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谢大人他,追着美人香

回到谢府书房,我像一滩烂泥般把自己摔进那张宽大的太师椅,身体疲惫,大脑却异常活跃,如同烧开的滚水。我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雕花,眼前反复闪回、定格在李侍郎那安详得近乎诡异、甚至带着一丝神秘微笑的死状。

无伤,无痛,无中毒。

这种感觉令人窒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握着一块同样无形的橡皮擦,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凭空将他的“生命”从这世间彻底抹掉了,不留下一丝物理层面的痕迹。这种超越认知的杀人方式,带来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闭上眼,排除所有杂念,如同在脑海中播放高清录像,一帧一帧地努力回忆现场的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整洁到过分的书房,没有搏斗,没有挣扎,物品摆放井然有序……

等等!

气味!

我当时确实闻到过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与书房内沉稳墨香和淡雅熏香格格不入的甜腻香气!因为它太过微弱,几乎被完全掩盖,我当时并未立刻深究。但现在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它确实存在,像一条滑腻的毒蛇,隐匿在空气的缝隙里。而且……这种甜腻感,我似乎、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一种模糊而遥远的熟悉感萦绕在心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能看到轮廓,却抓不住具体来源,这种感觉让人抓狂。

还有……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记忆中的地毯。李侍郎倒地位置的不远处,靠近书案脚的位置,地毯绒毛里,似乎有一小片颜色略深、极其细微的、像是某种东西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以及,在我检查时,眼角的余光好像瞥见,在深色的地毯绒毛中,缠绕着一根不属于李侍郎花白短发的、长长的、乌黑亮泽的发丝?

特殊的甜腻香气,可疑的灰烬残留,不属于死者的长发。

这三个看似微不足道、极易被忽略的线索,此刻在我脑中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一个使用特殊熏香的女子!她曾出现在案发现场,并且很可能与李侍郎的死有直接关联!

我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来(牵动了肋骨的伤,疼得我龇牙咧嘴),立刻高声叫来守在外面的谢福:“福伯!你立刻想办法,低调地去打听一下!重点查李侍郎近日,尤其是案发前后,可与什么女子往来密切?有没有陌生女子,特别是行为举止、所用香料比较特殊的女子出入过李府?”

谢福虽然对我突然的“振作”和如此具体的指令感到惊讶,但执行力一流。不过一个多时辰,他就带着打探到的消息匆匆返回,脸上带着发现重要线索的兴奋:“大人,打听到了!李侍郎年轻时,确实有位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名叫绮罗姑娘。据说此女早年随家人离京,前不久因家道中落,孤身一人前来投奔。李侍郎念及旧情,将她秘密安置在城南的一处僻静别院,平日里颇为照顾,嘘寒问暖。据别院的下人透露,案发当日下午,这位绮罗姑娘确实受邀来过李府,并且……正是在书房为李侍郎献舞!奇怪的是,舞跳完不久,她就以家中有急事为由,匆匆离开了李府,自此……便下落不明,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绮罗!书房!献舞!随后立刻失踪!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如同拼图找到了关键的最后几块,清晰地指向了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绮罗!

“她用的什么熏香?可有人留意到?”我压下心中的激动,追问道。

谢福努力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有!负责伺候的下人提过一嘴,说绮罗姑娘身上带着一种他们从未闻过的甜香,味道很特别,有点……勾人,又有点让人发晕。而且那天书房里,在李侍郎……之后,也确实残留着那股味道,虽然很淡。”

甜腻的、特殊的、可能致人眩晕的香气……与我记忆中那丝残留的、模糊熟悉的气味完全吻合!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个绮罗,极有可能利用李侍郎对旧情的怀念接近他,在书房以献舞为名,点燃了某种特殊的、具有致命效果的熏香。李侍郎的离奇死亡,绝对与她脱不了干系!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她是独自行动,还是背后受人指使?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是为了情,为了财,还是另有更深的图谋?那甜香到底是什么成分?如何能在不留下任何物理伤痕的情况下,如此精准、安静地致人死亡?那根长发和灰烬,又藏着什么秘密?

这些沉重的疑问如同乌云般盘旋在我脑中。我知道找到绮罗是揭开谜底的关键,但她已经失踪,这条最直接的线索似乎就此断了。

“福伯,”我沉吟片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你刚才说,绮罗是‘家道中落’才前来投奔李侍郎的?”

“是,大人,她对外是这么宣称的。”

“去,想办法查查她所谓的‘家道中落’具体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她家原本是做什么的,具体遭遇了什么变故,她究竟从何而来,还有……重点查她这半年来的行踪,接触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我顿了顿,压低声音严肃地补充道,“务必小心,暗中进行,千万别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边焦急地等待着谢福的进一步消息,一边如同着魔般钻进谢府那藏书颇丰的书房,近乎疯狂地翻阅各种医药典籍、地方志怪、甚至一些被视为杂书的笔记野史,试图从故纸堆里找出关于那种致幻熏香、或是类似无形杀人手法的零星记载。然而,直到我看得头晕眼花,也未能找到任何与之直接相关的描述,仿佛这种手段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三天期限,转眼就到。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站在了那金碧辉煌、威严肃穆的金銮殿上。龙椅上的萧彻,目光平静地扫过我,那平静之下是洞悉一切的审视:“谢卿,三日之期已到。李侍郎的案子,查得如何了?可有结论?”

我持芴出列,深深躬身,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回禀陛下,臣遵照旨意,仔细查验了李侍郎的遗体,体表确实未见任何致命的暴力外伤,亦未发现常见毒物中毒的迹象。”

这话一出,几个原本就看我不顺眼的大臣脸上已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仿佛在说“果然如此,废物就是废物”。

“但是,”我猛地提高声调,话锋一转,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臣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三个至关重要的疑点!”我伸出三根手指,逐一陈述,“其一,书房内残留有一种极为特殊、甜腻异乎寻常的香气,绝非李府平日所用或市面常见的任何熏香。其二,在李侍郎倒卧处附近的地毯绒毛中,臣发现了一小撮疑似特殊物质燃烧后的灰烬,以及一根不属于李侍郎的、乌黑纤长的女子发丝。其三,经详细询问李府下人得知,案发当日午后,一位名为绮罗的女子,曾应李侍郎之邀,在其书房内献舞。而就在舞毕之后不久,此女便以家中有急事为由匆匆离去,自此杳无音信,下落不明!”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谁也没想到,这个被他们视为笑料的“摔坏脑子”的首辅之子,竟然真的从这桩无头公案里挖出了如此具体而关键的线索!

“所以,谢卿认为,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杀了李侍郎?”一位须发皆白、资历颇深的老臣出列质疑,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她用何种方法?莫非是跳舞把李侍郎跳死了吗?” 他刻意加重了“跳舞”二字,引来一阵压抑的、充满嘲讽意味的低笑声。

我面色不变,丝毫不为这些嘲笑所动,继续用沉稳的语气陈述:“回大人,臣目前尚不知晓其具体作案手法。但此女在命案发生后立即消失无踪,行为诡异,其中嫌疑重大,毋庸置疑。臣大胆推断,那特殊的甜腻香气,极有可能是此案的关键所在!臣恳请陛下下旨,通缉此女绮罗,并着太医院精通药理、香料的院士协助,调查此香来源、成分及其可能产生的效用。”

我巧妙地把问题的皮球踢了出去——我找到了最关键的嫌疑人,指出了最可疑的物品,并且给出了合理的调查方向,但同时坦然承认自己无法解释那超越常识的具体死因。这既清晰地展示了我这三日的调查成果,证明我并非毫无作为,又显得合乎情理——毕竟,我一个“刚回京不久且身上带伤”的年轻官员,查不到更深层、更隐秘的东西,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萧彻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我能感觉到,他眼中先前那几分“此子不堪大用”的笃定,此刻竟微微动摇了。他或许也没想到,我竟真能从这看似毫无破绽的死亡迷雾中,硬生生地扯出了一根清晰的线头。虽然还未窥见事件的全貌,但我精准地指向了最关键的人,这份于无痕处觅踪的细致观察力和逻辑推断能力,可不像个只会查看牲口的庸才能拥有的。

“准奏。”他最终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决断,“即命刑部画影图形,全国海捕,通缉绮罗。一应证物,移交太医院,着令院使亲自督办,详加查验,限期呈报。”

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这一关,总算是暂时过去了,没有立刻因为“无能”而被老板厌弃。

但我知道,找到绮罗,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较量,揭开这诡异死亡面具背后的真相,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狂风暴雨,才刚刚开始。

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回到谢府书房,还没等我喝口茶喘匀气,谢福已经一脸凝重地在里面等候了。

“大人,您让我暗中查的,关于那位绮罗姑娘的背景……有了一些消息,只是……”他欲言又止,脸色不太好看。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我心头一紧,预感不妙。

“是。按她所说家乡去查,那边确实有一户姓柳的人家不久前遭了山匪,家破人亡,但……但那户人家登记在册的,根本没有女儿!邻里也都证实,柳家只有三个儿子!”谢福压低声音,“而且,据我们的人多方打探,有一个更夫隐约记得,在绮罗失踪前那晚,曾看见她独自一人,最后去的地方是……城西的那家慈济堂!”

慈济堂?一个普普通通的善堂?

我本能地皱紧了眉头。一个身份造假、行为诡异、与离奇命案直接相关的神秘女子,在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点,竟然是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慈善机构?这太不寻常了。

那里,或许就是揭开绮罗真实身份、杀人动机,乃至那诡异熏香来源,最终拨开所有谜团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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