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焰安静地舔舐着枯枝，偶尔发出噼啪声，拉格莎用魔杖戳开下方被泥沙掩着的根茎，让它们远离火源，在自己的脚下冷却，等它们的温度凉到勉强可以入手后，拾起其中一块，剥下外层黑色沾满灰尘的皮露出白色冒着热气的内里，属于食物的香甜气息立刻盈满鼻腔。

拉格莎看向出现时没有抱有敌意因此未引起她警惕进行反击，用半吊子的人类语言学她吟唱魔法帮她点燃篝火后就只知道对她傻笑，此时在她身后不远处努力练习站立，实际上不断以各类奇怪姿势摔倒在地的年轻（？）树精，询问道：“树精，你肚子饿不饿，需要进食吗？”

再次摔倒在地的树精毫不气馁，发现自己站不起来后毫无包袱地选择以四肢着地的方式飞快爬到她面前，接着翻过身以四肢朝天的姿势将自己的脑袋凑到拉格莎裙摆下的小腿上，抬脸看她：“进……进食？”

他戴着兜帽上的耳朵形状的布料随着他偏头的动作摇摆着，配合面具上夸张的笑容像极了懵懂的人形宠物。如果没有遇到她，树精肯定会老老实实做一棵树直到适合化形那天或者永远当一棵树，他以什么都不懂、还是少年期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满地乱爬的根本原因极有可能是她老在他面前晃，让小树对人类生出向往。

因此她有教导树精的责任。

拉格莎没忍住摸了摸眼前晃来晃去的“长耳朵”，手下的触感告诉她是普通的布料，顺手摸过树精脖子附近的毛领倒是如看上去柔软蓬松。

左右大魔法师的学生们幼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照顾的，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拉格莎耐心地将处理好能直接上口的根茎凑到嘴巴作势要吃，又抚摸树精柔软的肚子教道：“进食是为了防止肚子饿，不懂也没事，先学我吃些东西垫着。”

树精乖巧地接过拉格莎递给他的根茎，学着她的样子将温热的食物对准脸的下半部分塞——不出意料地喂给面具，他迷茫地将拉格莎望着。

因食物入嘴带来的香甜眯起眼睛的拉格莎低头就看到那张糊上软糯根茎而花了的微笑面具莫名透着些委屈，她好笑地示意树精该先拿下面具才能将食物喂进嘴里。

恰巧这时风吹过森林，挂在树木间的树叶们发出沙沙的声音，拉格莎为突如其来的风眯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便看到树精依言取下面具露出的脸：少年有着金色的瞳孔，与浅白色短发同色的眉毛与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

只见仰躺在拉格莎脚上长得清秀到雌雄莫辨的少年慎重地举起手中还冒着热气的根茎，张大嘴巴学着拉格莎之前的动作，小小地咬上一口，细致地咀嚼，泛着清香与微甜的食物使他的双眼立刻亮起小星星。接着将最先学的动作忘了个干净，原形毕露三两口便将不小的食物塞进嘴里，吃得脸颊都鼓囊囊，塞太满又舍不得它从嘴里掉出来，又用手堵住嘴巴滑稽地大力咀嚼，直到翻着白眼将被给予的根茎咽下去，才发现耐心教导他的人类已经好久都没说话。

又是一阵属于树叶的沙沙声响起，树精胡乱擦净嘴与面具上粘上的碎屑，重新戴好面具，才怯怯去扯还在发呆的拉格莎的衣角：“我、丑？”

“没、没有，你长得很好看！”后知后觉红了耳尖，好在长卷发足够红能完美遮住羞涩的拉格莎回神，忘记形象将剥好的根茎三两口塞进嘴里胡乱咀嚼着，根本没尝出味道的她以树精同款被噎出白眼的表情将食物咽下喉咙，而后将树精扶起来，让他不挨着自己以笔直的姿势坐在地上，将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按回胸膛，接着递给他一块新的根茎，“喜欢的话可以再吃些，我找的食物足够多，你知道的，这是我两顿的分量，完全可以一顿把它们全部吃完，我明天有别的安排。”

眨眼时间来到第二天，驮着人型包袱感到身心疲惫的拉格莎正走在前往集市的路上，树精的高跷在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昨夜短暂的局促与有效交流宛如错觉，最初乖巧听话的树精在听到拉格莎想要他待在原地，她暂时离开去集市买关于妖精生活习性书籍的话语后便选择性失聪，直接抱着她不撒手，

被一直以来靠着的小树变作的妖精缠上的拉格莎还是个心智未成熟的学生，对妖精习性一无所知的拉格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正确教导他，刚化作人形的树精不怎么会说话无法听懂他的诉求，路都不会走却很有些力气，以拉格莎的力气都不能扯开抱住她的脖子的那双手、就算被她拖着到处走也一副我跟定你的模样。

拉格莎可以向老师求助，但拜使阿瓦隆常年处于战乱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人类所赐，老师嫉恶如仇，极其讨厌非人的存在。她毫不怀疑如果将树精带到老师面前，大魔法师当场便会赏他个炎爆术将树精烧成灰烬。

好歹是这么多年来为她遮过风挡过雨的小树，不说那些看书的时光，光是背靠着睡觉也都睡出感情来了，怎么忍心让他还未了解他向往的人类世界就消失在眼前？心软的拉格莎拖着高她好长一截还踩着高跷的树精走在离森林最近镇上的集市一段时间后，终于体力告捷，喘着粗气扶着墙休息。

“母亲。”

突然，拉格莎的耳边久违响起了树精的声音。

她抬头，顺着树精的视线看过去，瞧见街道的角落站着一对母子，孩子靠在自己母亲的腿旁抱着她的大腿不撒手，而后母亲弯腰将孩子抱了起来，两人露出如出一辙的纯粹笑容，那个孩子嘴里唤道：“母亲。”

转过头，拉格莎看到树精指着他的腿，比划他还是树的时候她靠在树下的姿势，而后虽然还站不直，但努力靠着背后的墙支撑不摔倒，弯下腰凑过来将红发碧眼的少女用他们刚看到的母亲抱起孩子的姿势将她举起来，面具挡住他的脸庞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声音里的雀跃是骗不了人的。

他将她从楼房的阴影里高高举到阳光下，抬头看着她，欢喜地重复道：“母亲。”

还没学会说话走路，只知道靠蛮力装傻达成目的，还要惦记当她的母亲。

盯着眼前这个她都倚靠习惯、闭着眼都知道哪里有坑哪里光滑的小树变成的妖精，道理完全讲不通自顾自赖上她，使她负重走了一整天。

她的秘密基地没了、进入森林本想散心休息的目的未曾达成不说，为了摆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麻烦她的状态比起进入森林前反而更为疲惫。这会儿累得喘不过气都在盘算哪里能买到记录妖精习性的书籍，树精倒好，还有精力惦记莫须有的亲子关系。

向来好脾气又早熟的拉格莎突然升起恶作剧的心思，年纪不到十五岁的她将自己想要纠正树精的念头压下，理直气壮地应道：“欸，好孩子，母亲在这里。”

话音刚落便忍不住轻笑出声，她在跟只不谙世事的妖精计较什么呢？刚升起的不愉随着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拉格莎正想纠正树精错误的认知进而解释母亲的含义，然而激动的树精先一步稳不住身型摔坐在地上，就算如此他也将拉格莎护在怀里没让她磕到半分，和昨天傍晚他抱着她摔跤时一样。

他像小孩抱着喜爱玩偶似的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满怀欢喜地重复：“母亲、母亲……”

颇有种拉格莎不再回应他一次便重复到天荒地老的架势，让拉格莎想起不被元素精灵喜爱，花整个下午不知疲惫念相同的咒语最后仍旧无事发生、没施展出丁点魔法的自己。

否定的话未说出口心便先软下来，她轻声指责树精：“就算想要一个家人，被年纪比你小的人类占便宜你也不该这样高兴。”

树精什么都不懂，感受到拉格莎并未升起抗拒的情绪就拿他的脑袋蹭游医的脑袋，他断断续续地用拉格莎在靠近小镇路上时顺便教他的几个词语表达着自己的心情：“母亲，同意，高兴。”

……明天赶得上么，赶得上就好了（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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