表情的oleg此时也有些慌乱了,他尝试用枪去崩铁门上的锁,根本没什么效果。

恰在此时,秦青一跃而下,跳进了水中。

“你!你做什么!”oleg惊愕的说。秦青指了指水,又指了指身边的舷窗。Oleg顿时明白了,这水既然能漫进来而且这么快,自然是有承受不住的舷窗破碎了,或许可以从舷窗逃脱!他急切的和春一白说了想法,还用俄语转述了一遍,随即跟着秦青潜入水下。

“可是......可是我不会水啊!”春一白紧张的看着几个人下饺子一样往下面潜,紧张的喊着。秦青眉头微皱,无声的对他说:你闭气就行,我来带你。

春一白见势不妙,也只得听话,他捏住鼻子朝下面跳去,秦青一把揽过春一白的胳膊,用力向下潜去。

不幸中的万幸,距离水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破碎的舷窗,把碎玻璃砸开,正好够一个人游出去。秦青在后面把他们每个人都推了出去。他刚从舷窗里游出来,正要换气的时候,就看见oleg脸色一变,直愣愣朝海底沉下去。

不好,这一看就是腿抽筋了!他一把把春一白朝水面上推去,紧接着又往下潜,去捞那孩子。这自然是有的,他刚被那样对待,二月的俄罗斯海水又凉的要死,他应该想到的,他心中无比自责。

一想到海水的凉,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水到底有多凉。冰冷的水不断带走着他的体温,说实话他也不是身体特别好的那种人,海水越往下越黑,那孩子尽力用没抽筋的那条腿向上蹬,终于让他抓住了那滑中带涩的手。

他把那孩子背在身上,但是这时候他自己也有些缺氧了。他的眼睛周围就像是有了那种暗角的滤镜,黑暗不断侵蚀着他的视线,雪花一样洒在无边的透着星光的海面......

这星光突然给了秦青无尽的恐慌,他距离海面似乎就差那么一点点,但是他的肺几乎要爆炸了,他的身体也开始逐渐的不听使唤,他能感觉到自己划水的力气越来越小......

直到他抓住了春一白的腿。真的很巧,春一白恰好就浮在这,他用腿把秦青和oleg拽了上来。他虽然只能做到浮在水面上,但是此刻他的这一点点天赋反倒是救了秦青和那孩子。

冰冷的扎人肺腑的空气猛然间进入秦青的肺里,这让他不禁生理性的咳嗽。咸腥的海水从他的头发里流出来,流入他的眼睛里和嘴里,他有些嫌恶的无力的往出吐着,咳嗽着。他示意春一白把oleg放在他的背上,oleg此时也醒转过来,咳嗽着用尽全力把手交叠揽住秦青的脖子,秦青一只手拽着春一白,身上背着oleg一点点朝岸边游去。

这时候,一道绿色的,妖冶的极光突然显现。说实话极光的显现是有一点点征兆的,夜空下面瞬间会像调色盘没调好一样,在你的眼睛里闪现出一块又一块的斑点,随后他们就在不知何时突然集中显色,整个夜空都变成了美丽的青色。

此前秦青一直以为极光会是那种固定的帘幕一样的东西,就像课本上的一样,神似蚂蚁从地面上看垂下的窗帘的那种恢弘感觉。但是实际上极光更像是一阵带颜色的风,他就像一个活物一样,在天空中肉眼可察的抖动着,颤抖着摇曳身姿,时而又心脏一般,和人同频跳动。

Oleg也看见了极光。他虚弱的抬头看去,只觉得奇怪。据他所知在俄罗斯也只有摩尔曼斯克附近能看见极光了吧,摩尔曼斯克离这里一千公里,这极光怎么会飘到这来?这件事的离谱程度几乎不亚于在汉都起床某天开门发现玉龙雪山变成飞来峰落在家门口了。

美则美矣,太假了。假的oleg都觉得是自己的幻觉。但是看着极光倒映在秦青和春一白眼中,似乎又那样的真实。春一白甚至在给oleg口述秦青要说的话:

“青青问你,想不想有个,中文名字。”

Oleg自然而然的点头:“爸给我取个名字吧。”

“你想要姓什么?”

“我可以跟爸的姓吗?”

秦青迟疑了一会,春一白也在逐渐消化这个“爸”字。最终秦青还是说:【当然可以。】

Oleg想了好一会,他趴在秦青的背上,这一刻他确实像个孩子,连他自己都觉得像个孩子。但是他像的安然。

“还是姓楚吧。”

这话倒是让春一白有点没搞懂,既然要姓楚为什么要问秦青能不能跟他的姓?问了难道不就是想和他一个姓以此表达更亲近的意思吗?

但是秦青似乎并没有怎么意外,他反而笑了。青色的极光把他的脸晕染上一层神秘的蓝色影子,这显得他眼里的笑意都有了一点忧郁的色彩。

他看了看极光,他是不知道极光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的,他只是觉得这青色的天空很美丽。

天青,oleg,象征着和平,青天,也是一个含义。

他在心里思忖着,不禁笑了。

就楚天青吧,如何?

楚天青愣了愣。他想到了一句词,但是具体全文是什么他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一句“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是谁写的?写的什么?是不是有错字?他只能确定似乎确实有错字,按照这句词来说,他应该叫“楚天清”,但是秦青似乎没有想那么多,完全是因为天空中青色的极光带来取名的吧。

是不是有点太唐突太随意了呢?他是不是该有点不舒服呢?他有想到这种情绪,但是也只是想想。实际上他自己一直也没有感受到什么,甚至于他都已经对生活麻木了,他之所以会这样说完全就是潜意识觉得秦青会喜欢,他已经惯常的把自己包装表演成一个招人喜欢的个体了。

当然如果说他的真实想法,他还是很中意这个名字的。他放不开,他没法直接跟秦青的姓,但是起码和他有一样的字。楚天青,天青,读起来就觉得书卷味十足。

可惜了,他没上过学。

秦青和楚天青似乎是同时想到这一点的。秦青就在冰冷的海水里默默的游水,他想起那个被打坏了的酒壶,他想起那个孩子一样精神上依赖着他的同龄人——他们实际上是同年同月同时生,似乎也同年同月同日死了。他顺着时间的河流向前眺望,不仅能看见陈楚汉的尸体,也能看见他自己的尸体。

他看见了那个隐藏在他体内的那个包拯,包拯手执敕令,扔下十里长亭,于是包勉人头落地,虎头铡上满是淋漓鲜血。他看见了那个他的“嫂嫂”,那是“王凤英”,但是他能看得清下面是“陈楚河”。陈楚河?王凤英?到底是谁?他忽然又看不清了,就像扮相好的戏子忽然就抹了脸。

陈楚河,不是的吧,如果陈楚河是王凤英,那他为什么又会怨恨?如果陈楚河不是王凤英,那他又在悲恸什么?那一瞬间他似乎是在替天行道,那种正义就像是空气充满了胸腔一样理所应当,但是当头落地,血变凉,他甚至都不敢反思自己。他背着的确实只是楚天青,但是楚天青身上仿佛叠着的是两条命,他总觉得比平时重了太多了,他难以承受。

一切的一切,责任和**褪去之后,他只能找得到,自己是杀人了。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是为了什么,他的身上开始背负性命。可是一直背负着死者的性命太沉重了,他现在要开始背负生者的了。生者的性命虽然同样沉重,但是起码不是定局。他在生者身上攫取生的希望,攫取站起来走起来向前的力量。

他不禁回过头去,用脸颊蹭了蹭楚天青的头发。

他有孩子了,这是他要照顾的人。

楚天青的《难书》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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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乍天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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