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seventeen

那天放学前高二楼层的话题不出意外地变成她、李慕汀、沈既欲和贺庭周,事情不知道传了几圈,最后微妙地形成了一个堪比狗血四角恋的版本。

说李慕汀想追沈既欲,却被一个和贺庭周暧昧不清的宋再旖截胡,说沈宋两人之间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可猫腻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出来,无从溯源,不得而知。

回班也是宋再旖和贺庭周一前一后回的,隔三排座位,宋再旖先坐下,贺庭周往她桌上放一包糖,然后往自己位子去了。

当周围跟空气似的。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看班,刚一进来发现里边特别安静,还以为走错班了,还特意退出去看一眼门口班牌,满脸不可思议。

捱到放学,外面天色暗得有些过分,风也狂,似乎下午的多云天气是回光返照,一场大雨将至。

宋再旖收完书包,拆了那包糖往嘴里扔两颗,起身刚要走,有人在旁边叫了她一声,很轻,差点被班里闹哄哄的音浪盖过。

她转身,就对上闻栀那张略显幼态的脸,皮肤被额前刘海和眼镜遮了将近一半,留白很少,也算不上细腻,唇周冒着好几颗或新或淡的青春痘。

宋再旖咀嚼的动作滞了下,用眼神无声询问她怎么了。

“我听他们说……”闻栀一手还握着笔,似乎从叫住她那一刻,就用掉大半勇气,此刻思考措辞又耗掉剩下那一半,视线闪躲着,“你又和李慕汀起冲突了。”

李慕汀这个名字咬在她齿间,发声有些艰涩。

宋再旖是知道李慕汀对她做过什么的,也正是因为一清二楚,才慢慢收了一开始的懒散劲,嗯一声:“是有这事儿。”

“是因为……”

宋再旖很快回:“不是。”

不管她想说的是自己,还是另外一个谁,全都不是,闻栀听懂了。

“我单纯看她不爽。”宋再旖说着,将原本拎着的书包往右肩一挎,然后两手撑在闻栀那张课桌边缘,整个人俯下身,笑了笑,“所以,你别多想,也别担心,行吗?”

“好。”

宋再旖走了。

教室里还是那么吵,空气里还留着一阵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是人工香水的那种味道,而是女孩子自带的,类似体香的味道。

闻栀握着笔的手攥紧了一些。

……

出教室后门,宋再旖就看见等在走廊的聂书迩,也是一副如出一辙的样子,单肩背着书包,左腿屈起抵在墙边,站没站相,想起刚在篮球场放了她鸽子,宋再旖自知理亏,走到聂书迩跟前,不等她开口,先扬手,“吃吗?水蜜桃味的。”

聂书迩看她一眼,“哪来的?”

“小卖部买的。”

“我刚从那儿过来。”

“我也没说我买的。”

“啧,”聂书迩抬手一指她,“你。”

宋再旖就趁机往她掌心塞几颗,路过八班门口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侧目往里瞥了一眼,那时差不多已经人走室空,后排桌椅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值日生在做最后的打扫,灯关了三分之二,一片昏暗,近乎融进窗外灰青天幕里。

很短暂的一眼,她重新看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行了,快走吧,马上估计又要下雨了。”

“我等你半天。”聂书迩强调。

“哦,和同桌说了几句话。”

“闻栀?”

“对。”

“说什么了?”

“你猜。”

“宋再旖。”

突然被人连名带姓地这么叫,宋再旖脚步下意识顿一秒,“嗯?”

“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

“李慕汀惹不起你的,到时候只会连本带利还到闻栀身上,总有你手够不着的地方。”

天边轰隆一声,大雨甚至没能等她们走到楼梯,就像是兜不住的沙,在天穹豁开一道口子,倾泻而下。

宋再旖彻底停住脚步,歪头,看向聂书迩。

“你也这么想?”她反问道。

“也?”

“是啊。”

……

初见端倪,也是这样一个阴雨朦胧的傍晚。

宋再旖落了东西回教室拿,发现门没关,那时候早过了放学的点,低年级的班级按理都放了,可偶尔也会有学生自愿留下来多自习一会儿,她就没多想,推门进去,结果声响惊动了里头的人。

那女生惊慌地转头看向后门,一双眼睛还有点红,瞪圆了,头发丝有些湿,看着像是被雨淋的,又好像不是,桌上的作业本也东倒西歪,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对视到第三秒,宋再旖对女生其实是没有多少印象的,叫什么不确定,只隐约记得好像是班上英语课代表,听老师的话来问她要过试卷,去印范文。

所以她很快挪开视线,走到自己座位,拿上东西,离开。

而半个月后高二第一次月考结束,在班主任的安排下,宋再旖和那个女生成了同桌,知道了她叫闻栀,很好听的名字,生于初夏。

宋再旖还发现她永远是沉默的,不主动与人交谈,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以为她性格如此,内向得有点可爱,好几次心血来潮地逗她,她都会低垂眉眼转过脸,笑一笑,不恼也不怒,仿佛没脾气,下了课除去上厕所就是在座位上写作业,可惜用功至此,也没见班级前几里有她。

有次班会,班主任让大家写各自心愿,宋再旖看到闻栀写了四个字,世界和平。

挺伟大,挺稀奇。

她开始对这姑娘有点儿好奇。

可是后来,宋再旖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假象。

闻栀不是多内向,不是喜欢独来独往,而是早在高一入学没多久,人群就孤立了她,她所写的世界和平也并非志向高远地希望这个世界没有战争,而是希望没有角落里的霸凌。

原来她也不是有多好学,想考高分,而是为了拿奖学金,补贴家用。

但最后奖学金公示的名单里并没有她。

秋风萧瑟,她只穿一件薄薄的外套,站在教学楼底,长久地望着通知栏上贴着的那张纸。名单很长,偏偏就容不下一个她。

身后渐渐有脚步声起,女生嬉笑的话语传来——

“你们非要来凑什么热闹喔,这名单上是有你,有她,还是有我?”

“就是啊,也不看看自己考几分,连人家第一的零头都比不上,还想评奖学金呢。”

“要不然叫你爸爸给学校捐栋图书馆喽。”

旁边立马有人搭腔:“哎呀,忘了你家没钱了,唔好意思啊……”

“你个衰仔!”

……

可很快,女生们阴阳怪气的笑声被“哎呦”一声痛呼打断。

闻栀僵硬地转过身,就看见空旷的教学楼前,宋再旖站在三米开外,站在风暴的外圈,穿得比她还少,不知冷似的,左手插兜,右手垂着,白色卫衣下摆溅了几滴褐色污渍,特别刺眼,一罐空可乐被风吹着,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慢慢停住。

而刚还在笑着的李慕汀则是一脸扭曲,被砸不说,可乐泼了满身,虽然不多,但黏腻感足够她抓狂。

“抱歉啊,”宋再旖云淡风轻地开口,“手滑了。”

李慕汀气结:“你……”

宋再旖弯腰捡起那个空罐,走两步丢进垃圾桶里,才又看一眼李慕汀,斜了下额头,用眼神给出一种“垃圾就该待在这里”的信号,然后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那是闻栀从来没有想过的反击。

但正如聂书迩说的,李慕汀不傻,心里门儿清宋再旖是因为谁冲她来这一下的,以至于几天之后,当噩梦再度降临的时候,闻栀依然没有任何挣扎,任由她们用语言凌迟,像把刀,一寸一寸剜着她不值钱的尊严。

比起挨打,这实在算不上什么。

那会儿是下课,人来人往,有老师在教室里辅导同学题目,听见走廊上的笑骂声,抬头看一眼,也只当同学之间在开玩笑,又低头继续了,没有管。

可有一个人管了。

“啪”的一声,太过响亮,成功让那些不怀好意的话语都按下了暂停键,那瞬间七班门外那片区域静止得如坠真空,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震得忘了反应,李慕汀更是,痛得哑了嗓子,连尖叫都没有,等好不容易缓过那一阵,才捂着自己的右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宋再旖,是没想到宋再旖居然这么狂,敢大庭广众之下扇她巴掌,也是没想到宋再旖会再一次地,掺和进来。

而后是一阵陆陆续续上涌的倒吸气声,夹杂极细极低的议论声。

教室里老师看过来。

宋再旖却根本不在意,甩了甩自己的手,和李慕汀挨更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

“非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是吗。”

“非要这样才能闭嘴,是吗。”

……

那个课间,以老师介入告终。

年级主任说宋再旖动手打人这事儿确实影响恶劣,有违校纪,但又考虑到李慕汀等人出言不逊在先,以及宋再旖一直是学校优秀学生代表,前途得保,所以最后选择不记过,开了个停课处分,叫家长来领回去好好反思几天。

宋再旖对此照单全收。

跟着许挽乔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闻栀追出来,气息不稳地叫住她:“宋再旖!”

停却是许挽乔先停下的,回头,在俩女孩之间打量几秒,然后抬手抚了抚宋再旖的肩膀,“我去车上等你。”

“好。”

等许挽乔离开后,空气有几秒的静默,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被宋再旖打破:“如果是来跟我说谢谢的话,就不……”

“不是。”闻栀摇头打断。

“那你?”

“宋再旖。”话到嘴边,闻栀深吸一口气,习惯性低埋的头慢慢抬起,“你别管我了行吗?”

宋再旖看着她。

“没有用的,你优秀,家庭条件好,有能够像今天这样不计后果对李慕汀动手的底气,可是我没有。而且,你为我出一次两次头其实改变不了什么的,也不可能次次都帮到我,她们……我就这个样子把高中读完没关系的,真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很重的哽音,又像要为了增加最后半句的可信度,边说边用力点头。

宋再旖安静地听完她这番暂且算不上控诉的话,仍是那副冷情模样,不置可否地淡笑一记:“所以,朋友不能做你的底气吗?”

闻栀彻底愣住。

是当下切切实实地听懂了宋再旖这句问话里的深层含义,从内滋生的无法自控的一种情绪在作祟。

她知道的,这么骄傲又耀眼的宋再旖,从来都不缺朋友。无论是同样明媚热烈的聂书迩,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贺庭周,更别提她校外那个富二代圈子,太多太多,随便哪个,都是她这辈子融不进去的。

可现在宋再旖说,她也是她的朋友。

……

“我就是想试试,”宋再旖的声音飘散在倾盆大雨中,“试着让她安安稳稳地到高考。”

雨越下越大,聂书迩听着,没再说风凉话,只说:“你别把自己搭进去就行。”

“不会的。”宋再旖答。

因为可以帮她兜底的人,回来了。

这是一个近乎潜意识的认知,但当时的宋再旖并不懂。

两人走到校门口,聂书迩来了个电话,她接起,放耳边听了两句似是不快,眉头皱了皱,犹豫地看宋再旖一眼,宋再旖没有多问,等她挂完电话,用眼神关怀了一下,然后说:“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适时一辆空的出租车驶过这个路口,聂书迩伸手拦下,收伞坐进去,降车窗:“那你回家也注意安全哦。”

“嗯。”

出租车很快开走,雨水冲刷过轮胎印迹,宋再旖转身往公交车站走去。

可没走几步,她缓缓停下。

撑着伞,隔着雨幕,抬眼看着不远处那道高挺的身影,打过球,湿过衣,所以换了件黑色连帽衫,靠在一家奶茶店的卷帘门旁,手里拎一杯杨枝甘露。

见她迟迟不动,沈既欲就朝她走过来,“打算就这么装不认识我了?”

“你不是走了吗?”宋再旖不答反问。

沈既欲拿过她手里的伞,撑两人头顶,“找我了?”

“没有。”

“哦。”沈既欲随她怎么说,“你们班放这么晚。”

“同学找我有点事。”

“那个姓贺的?”

宋再旖闻言偏头看他一眼,“不是。”

沈既欲对她这个回答没太大反应,形如点头地嗯了一声,又问:“现在准备回家?”

“不然?”宋再旖觉得他在没话找话,“你走慢点。”

沈既欲真就慢了,伞柄也换了手拿,然后腾出空的左手从宋再旖背后环过去,轻拉住她肩膀的书包带子,以一种虚揽的姿态,左右互换了两人的位置,他靠马路更近,宋再旖又看他一眼,没说话,听他说:“回去点外卖吃?”

意料之中的沉默,沈既欲扯唇笑了下,手没松,直接带她拐了弯,“走吧。”

“去哪?”

“带你吃晚饭。”

……

沈既欲不在北江这么久,却连哪条路新开了几家店都知道,宋再旖一直觉得他长着这么一张脸,再稍微花点心思,真没几个女孩儿能遭得住。

但前提是他得乐意。

带她去的是一家苏菜馆。

宋再旖虽然是从小到大长在北江的,可到头来却被养得跟南方姑娘似的,肤白透水,爱甜口,尤其小升初那个暑假,跟裴枝去南城住过一段时间之后,胃口就更刁了。

沈既欲都清楚,都惯着。

接近六点,虽是雨天,生意依然红火,门外已经三三两两的有人在等位,沈既欲问宋再旖高不高兴等。

“等呗。”

“行。”

商场里暖气跟不要钱一样地开,宋再旖就脱了校服外套,挂在臂弯,拖两张塑料凳子到等位区,看着沈既欲去前台取号。

他没穿校服,但一身all black,露出的一截脚踝骨清晰,一双全球限量款球鞋,少年感挺足,在人群里确实出挑,周围无数道和她同样定格的目光,让宋再旖终于有了一种这人真回来了的实感。

没过两分钟,沈既欲拿着排号单,走到她旁边那张空凳子坐下,头低着在回消息,说:“A36,前面还有两桌。”

“哦。”

然后打完字,锁了屏,才缓缓朝她身上撂一眼,又看她手里那杯还没拆封的杨枝甘露,问她怎么不喝,“腻了?”

“不是。”宋再旖摇头,指腹磨着封口边,叫他:“沈既欲。”

“嗯?”

“回北江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手机又叮咚一声响,进来几条消息,但沈既欲没管,只反问:“说了你来接我?”

“行啊,反正我那时候挺闲的。”算算日子,应该是她被停课的第三天。

沈既欲闻言低笑一声,不置可否。

宋再旖又问:“叔叔阿姨知道你回来吗?”

沈既欲听到这句时手部的动作停了下,歪头,眼神里明晃晃带着一股“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的意味,“不然谁给我办的转学手续?”

“哦,还以为你也长本事了。”宋再旖回。

轻飘飘的一句落下,连带着下午在年级办公室外,他那句似曾相识的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沈既欲没忍住笑,看着她,与此同时,下午再晚些时候的记忆也往脑海涌,嘴角弧度随之淡了点,他问:“我怎么不知道我芒果过敏?”

宋再旖也看着他。

“一年多没见,连我什么过敏都不记得了?”

“没忘。”

“那你什么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几乎是沈既欲问完的下一秒,宋再旖紧跟着原封不动地反问,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话,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顿了顿,没等到沈既欲的回答,她补道:“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商场里人声鼎沸,聊天声、音乐声、小孩儿的叫喊声,混杂着,很吵。

……

“宋再旖,你还是这个样子。”

良久后,沈既欲才低声回这么一句。

可是还没等宋再旖理解他这话的含义,机械的叫号声起,轮到A36用餐,气氛戛然而止,沈既欲站起身,顺手拎起两个人的书包,跟着服务员往里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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